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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龙台秋色

去龙台的路两旁,开出的秋草花不是黄色,就是白色、紫色。白色与黄色很单纯,紫色的层次丰富一些,从很浅的紫到深紫都有。

十月下旬,秋渐渐深起来,龙台的大片荒地上,野草各自在一个区域内发展成优势群落,呈现出大块的色调,还是离不开黄白紫三种主色。

芒花已开花结籽,矮的一米来高,高的将近两米,成丛和成片,作为上层的一族,白茫茫的,以高度和面积使人先入为主。它们的整枝花穗近看色泽偏黄,絮状体态,蓬松轻软,但紧致的时候就会现出丝滑,偏白色,兼有绸缎般雅致柔和、金属般明亮夺目的反光,但这种丝滑与反光近看不明显,也不耐烦去将它捋成一束。

所以看芒花宜在远处、高处。龙台地势随山形高低,年来抛荒,它随处可见,倒不拘在哪里。以我所见,如果是上午,选在入口不远处的高地恰好。要有太阳,还要有风。晴空万里的时候,西风阵阵吹过来,将芒花蓬松的穗压得扁实,连同花枝顺着风势集体向着东方升起的太阳低头,形成的水平面上现出银色逆光,连绵的。每枝芒花伏身的程度各不同,反射随之不同,呈波浪形,又随着风力大小将瞬息万变持续下去,现出种种无尽的连绵,令人魅惑。多云天气,远看整片芒花白茫茫的,并不出奇,而阳光忽然从云层裂开处投射下来,同时恰好一阵风吹过来,眼前的芒花瞬间完成伏身、压紧、反射,一气呵成的美景,像一次奇迹的发生。

当阳光收起或风静止,眼前立刻恢复原状,美景奇迹般地消失,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散生的芒花一枝独秀,或者多枝浮出碧绿的茶叶丛中,颜色就显得素净,质地更轻柔,神态疏落,使我想起祖母晚年花白稀疏的发丝,再看它便有了《白头吟》的意味。听过的歌里有首就以“芒花”为名,开头这样唱:又见芒花白了头,才知季节又伤深秋……

我看见这种境地下的芒花,总有想采的念头。秋天到来,冬天不远了,寻找温暖的想法常常生出来。芒花絮集拢来做枕芯,枕上去不只有温暖,另有份亲情,会勾起偎在老祖母脚边的回忆,也有猫蜷缩在灶洞里的印象。那种温暖已散失,依然怀抱记忆取暖的做法,人与猫都无师自通。

剩下的光秃花穗露出细致的瓜子,束紧做成芒刷,用来拭去岁月里的蒙尘。

高大、动感的芒花看过之后,才能轮到野菊和一枝黄花占据的地块上那种鲜明的正黄色切入眼帘,久之让人无法逼视。

往下蓼花蓼叶的紫和小飞蓬转向枯干的苍苍枝叶,包括其他好像被冻着了的杂色野草,初看是不显眼的,但最终会浮现出紫气蒙蒙的景象,神秘,耐看。

秋天龙台上的野草闲花,形态上也是三种为主,像芒花那样穗状的,还有伞状的和碟状的。若不以众取胜,最后一种最为可观。

碟状的秋草花,这里有野菊、马兰、紫苑、一年蓬的花,还有旋复花等等,小如纽扣,大也超不过一个铜钱。

我喜欢这类草花,它们只有几枝的时候已经足够令人欣喜。通常茎细弱,有秋风袅袅之态。相形之下,它们的花朵就不算细碎。因为开花,叶子变瘦长、暗淡、低微,只有花朵被擎在高处明媚引人。野菊花的黄色纯粹,因而浓郁起来。黄这种颜色平时很难有人衬得起,曾被霸占为帝王之色。这种颜色的花朵,勉强拿黄金来比,亦是成色越高越好,若淡薄便等而下之了。马兰、紫苑们的雪青色花,从一种颜色讲偏淡,不集中,但它们紫中带蓝的质地,反倒看起来澄澈得很,像晴空里的星星掉落在山野,没有光也能闪烁。疏落地长在山道两旁的时候,上有繁枝披挂遮蔽,地面裸露出一块块干净的山土,花与寂寞阴凉的环境相称,看上去更加宁静有深意。人伴花而行,不知不觉步态沉稳下来,心思亦不再浮泛,在一沉到底和轻轻飞扬之间,我是很愿意一直走下去的。

与前两种相比,小碟子一样的白色花确是平淡一些,细颈子顶着,宛转是依旧,风一摇晃,显出杂技里的顶碟功夫,从无跌落摔碎之虞。

龙台荒地之上的树林子还是绿着,大部分不脱木叶,显得郁郁葱葱。只有零星的野柿子树上吊着小灯笼一样的几个柿子,它们也可以称作吊红了吧。柿叶鸟一样地都飞走了。

这就是龙台十月的秋色,碧色群峰的簇拥之中,荒芜的台地盛满了秋家私酿——许观不许饮,结果更像只巨型调色盘,盘中的色彩一直向着海边敞口处延伸下去,似乎要倾倒入海。走近海岸看下去,却被临海的树丛挡住。海水还跟从前一样,近岸的水体,泛着银光的和蓝得发黑的条块相间,远处则是苍苍一色。

从里面也看得出秋深若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