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望向他。
他转脸,望着大理石面:“这些年,你应该也跟你姥姥学了不少的东西,难道你要将自己的本领束之高阁?这未免也太浪费了吧?”
“没,先混口饭吃,再继承姥姥的衣钵。”
这确实是我目前的想法。
程大虎露出那种轻蔑的眼神:“你姥姥那一行已经不行了,得更新换代了,我跟师傅学的,如今利用这开了店,这样才能赚钱,尤其是城市里的风水大师,明月,中国的武术,玄学,风水,阴阳之术等等,全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你们老说着信命,得低调,得穷,这才导致了,传统文化的断层。”
我盯着他。
总觉得他说的比唱的好听。
“程大虎。”我抬眼看向大门透着的白光:“你这理由不过冠冕堂皇,实则还不是为了钱?”
“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不为钱,为什么?你告诉我,你现在来这里,不是为替你爸还债?你敢说,你明明有那个能力去考大学,就是为了不想继续欠着我爸的人情,而选择了去读中......”
“程大虎!”我垂下眼睑:“你真是混蛋!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一清二楚,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给我一封信?一个消息都没有?”
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四点了,你可以下班了。”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很难堪,像是一个小丑。
“嗯。”我没出去,而是回房间。
犹如透明的油布的黄昏如约而至,铁骆驼敲我的门,示意让我跟他去员工餐厅吃饭,我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但他那诚恳的样子,让我不忍心拒绝。
进去后,程大虎已经在那棕色的圆桌上摆好了饭菜,他瞟了我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动起了筷子。
我们三个沉默地吃了一顿饭,在我和铁骆驼收拾桌子的时候,程大虎忽然开口:“铁骆驼,你今晚跟明月去送鼓,我来值班,切记,午夜前回店。”
话音一落,他抬起脚,离开了这里。
我没打算理会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任性,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就是觉得心里很酸痛。
铁骆驼在墙壁上按了绿色的按钮,他特意用手指着那个按钮,似乎在教导我什么事情,我对他点头,说自己会牢牢记住的。
他就满意地对我憨笑。
按了那个按钮之后,旁边空着的白色墙壁有一块四方形的砖动了,然后凹陷下去一块,再而露出一个骷髅头,眼眶里发出两束阴森森的绿光。
铁骆驼一直打着手语,我跟他说,我根本就看不懂,他就用手一会指着我,一会指着那个骷髅头,应该是叫我做什么事情,我只好问他,要我做什么。
只是,无论他怎么比手画脚,都无法让我理解他的意思,就在他准备去找纸笔时,程大虎从走廊过来。
他一来,铁骆驼就识趣地站到一旁,他走到那个骷髅头前,起唇道:“八棱兽面鼓。”
下一刻,骷髅头眼中的绿光闪烁了两下,就退了回去,恢复原样。
我站在一旁,弄不懂这到底是在闹哪样。
程大虎转向我,谑笑着,他的右手缓缓地一抬,一只手掌大小的鼓轻盈地从上空飘落,然后稳稳地落在他的手掌心上,他一把握住。
“以后,客人来了,不是办白事的玩意儿,就按绿色扭,把你要的东西念一遍,这里头的格子就会打开,里头的东西就会出来的。”他的手往后一伸,递给了后头的铁骆驼。
他又说:“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嗯。”
“去吧,路上千万不能敲响这个鼓。”他极其严肃地说。
看来如果忤逆他的命令,估计后果会严重,我只好点头。
随后,我按了那个黄色的键,和铁骆驼一道出门。
我瞅了一眼那只鼓,鼓的表面是皮,黄黄的皮,看起来就跟人皮似得,这皮上面印着一个看起来像牛又像驴的模样,应该就是所谓的兽面了吧。至于鼓身,不是传统的圆形,而是八棱型的,周边是人形舞蹈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人在跳舞祭拜什么东西。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鼓的作用早就在《周礼》有所提及:雷鼓、鼓神祀,灵鼓、鼓社祭,路鼓、鼓鬼飨。
照理,这八棱兽面鼓应该也是用来祭祀的,向来民间就有相关的习俗,即是以击鼓,来祭祀江神,或者是乞求上天开眼,让一年里风调雨顺。
或许是从文革开始,这种习俗就被严令停止,似乎也是从此,全球的气候就仿佛变成了脾气古怪的老头了。
出了门没多久,铁骆驼面色严峻,谨慎地将这拳头大小的小鼓放进自己的衣服里,紧紧地裹着。
这一举动让我想起了冬天的时候,我在外头买了番薯,怕回到家凉了,姥姥就吃不成,就特意放进自己的衣服里,一来取暖,二来可以给番薯保暖。
朱明理的住址不是很远,就在村子的西南方,那儿有一大片的竹林,听闻以前朱老师的父母是以种竹子为生,说起来,他家跟我家还挺密切的,因为有时候,姥姥办事需要竹编的东西,就会从他家里进货,毕竟他家的活儿是自古流传的,顶呱呱的好。
然而,到了朱明理一代,这活儿就失传了,朱明理可能受了文革的毒害,固执地认为这活儿养不起整个家,读书才有前途,现在就如他所愿,成为了一名老师,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出息。
天色一黑,我走在鹅卵石路上,远远就能瞅见那儿一排的清一色砖房的后头尽是黑压压的竹林,竹子竟比一层楼还高,远望过去,我深深觉得,就像一只巨大的张开的黑手即将把这一排的砖房给拧碎。
此外,我身上感受了一丝冷意,可能是夜凉的缘故。
朱明理他家在这一排的砖房靠左侧的倒数第二间,而鹅卵石路的尽头是砖房的正中间,我带着铁骆驼拐了个弯,途中,看见砖房里一家人在饭桌上正欢笑着,或者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看着冒着不再冒雪花的电视机。
而到了朱明理他家,却是黑灯瞎火的,似乎他家已经歇息了。
要不是他特意嘱咐我送货到他家,我可能会掉头就回去,但我现在不会这么做。
我让铁骆驼先在一旁待着,我先去敲个门。
敲了一下,就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可能是朱明理穿衣服出来。
果真,他很快就推开了门,身上穿着单薄的蓝色睡衣,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头发乱糟糟的。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东西拿来了吗?”
“嗯。”我扭头支了个眼神给铁骆驼。
铁骆驼就把裹在衣服里的八棱兽面鼓给他,他一拿到鼓,二话不说就拉起木门,还上了木栓,搞得神秘秘的,我都很好奇他要这种邪门的东西是用作什么事情上去。
就在我们转头沿原路回去的路上,一阵凛冽的冷风从竹林深处刮出,吹乱我的头发。
这风带有极其低气压的冷气,将我冻得浑身一颤。
铁骆驼忽地铁着脸,快步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地赶回去,但心里总有种不安感,也没多问,小跑着跟上了他。
回去后,程大虎正坐在太师椅上打着瞌睡。
听见我们回来的动静,他才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懒洋洋地将我们上下扫视了一遍后又闭上眼睛:“辛苦了,你们两去睡吧,明月在明天的中午接我的班。”
“我不累,还是我来值班吧。”
“叫你去,你就去。”他语气有些不悦。
既然他都这么说,我执意下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夜班真的很难熬,尤其是自己一个人。
回房,洗了个澡,就睡了。
半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突然醒了,就是那种倏然地,就自己睁开眼睛,脑子瞬间清醒。
我把被子盖好,准备再次进入睡眠,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如雷霆般的鼓声,那雨点一样的鼓声仿佛每一下都会把心脏给敲碎。
听着,自己的心跳不由得也跟着这鼓声的声律,时而高昂,时而低缓,这音乐变幻多端,这与我向来在端午,元宵里听见的鼓声很不一样,节日里的鼓声听起来是很令人振奋的,能给予人一种激动的喜悦的心情,而这个不一样,听起来,跟自己看恐怖片,恐怖画面一出来,你的心脏猛地一下就快要从左心房蹦出来的极度恐惧感。
而且这种恐惧感不是那么一下,而是持续着,这简直听的我整个人都毛骨悚然了。
我猜测这鼓声有可能是朱明理敲的,这鼓声太阴邪了!
就在自己精神崩溃前,我适时地吟诵了好几遍静心咒,才把自己的心律拉回平常的律动,但是鼓声听进耳内,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惴惴不安的直觉迫使我出了房门,决定去找程大虎,怕他也被这鼓声所干扰了。
一走出房门,整个走廊是阴暗的,只有红墙上的那盏皮灯笼发出微弱的红光,是的,确实是红光,照的红墙对面的落地窗也是红色的,整个空间犹如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盒子,这种阴沉的红光让我感到窒息。
我快步地走,路过那盏皮灯笼时。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好像有人蓦然地揪住了我的心脏。
我缓缓地移目往上一望。
那盏皮灯笼的切口竟是犹如断头的脖子切口,我退了两步,一张画着月眉,涂抹胭脂和有着红唇的女人脸出现在灯笼的侧面,仿佛那灯笼就是一张人面做成的。
寒意从我的脚底窜了上来。
这个走廊太诡异,不,这个店都太阴森了。
我连忙跑了出去。
“程大虎!大虎哥!大虎哥!”我边跑边喊着,心里实在害怕极了。
“快捂住耳朵!”程大虎跑到走廊口,对我吼道。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识,还是按他的办,用双手捂住耳朵,跑到他面前,心里的那股惧意消散,便问:“你听见鼓声了没有?”
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嘴巴下撇:“没有。”
“真的没有吗?”我松开双手,尝试听清楚。
程大虎却很快地用手抓住我的耳垂,拉了拉:“明月,你是不是没了我陪你睡,你睡不着啊?”
他的手指很凉,握着我的耳垂有些湿湿的。
我瞪了他一眼,弄开他的手,自己用手去揉耳垂,真的有黏稠的手感,把手拿下来一看,是红色的朱砂,我疑窦骤生:“你干什么啊?真是莫名其妙的!”
“明月,你看看,红红的耳垂,特好看,明儿你跟我去打个耳洞。”他一脸坏笑。
“不。”我一口拒绝。
姥姥曾告诫我,发肤受之于父母,不能自残。
程大虎撇了撇嘴:“那好吧,我就当做省下一笔嫁妆咯。”
“你别岔开话题,你真的没听见鼓声吗?”我特意竖起耳朵听,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听不见了,鼓声就根本不存在!
真是奇怪!难怪刚才我是在做梦吗?
我伸手用力地拧了一把程大虎的腰。
他吃疼地咬紧牙关:“明月媳妇,我投降!要不我叫铁骆驼来值班,我陪你睡好了啊!胆小鬼。”
“看来不是做梦。”
“明月媳妇,你嘀咕什么呢?”他的脸突然凑近。
他那温热的气息喷到了我的脸上,痒痒的。
心跳加速。
我推开了他的脸:“可能是我幻听了,可是我刚才经过走廊的时候,那盏灯笼怎么看起来像是里头装了个女人的头?”
啪!
程大虎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瞎想个什么?是不是做噩梦了?那个纯粹就是个纸灯笼。”
他停顿一下,笑眯眯地看向我:“你这是不是在责怪我,那年中秋带你出去巷子玩啊?”
“不是,你这人怎么老想歪呢?”
“噢?原来你很希望我想歪啊?”他嘴上说着轻佻的话语,目光就望向我的胸部。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明月媳妇,你这般凶,恐怕就只有我肯勉强要了你。”他露出委屈的面容。
实在不想继续跟他贫嘴。
我绕过他,坐在太师椅上,喝了口热茶,问:“这么晚还会有客人上门吗?你半夜开店,电费不是钱啊?”
“有些东西,得半夜买,白天见不得光。”他坐在我的旁边,眼里尽是笑吟吟的。
“杀人放火才是见不得光。”
就这样,我们两聊了好一会,到了后来,我眼皮变得沉重,就睡了,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可能是程大虎把我抱回房间了。
由于我是中午上班,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呢,我就打算出去溜达一下。
在员工餐厅看见了铁骆驼,他煮了个陕西的疙瘩面给我当早餐,出大堂的时候,没瞅见程大虎,估摸着他应该是回房间补眠去了。
来到集市,就瞅见人群涌动里正发出凄惨的哭声,这种哭声一般只要丧家才会有。
莫名的,我好像又听见了昨夜那诡异的鼓声。
我甩了甩头,摆脱这种想法,走近人群,看见不少村里的婶婶嫂嫂全瘫坐在地上,哭得几乎都要背气了,旁边的男人满脸阴沉,似乎在忍受这极大的悲愤。
忽然,我注意到,这打上了水泥的地上全是浅黄色的铜钱形状的纸钱,还有细小的白白的颗粒物,我蹲下身子一看,原来是生米粒。
谁这么浪费,把米给撒了?
站在我旁边的青年人叹息道:“可怜啊,哪个天煞的,一夜间竟然把十二家的闺女都给拐了啊!太恐怖了!”
“你说会不会是闹鬼啊?昨晚,你听见了没?鼓声!那声音太瘆人勒!我一个大老爷们,昨晚还是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一整晚都没睡好勒!”与青年并站着的另一个人小声地说道。
这话一出,我的心就悬到嗓子眼上了!
昨晚的鼓声不是幻听!是真的有!程大虎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