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质问程大虎之前，我先去了一趟那屋后有着竹林的屋子。
再次踏上那条鹅卵石路，不少的村民匆匆地掠过我，嘴上小声地说着话，我听不大清晰。
昨夜那一排的砖房本有的温馨感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荒凉之色，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寂静如同勒喉的手紧紧地勒住这里每一个人的嗓门。
拐角处那一家，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坐在门口，背后的红漆木门微微敞着，可里头的毫无人气，阴暗的光线使得里头增添了几分的森然。
当我路过那个老奶奶的时候，她那空灵的眼神立即望向我，但那一抹希望之色骤然就消失殆尽。
这一排屋子对外的空地几乎变成了一条有纸钱和生米粒铺成的小路，一阵清风徐来，洋洋洒洒的黄色纸钱仿佛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黄蝴蝶，美的凄惨。
走到朱明理家，他家的门也是紧闭着。
村子除却了节日和特殊的喜事，一般都不会有鼓声大作，尽管我很不想怀疑朱明理，但这事实在太巧合！加之，那个八棱兽面鼓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敲了敲门，没喊话，怕朱明理发觉是我，可能就不开门了。
然而，任凭我怎么地敲，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静悄悄的。
难不成他偷走了？连带着把那十二个女孩子都给带走了？但他的父母怎么也好像不在家呢？还是出了什么事？
于是，我穿过两间屋子间隔的小径，绕到了后头的竹林去。
今天天气还算晴朗，阳光不暖，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子，化作一束束光射到铺着死去的竹叶上，似乎都给予了这些死活新的定义，可幽静的竹林看不见尽头，像是走不完的不归路，尤其里面的温度降低了不少，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轻微的寒意。
这里每一间屋子后面都有一个窗户，离地面一米二左右，这窗户是那种刻着花纹的玻璃，还比较厚，要是窗户关紧了，那外头的人肯定无法窥视屋里。
很不幸的是，朱明理他家，甚至这一排屋子的窗户全都锁上了。
我叹了口气，又回到前头去。
就在我进去竹林的这段时间，外头就挤满了人群，大家都低着头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肯定在讨论昨晚的事。
我一从小径里出来，人群就有人认出我，扬高了声音地问：“这不是梅婆家的明月娃子吗？她怎么就从那里头出来？”
“明月丫头，你过来。”穿着灰色衣服的姥姥正站在朱明理隔壁邻居家的门口。
她紧皱着眉头，那脸色也不大好看。
“姥姥。”我走了过去。
“你在哪上班？”她问。
自知这回瞒不过去了。
我就实话地告诉她：“大虎哥让我去给他新开的店当收银员。”
“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她一听，脸一下就拉长了。
“你说之前，我就已经答应了他。”我低下头。
“回去再说，你刚才在里头干啥？”
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朱明理买鼓的事情告诉姥姥呢？要是正因了朱明理这事，令程大虎的新店名誉受损，那可怎么办？我是不是要赔偿三千万的赔偿金了？
“昨晚的事，我听见了，就来这儿看看。”我选择了隐瞒。
姥姥那双浑浊的眼睛忽地变得澄澈：“没事就好。”
她接着说：“你回家吧，待会我再回去。”
“不，我跟着姥姥。”
“嗯。”
姥姥没有拒绝我，转而进了被主人请进了屋子里，这主人是个中年大叔，双鬓花白，脸色忧愁，进了房，里头有个中年的妇女双眼惊愕，十分紧张地紧抱着一个大约只有十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没有了生气，一脸木讷的卷缩在床上一角，身子正在轻微地颤抖，似乎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小丫，是梅姥姥来看你撒。”姥姥轻声地说着，慢慢地凑近那俩妇女。
而那被唤作小丫的小女孩听着这话，眼珠子几乎要凸了出来，每当姥姥靠近她几分，她就使劲地卷缩进她母亲的怀里。
瞧着那瘦小的身子快缩成一个球了，看得我心里有些酸酸的。
见状，姥姥没继续靠近，站住脚，对着那妇女递了个手：“小丫她妈，你把这护身符给小丫的脖子戴上，跟我念遍静心咒，先给她定定神。”
那妇女接了过去，跟小丫咬着耳朵，似乎在极力劝着她，虽然小丫很抗拒，但她很相信自己的母亲，就戴上了那红绳串着的护身符。
屋里就我和姥姥，还有他一家子，其余人想要进来，被姥姥严声喝住，因而，姥姥和那妇女在吟诵静心咒的时候，我也跟着念，至于那个中年大叔静默着，眼里带着恳求和希冀。
起初，当姥姥念了静心咒的开头，小丫忽然就抓住那妇女的衣服，尖叫起来：“妈妈！妈妈！”
姥姥加快了语速，我和妇女也紧跟着。
小丫表情极其地痛苦，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她母亲的衣服，哭着乞求：“妈妈，不要念拉！我脑袋好疼啊！妈妈！他生气了！不要念拉！妈妈！”
她口中的他是谁？
我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险些念错了静心咒语。
不过姥姥也把语速放慢了一些，我才能没读错一个咒语，要不然，静心咒的作用就会反噬，不但不能清除心里的繁杂，倒是令人神经错乱，有可能会变成了一个疯子。
静心咒过了七遍，小丫才停住了叫喊，变得安静起来，眼里的骇异也减退了不少，恢复了些许的澄澈。
这时，姥姥没再念下去了，而是温柔看着小丫，柔声地问：“小丫，告诉梅姥姥，昨晚是谁在敲鼓啊？是不是他欺负了你？梅姥姥和你妈妈一块去抓住他，狠狠地打他一顿。”
“不，他会生气的，他说不能告诉别人。”小丫垂下脸，小手在掰着手指。
我插了一句话：“小丫，姐姐昨晚也听见了，他在敲鼓，他说要带姐姐走。”
小丫猛地抬起脸，直直地看向我：“不要，姐姐不要跟他走！他是个恶魔！恶魔！”
“不，小丫，他说带姐姐去一个漂亮的地方，姐姐想去。”我试图慢慢地诱导出小丫的话。
“姐姐，他骗你的，他说要娶我，要我给他当鬼新娘，要把我埋进土里，让我被虫子吃，姐姐，不要去！你会死的！”
姥姥眸光一沉，面相小丫却变得温和起来：“好啦，小丫，梅姥姥把他从咱们村子里赶出去，别怕啊！”
随后，姥姥给了那中年大叔眼神，示意让他先出去说，我也跟着出去。
“护身符可保小丫一晚，你偷偷去冥纸铺里弄个纸扎人，让店家按照你家小丫的模样画，最好今晚就要到，你再把小丫身上的一根头发系在纸人上，要是明儿早，这放在门外的纸人不见了，那就没事了，晓得了？这事莫要声张！”
姥姥叮嘱着，那中年大叔连连点头。
交代妥当后，姥姥与我一道出了门，那中年大叔走到门槛，脸色阴沉，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一声叱喝，就砰地关上大门。
吃了闭门羹的看客们转移了目标，把我和姥姥两人堵得水泄不通，想要问出个八卦新闻来。
姥姥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若是不想今晚被拉走，最好不要知道太多！早点睡觉，莫要夜不归宿，莫要熬夜通宵！”
姥姥的话还是具有十足的威慑力，那些看客轰然散去。
待他们都走光了，我和姥姥一前一后地走回家。
看着日头，正慢慢地爬上湛蓝乌云的天空正中央，估算着，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十二点，我该怎样摆脱姥姥去上班呢？这着实是个头疼的事情！
“丫头。”
“啊？”我惊了一下。
姥姥眸子盯着我：“别去跟那程大虎瞎混混，他一来，咱村子就闹事，若不是村里的人都收过他给的钱，准保把他当成灾星给轰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姥姥就对程大虎咄咄相逼，好像带有极深的偏见，而平日说话一向明理的她还会说出如今这样刻薄的话来，这使得我不由得对姥姥大为失望。
我不悦地反驳：“姥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虎哥？他哪招你惹你了？他难得回来，你不欢迎就算了，还给人家扣上这么一顶子虚乌有的帽子！你......”
“哎。”姥姥莫名地叹息道：“你还小，分辨不出，坏人和好人的区别。”
“姥姥，对不住，大虎哥他们一家对咱们家也是有恩的。”
“明月丫头。”姥姥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握着：“幸亏当日教了你静心咒，要不然，今天就见不着我家的孙女了。”
我笑了笑，反手握住她那皮肤透明到青筋清晰可见的，瘦削的手，宽慰她：“姥姥，你放心好勒，《阴阳规》里大部分，我都吃透了，现在该是那鬼怕我勒，呵呵。”
“光是看书无用，遇了事，一害怕，什么都会抛于脑后。”
“恩恩，所以啊，姥姥，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叫我跟上，权当赚个经验，不然啥时候，才能追上姥姥呢？”
“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姥姥弯嘴一笑。
脑海霎时闪过程大虎那老是挂着坏笑的脸。
心脏律动加快了两拍。
我撇开脸，装作看路：“姥姥，今天的事，你看怎么着？这鬼娶新娘，是挡不住的。”
“若这个鬼只是了却一桩心事，纸人可以代替，怕是它是找鬼母，这事就大了，怕整个村子的女孩子都得遭殃啊！”姥姥说这话，握着我的手力度大了两分。
“有这么严重吗？”
“姥姥不是神仙，这事，得回去问问卦象。”
“噢，那姥姥你先回去罢，我先出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发现。”
姥姥的老眼咻地瞪着我，厉声道：“我还没老糊涂，你还往程大虎那儿跑！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