书城古言眉上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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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郁凉州同季衡,并不是众人眼中的那种关系。

郁凉州身为罪臣之子,在洛阳初为文官之时,于街头偶遇的并不只有季衡,还有随季衡一同私访民间的章帝。

彼时章帝刚刚登基不过两载,根基未稳,早先的三皇子仍余党尚存,野心勃勃。

章帝与季衡到茶馆听书之时,郁凉州恰巧就坐在临桌。当时台上说书先生讲的是昔日精忠无比的大将军郁莫骓,到了西域之后竟公然投靠匈奴,背叛大汉,挑唆大汉与西域三十六国的友好关系,导致大汉与西域断交,已贸易多年的丝绸之路陡然中断。

说到精彩之处,先生更是痛心疾首、声泪俱下斥责郁莫骓不仁不义。台下的章帝和郁凉州却皆不敢苟同。

郁凉州不禁发问:“若是郁将军当真如传言所道,是大汉和西域断交的罪魁祸首,那他为何不直接留在西域,反而要返回洛阳等着朝廷问罪呢?”

说书先生不假思索地答:“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妻儿还在洛阳。”

章帝接话:“可据我所知,当时郁将军的妻儿也随军前往了。”章帝话音刚落,小二便端了条肥鱼上桌。

章帝奇道:“我并未点鱼,方才菜单之上也未见你这茶馆有鱼可点。”

小二赔笑:“啊这是本店新出的菜品,可能是我弄错了。”作势要端起鱼走向邻桌,“应是这位公子点的罢。”

章帝尚未反应,便听邻桌郁凉州一声小心,抬眼间小二已将鱼肠剑从鱼腹中抽出,直奔章帝面门而来。

郁凉州出剑替章帝挡走鱼肠剑,自己的剑却被锋利的鱼肠剑刺成了两截。

刹那间茶馆店员皆从桌底抽出明晃晃的刀子,掀桌而起,直奔三人而来。

章帝和季衡因是私访,所以没带任何侍卫。章帝、郁凉州身手皆不凡,只是要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季衡,二人与敌人缠斗间,便落了下乘。

扮作小二的刺客看准二人的漏洞,便剑剑直击季衡,章帝一面护着季衡,一面与小二缠斗。奈何小二手中的鱼肠剑太过锋利,小二又出招阴狠,章帝很快便招架不住。眼看着小二的鱼肠剑径直朝自己心脏刺来,却没了躲避的先机。

关键时刻,郁凉州挺身而出,推开章帝与小二又缠斗了一番,可惜郁凉州手中的剑已断,对方又人多势众,郁凉州终是被小二一剑刺进了身体。好在官兵来得及时,章帝和季衡趁着刺客与官兵混战之时,偷偷带受伤的郁凉州回了皇宫。

郁凉州在皇宫内一调养便是两个月,他秘密养伤期间章帝经常来同他讨论政事。时间一久,章帝便发现,原来郁凉州是颗蒙尘的金子。西域战乱,章帝急需人才助大汉边疆安稳,他想要重用郁凉州却碍于先皇遗命而不得法。

若是公然违背先皇遗命,那章帝又要被三皇子一党抓住把柄,以此来说他不忠不义。

季衡公主为了替章帝解忧,便提出要同郁凉州假意情投意合,请君赐婚,再由章帝将郁凉州派往西域杀敌。

彼时郁凉州、章帝顾及季衡声誉,不愿如此,但季衡心意已决,在未和章帝、郁凉州商量的情况下,公然闯入朝堂请求章帝赐婚。为保季衡声誉,章帝和郁凉州只能将计就计。

郁凉州消失那两个月间,刚好傅恺之和傅将带兵出征,所以此事仅章帝、郁凉州、季衡三人知晓。为答谢郁凉州救命之恩,章帝还特意借季衡名义,将郁凉州生父郁莫骓的宝剑风赤剑归还。

在整件事中,郁凉州、章帝预估了一切可能,却独独落下了季衡。二人皆没想到,季衡竟真的对郁凉州一见钟情,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郁凉州。

郁凉州领兵出征后,季衡也强烈要求追随郁凉州。章帝因有愧于季衡,故无法拒绝季衡的请求,只得给她备了黄金万两,随从三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域进发。

郁凉州志在家国,并无心风月之事,在遇见云岫之前,于他来说,成不成亲都不妨,若是成亲,娶谁都一样。

直至他遇见云岫,看这个古灵精怪的楼兰公主,为了楼兰的百姓,偷他琉璃盏、偷他烧鸡,自己却寒碜地身上只有羊脂白玉镯这么一件值钱的东西。

他如今仍清晰记得,那日他初见云岫,她明媚的赤眸中映着他淡漠的脸:“小女子云岫,芳龄二八,尚未婚嫁。”

好像,自从她说了要嫁给他之后,他便再也娶不了别人。

只是……

郁凉州静静望着安稳睡在榻上的云岫。云岫去秽物堆里折腾了小半天,受了风寒,再加上以为自己失去了她母后留给她的遗物,急火攻心,方才和郁凉州争吵时竟昏了过去。

都说医者不能自医,直至云岫昏倒,郁凉州方知晓,原来云岫的身子骨也有些孱弱。命女婢给她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下脏衣,才叫来回家休息了许久的李大夫过来诊脉。

李大夫诊过脉后,告诉郁凉州,云岫的休息似乎不太好,应该是时常孤枕难眠、夜夜梦魇,且这种状况应该已持续了多年了。想必云岫应该是有什么心结至今未能解开,导致郁结在胸。

郁凉州想着云岫平日里古灵精怪、活泼开朗的样子,着实很难想象,夜夜梦魇的云岫是何模样。只是他听闻李大夫说,像云岫这种不外露的郁结之症,要比季衡那种能对外表现出来、日日郁郁寡欢的郁结症状更难发现,对人身体的伤害也更大。

“那有何破解之法?”

李大夫叹了口气:“这解铃还需系铃人呐!不过……”李大夫踟蹰了下,“小人曾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说是养头宠物或许能有所缓解,您看云岫姑娘这院落也着实冷清,若能有个伴陪着也许不错,将军不妨一试。”

“知道了,多谢李大夫指点。”

送走李大夫,郁凉州便留在云岫的房间内守着她,见云岫面色赤红、愁眉不展,他从袖中掏出她送他的羊脂白玉镯,将其放在云岫枕边,摸了摸云岫的头,安慰道:“你的镯子在这里。”

郁凉州知道云岫的母后很早就病逝,所以当他从云岫口中得知,这个玉镯是她母后的遗物之时,他便知晓,这个玉镯对云岫应当是极其重要。

那日集市之上,他收了云岫的玉镯,便将它妥善保管在卧房之内。没想到季衡竟在他的院子里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将他的一言一行都盯得牢固。

发现郁凉州房内有女人的首饰后,季衡便命人做了宵夜,假意送来探望他,并不小心将宵夜打翻在呈有玉镯的盒子之内。

顺理成章地打开了盒子,季衡还假装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将军这镯子,是要赠与我的吗?”

“不是。”郁凉州从季衡手中拿回镯子,“你若喜欢,我可以叫人到集市上再寻一个。”

季衡满腹委屈:“那这可是要送给云岫的?”

郁凉州有些不耐烦:“也不是,是一个友人赠予我的。”将镯子妥帖收好,打发了季衡,郁凉州以为此事便可终了。

没想到,没过几天,便出了季衡陷害云岫下毒的荒唐事。郁凉州将此事看得明了,深知季衡此举只是为将云岫赶出将军府。奈何季衡是大汉的公主,纵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也多少要给季衡几分薄面。

特意叫人在市集上寻了类似的镯子,待次日季衡喊他过去,他便借机将镯子赠予季衡:“不过是个普通的镯子,并不紧要,既然公主喜欢,便赠予公主罢。”消了季衡一半的气,待季衡和云岫在药房对峙,他下令关云岫禁闭,又消了季衡另一半的气,这才消了季衡的疑虑,将云岫留了下来。

郁凉州觉得,季衡对他的情感,有些奇怪。可能是因为自幼面目俱损,导致季衡内心十分自卑,特别患得患失。他对季衡好一些,季衡就会以为他喜欢她,对她稍冷一些,季衡又会以为他讨厌她,喜欢别人。

而季衡为何单单觉得郁凉州喜欢的是云岫,是女人的直觉,还是放眼全府,独独云岫面容清丽惹她嫉妒,郁凉州就不得而知。

只是初冬时节季衡生病,郁凉州依照礼数前去探望,季衡见他日日前来,便认为他对她的爱意浓烈,直言要上书章帝,求章帝立刻赐婚。

郁凉州拒绝了季衡,并和季衡把话挑明说他无意于男女之事,还望公主自重,无视气得歇斯底里的季衡,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便一直告病不再去探望她。

这便是他与季衡的全部。

“母后……等等小岫……母后……等等小岫……”睡在榻上的云岫突然开始呓语,被郁凉州妥帖掖在被子里的小手开始伸出来乱抓,似乎是极力想追上什么又追不到。云岫光洁的额头上急出了汗珠,呓语也带上了哭腔。

郁凉州拧了热毛巾给云岫擦汗,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云岫伸出的柔荑:“别怕,我在。”就这样守了云岫一夜,待东方既白,他方抽出和云岫交叠的手,拿走放在云岫床头的玉镯,“这镯子,目前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好。”

待郁凉州走后,云岫的院子门口,亦有一道人影匆匆奔往了季衡的庭院:“启禀公主,郁将军确实在云岫的房间待了一整晚。”

手中的杯子掷在地上,摔得稀烂,季衡咬牙切齿:“云岫,我要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