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老板,你的棺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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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猫妖

灵女对于这一切的惨状采取了漠然的神色。

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挥开那些烦人的“黄沙”般的蝗虫,走至那群人的面前。

我尾随在她的身后,瞅见了不少的铜丝上挂了一串一串的烤的发出一种香味的蝗虫,可这种味儿同时又与那烤肉的怪异味道混杂在一块,真是令人作呕。

那群人一瞧见我,脸上就流露出垂涎的饥饿模样,他们纷纷跪地,双手捧起,以乞讨者的姿态与神色端望着灵女,粗哑干燥的嗓音似乎很艰难地从咽喉里吐出来:“求求,你,给点吃的,给点喝的。”

看灵女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我预料她应该会不置理会地掉头就走。

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举起一把镶嵌了无数宝石的铜匕首,毫不犹豫地右手一握,利落地滑落。

她异常冷静地将自己那满手的鲜血滴落在一个有着很多缺角的棕褐色的破碗里。

对于她这样仁慈的举动,我既感到吃惊又表示符合她的性子。

因此,直至她的血装满了那个破碗,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双唇毫无血色,眼神出现了疲倦和沧桑,我都没出声拦住她这一个疯狂的行为。

这无疑等于自杀。

那又能怎样?她的性子固执的犹如一头牛。

她抿紧双唇,寂寂无声地把那一碗血端到他们的面前,淡淡地道:“莫再害人利己,逃,南下。”

“谢谢姑娘,您真是圣女啊!”他们犹如朝拜佛像一样对着灵女做出顶礼膜拜。

沿路尽是一些遭受着旱灾与饥荒的难民,要么在吃着同类,要么在吃着树皮,甚至还有吃沙子,他们的眼神令我终生难忘,都是绝望和希求的目光。

太恐怖了。

后来我还很担心灵女会一路上用自己的血去润泽那些饥民干到冒火的喉咙,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满脸阴郁闷怏地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后,拾掇了几块薄薄的木板,沿着原路回去,把方才看见的那个饿死的小姑娘,用这木板搭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棺材,将小姑娘给葬在了附近的一条巷子里。

她说:“小黄,命运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怎么能让这一切重蹈覆辙呢?究竟是谁要看这样的悲剧来取悦自己?”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瞪大眼睛地望着她。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牵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把血给那些饥民喝呢?主人您这么有本事,直接驱逐蝗虫,正好可以缓解饥民的一个难题啊。

灵女露出无奈的表情,她说,这正是她离开雾森的惩罚,如果不付出血一样的代价,是没办法缓解这场灾难。

大约,我们在这儿待了十七年。

陕西年年旱灾不断,好不容易驱走了蝗虫,又来了满地的老鼠,致使鼠疫如同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开来,顿时,尸骨铺成了路。

每当夜里出了门,就能看见血红色的天空下尽是一些孤魂野鬼,他们在喊着饿啊,饿啊,痛啊,痛啊,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尽管灵女的样子没多大变化,可我发现她老了,心老了,眼里的光彩逐渐地泯灭了。

她每天奔波于给村民出谋划策,如何赶走蝗虫,又该用怎样的草药或者什么样的土法子去治疗鼠疫,夜里也顾不上歇息,随意坐在一处飘着鬼火的白骨旁,念诵经文,一直絮絮叨叨到天明,她的嘴唇干裂了又愈合,愈合了又干裂。

上天似乎在为难她。

蝗虫赶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个头一个比一个大,鼠疫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棘手的很,死亡的人几乎由几个人,发展到随后是一整个村庄地消亡。

几乎整个陕西都荒芜人烟了,年轻力壮的人几乎都逃到南方去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妇,还有猖狂的强盗。

期间,我咬死过无数的强盗,也吃过不少强盗那臭干干的肉,假若我有的选择,真心不想吃他们的肉,可是灵女每天强迫我喝她的血,吃干草,我已经不再是只高大凶猛的虎王了,像极了一只干瘪的小猫。

在这里,神秘的谣言蜚语一直在口耳相传,都说是得罪了某个神明。

有个瘦的跟白骨精一样的老太婆,用那瞎掉的眼睛直勾勾盯住我,絮絮叨叨地重复说:“在闹旱灾前一天,有个古古怪怪的人来了咱们村子,那个人浑身套着黑色的袍子,谁也没见过他的样子,他来这儿,来到一口井前,打了一桶水,用一个树根长成的勺子,舀了一瓢水,撒在了热的发红的土地上,发出鬼一样的凄叫,接而,那地上就跟热锅上的水,忽然沸腾起来了,滋滋地几声就蒸发掉了,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他说他是恶魔,他要惩罚我们这种不守信的凡人!他要狠狠地折磨我们!他剜走了我的双眼,他说还要夺走我的信任度。”

她那空空的眼窟窿尽是血丝,就这样面冲着我,诡异地笑起来:“他留下我这张嘴,曾经我靠着这张嘴撮合多少对夫妻,可是灾难降临后,我把这个真相告诉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并且,曾经我撮合的每一个夫妻竟然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要不然,就是丈夫把妻子杀死了,太恐怖了,那个恶魔的诅咒!你相信我吗?”

或许这里相信她的人,就只有我和灵女了。

因为只有我们才知晓,她口中的恶魔究竟是怎样的人。

不,不是人,他果真是一个恶魔。

可能是灵女擅自离开雾森才导致了这一切的灾难,她十分自责和内疚,所以。

灵女的进食比我还要少,有时半个月只是喝了半口的水,那也是村民以性命要求她喝的,没有人疑惑她为何不会死,反倒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圣女,我估计村民对她的赞美都会成为她心里头的十字架,沉重得压垮她的心。

这十七年里,倒是有不少的阴铺里的妖精们过来,带来了不少的粮食和饮用水,尤其是猫妖来的频繁,每次一来,她总是眼巴巴地盯着我把大块大块的猪肉给吃掉,才放心离开。

我以为这灾荒一天不结束,我们永远不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突然有一天,灵女念诵完经文,她站起来,瞩目眺望远处缓缓爬上来的晨阳,语气冷淡:“小黄,回去。”

蹲在她身旁闭眼睡着的我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下跨坐在我的背上,喝令我快跑。

即使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在我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而言之我快活地且疯狂地奔跑起来,朝着京城那个方向。

我想念阴铺那温暖的锦绒被窝,想念猫妖那慵懒的眼神,想念那里的繁荣盛世,他妈的,这里的尸体,病疫,饥荒,统统一切都十分厌恶!简直受不了!

崇祯十七年,即1644年,三月十九日,初春的夜里,微风习习,即使穿着薄纱都感到空气寒冷。

灵女回到阴铺之后,一直保持沉默,她洗净了身子,终于脱下了那件肮脏的不像话的红色纱裙,换回一身洁白的白衣。

她照样倚靠在那雕花窗旁,仰望夜空上的明月,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许久许久。

到了下半夜,宫里头传来惊天响的铜锣声以及洪亮的钟声。

这声音代表的是皇帝驾崩以及国丧的噩耗。

岑寂无声的夜一下子被吵醒了,明黄的灯火一家一家地亮起来,京城的所有百姓都被从拉进亡国的噩梦中来。

我不管京城热闹或者喧哗到怎么一个程度,只知道,蹲守在灵女的身后,静静地看守着她那寂寥的背影因那铜锣钟声猛地一震,而后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随后她似乎在强撑着,双手死死地扣住窗台,几乎指甲都嵌入了桃花心木里头去了。

不一会,她发出极力克制的闷泣声。

她一直在忍。

“小黄,你出去。”她沉声道。

我想不出去,可是我无法抗拒她每一个命令,讪然离开。

翻身上房顶的时候,惊觉猫妖也在,她没有问我为何上来,只是说:“明月即将消失。”

我躺在她的旁边,看见最遥远的地方有了一线微光。

确实,黎明要来临,明月该隐退了。

朱由检那个男人死了,这是我听到钟声的第一念头。

心里有点难过,像失去了挚友一般。

大明王朝终究还是从历史勾去了一笔,我以为这个历史问题可以结束了,或许灵女和朱由检能够坦然相对了,可是横亘在他们面前却是另一个新的问题,那便是,生和死。

起初,我彻夜未合眼,很怕与朱由检签订了灵结契约的灵女也随他而去,令我高兴的是,第二天清晨,我照样看见她不咸不淡地从二楼走下来。

她没吃早饭,穿着素白的纱裙,提着一个装有一壶桃花酿和一束红木樨的竹篮子,就出了门。

这是她第二次离开,没有叫上我,同样的理由也是为了朱由检这个男人。

她上了万寿山,给那变得苍老且满头银发的朱由检画遗容妆,穿戴好衣服,操办了一切的墓葬仪式,全是按照一个皇帝的规格。

然而,当忠诚的公公把一抔土落到装有朱由检的棺木上的时候,她那屹立不倒稳若泰山的瘦弱身子,一下就落了下来,瘫坐在泥地里,血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铲子又一铲子的黄土盖住了棺木。

她满脸泪花地给新坟上香,倒酒,送上红木樨。

傻乎乎地坐在坟茔前一整天。

暮色四合,夜幕逐渐拉了下来。

她忽地招了招手:“小黄,过来。”

看来她早就知晓我一直跟着身后。

我乖巧地上前,用脑袋蹭了蹭她那张苍白的可怕的脸蛋,试图安慰她。

她却递了那把铜匕首到我面前:“拿着。”

我不解。

“小黄,拿着它!”她声音提高,严峻着脸,命令我。

很少时候,她会露出这般庄严肃穆的神情,迫使得我化作了人形,接过了那把匕首。

她用手抓着匕首的锋刃对准了自己的左心房,面如死灰地恳求我:“小黄,杀死我,偿还来生,我欠你的情债。”

“不。”我不懂她的话,我也不能做到这一点——伤害她!

“我已经在不改动任何历史事实的情况下,做出了选择。”

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而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利器刺入血肉的撕拉声响以及血管爆裂的声音。

我整个人懵了,呆在原地,心痛得就跟那把匕首插入不是灵女的心脏而是我的。

她那惨白的唇角流出红色液体,她似乎没有在意,反而转过头,对着朱由检那隆起的坟茔,抿嘴一笑。

灵女死了。

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也绝对没有的想法。然而,她死在了我的手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孤单,貌似整个世界就余留下自己。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我蹲下来,抱着那冰凉的躯体,一个劲地喊着:“主人,你醒醒!主人,小黄还在听你的命令,你开口啊!”

她的命令再也不会有了。

漫天繁星一闪一闪地在夜空中绽放光芒,使之今夜的船儿似的明月黯淡失色了。

夜风一起,丝滑的黑袍扑到我的脸上。

是他来了。

他默不吭声地推开了我,冷酷无情地拔掉了灵女心上的匕首,厌恶且愤怒地将那匕首扔到了我的头上,敲得我脑袋嗡嗡鸣叫。

他将灵女的尸体抱走了。

我知道,他一定将她抱回去雾森了。

事实的确如此,我没日没夜地跑回雾森的时候,只能看见那棵参天的槐树上,树杈上的灵柩里,她正娴静冷漠地躺在那里。

鬼姥爷将棺盖重重一抛,单脚站在六棱浮雕棺盖之上。

一压,灵棺犹如一把神斧将那棵槐树劈开了两半,直直陷入了树根之间。

他那宽大的黑袍帽子里投射出一道狠厉阴辣的眸光,随即,一把紫黄色的火焰把整个雾森给吞没了,正如那天夜里,这团火焰侵吞了无数的阴兵。

对于他,我很害怕,不禁瑟瑟发抖。

不久,我感受到了空气变得滚烫起来,呼吸变得窒息。

无论是灵柩里的灵女,还是鬼姥爷,亦或者是我,我们都身处在雾森的正中央,谁也逃不掉,逃不出这里,自从那天我们彼此自愿奉献灵魂与时间给予雾森。

只是,我很遗憾,灵女救了我一命,我却用来夺走了她的命。

万幸,猫妖将我从阴差那儿赎买了回来,代价是她代替我去轮回。

她把我魂魄塞进了一个死掉的婴儿里头,我借以重生。

我很高兴,我遇见了一个长得跟灵女一般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里有着灵女的善意和邪恶,以及冷漠。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重新遇上那个在饥荒时期死掉的姑娘了。

她勒住我的脖子,说要吃掉我的一刻,我一刹那间醍醐灌顶地彻悟了。

何谓历史?

全是命运的循环。

为了躲避命运,我答应了父亲离开清水村,为了不想与安明月这个女人有太多的交织。

可能是我欠了猫妖的情,竟叫我又遇上了她!

她嚣张跋扈地嘲讽我:“小胖子!”

我一怔,只得苦笑,心里却是欢喜的很“感谢明月,你的选择也许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