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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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都是情绪

“如果我没记错,这一个星期,你我已经见了两次了。”

许佛纶弯腰把爬腿的猫抱开,顺便捋了一把它蹭湿的大尾巴。

荣衍白说:“阿佛的记性很好,星期二晚上我们还把酒言欢,今天星期五,我在这里看到了你。”

不觉得见面的次数有些频繁吗?

她走过来时,眼神表达了一切。

他笑:“是娘不放心,觉得你我这样的年轻人总会疏于照顾自己的身体,而且女孩子生来就该是受到保护的,我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只好来看你了。”

这个理由,真是温情到让人不忍拒绝。

外面的天空猛然亮的发白,亮光的地方是纵横的乌云。

他伸出了手臂。

许佛纶碰碰他的手背,又轻轻地歪着头笑:“然后谢姨还嘱咐你,见了面,再替她给我一个拥抱吗?”

荣衍白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些遗憾:“我以为像阿佛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会害怕雷声,在必要的时候会躲进我的怀里,未雨绸缪。”

许佛纶笑着摇头:“昔日在北平,没有听过荣先生的风流名声,可惜!”

电闪雷鸣疯狂地砸进花园里,震耳欲聋,谁的心被重重地磕了一下。

她的手腕被他握住。

荣衍白试图妥协:“好了,是我说了谎,因为见了面欢喜不已,所以忍不住想拥抱你。”

许佛纶倚在沙发的靠背上,看他的手离开的地方,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套了一只帝王绿玉镯,青翠欲滴的翡翠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地滑动,折出夺目的光。

“这是……”

荣衍白示意林允平去摆饭:“小玩意儿,姑且当作辟邪之物,阿佛不妨试试效果。”

她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毕竟这个镯子,可以媲美当日那扇屏风,就这样被拿来辟邪了?

荣衍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喜欢?”

喜欢。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轻松地笑起来:“那就收下吧,阿佛刚才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哦,一再被人拒绝,确实是很伤面子的事情。

所以,之前的拥抱只是个极好的诱饵吗?

荣先生的城府,全部都拿来对付她收下一件礼物,是不是太过分了?

林允平将一盘鱼端上桌的时候,蹲在椅子里的波斯猫终于停止了舔爪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长碟子,林允平将它抱走,猫爪子还将坐垫勾出了个小洞。

许佛纶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男人:“允平的脸色,今天看起来开朗很多。”

荣衍白佯装不知:“是吗,她平时是严肃了点。”

许佛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终止议论别人的话题:“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北平。”

台门和商会交给林家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早晚得拿回来,然而如今新旧交替前路难测,各方势力都在韬光养晦,实在宜静不宜动。

荣衍白说:“并非我本意,林祖晋很快会移居天津,林祖元和林祖明也有这个意思。”

“他不是在海军部任参谋长,到天津做什么?”

“天津港的第二舰队正好可以供他长长见识,往后就有借口由此南下,直往上海海军司令本部,这里也不过是他直上青云的助力。”

许佛纶皱眉:“我听说北平新政/府里那位的座驾玻璃,自从几年被军舰的流弹轰碎了之后,就格外看重海军,竟然能够把毫无作战经验的文官放在海军部里,真是匪夷所思。”

荣衍白将剔干净刺的鱼肉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康督办出于止战的考虑,迎那位进了北平,而林家为了前途,早和东北方面军暗中往来,捐助的军费足够让他们父子安然无恙。”

这段对话结束,他们之间莫名地沉默了一分钟。

荣衍白有十足的耐心,等待这个试探的影响消散。

许佛纶慢条斯理地将盘子里的鱼肉吃完,才开口:“林祖晋要升官,可他两个弟弟又是为了什么,林祖元接管北平商会不够,还觊觎天津商会吗?”

荣衍白笑说:“海军司令部在上海,全国总商会也在苏州河边,而且总商会中的会董,北平和天津出身的占了半数,阿佛有没有觉得林氏兄弟志在四方?”

许佛纶冷笑。

荣衍白说:“据我所知,林祖晋和林祖元的行为多受幼弟的影响,林祖明从东京大同高等学校肄业后回国,极少露面,专心做父兄仕途的智囊。”

“在北平三年,我只见过他一面。”许佛纶想了想,对林祖明确实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身材瘦小,话不多,文质彬彬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赞同:“往后阿佛见了他,需要小心提防。”

“知道了。”

东京大同高等学校出过梁启超先生和蔡锷将军这样的革命者,作为校友的林祖明却反其道而行,据说他接管台门之后,台门上下从未出现林祖元接管商会时的混乱,这样的人怎么能不防?

晚饭后,荣衍白去了书房,将客厅留给许佛纶和女孩子们说话。

座钟敲了八下,她上楼敲门:“荣衍。”

门虚掩着,他握着电话,比了个手势请她进来。

这通关于台门机密的电话很长,等到杯子里的茶水放冷了,他才挂断电话:“这个时间,你应该吃过药休息了。”

许佛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懒洋洋地点头:“药是吃过了,但是作为主人的我,需要关心作为客人的你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需要让允平送你吗?”

荣衍白显然是不打算离开:“阿佛听见外面的雨声了吗?”

他们说话的工夫,彩绘玻璃被雨滴打得噼里啪啦,她仍旧点头:“听见了。”

荣衍白循循善诱:“我身上的旧疾你也知道,最碰不得雨水,回头再吹了风,到了夏天也不能好,容易伤元气。”

他捂着心口,皱着眉轻轻地咳了两声。

久病成精,装模作样都看不出破绽,何况林允平及时将他的汤药送了进来。

许佛纶决定放弃:“允平,给你荣爷准备间房,别叫淋了雨吹了风,再伤了元气。”

她背着手出去了,拖鞋啪嗒啪嗒砸在地毯上,都是情绪。

同住一个屋檐下,清早起身,两个人只来得及匆匆打了声招呼,然后各自忙着做事情。

康秉钦给了许佛纶一百万的支票要入官股,纱厂的股份因此变化,她需要去工商部办理变更证明,再回布商公会重新登记注册文件。

可人刚到公会,工商部的电话就跟来了,对于变更注册资金数额不予通过。

原因是布商公会对许佛纶的纱厂是否违法存在质疑,纱厂一年前曾发生过命案,凶犯在逃,女工尸体下落不明,天津警察署对这件事悬而未决。

作为会董,许佛纶在公会商事公断处提出了抗议。

抗议书刚写完,她就看到被众人环绕着进门的柳瑛。

她笑着和她打招呼:“凤鬟妹妹,又见面呢!”

昨天说好的威胁,果然不超过一天就应验了。

许佛纶看着她趾高气扬的背影都气笑了,连环计都往她身上使,一个纱厂百般周折,多大仇多大怨,柳瑛什么时候这么有勇有谋了?

还是说,都是林家智囊的主意?

大约看她义愤难平,公断处的几位老会董劝她:“许先生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但是这份抗议书最好还是撕了吧!”

“那位小林太太在昨天天津总商会的选举中,成了新一届的会董,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这儿虽不是衙门,但是也要明白规矩。”

说好的商会的职责是通商情,保商利呢?

老会董摸摸胡子,慈祥地看她一眼:“年轻人气盛可以理解,但许先生初来乍到得罪人让我们很为难,利字当头,人人自危,我们也要讲讲旧人情。”

说白了,布商公会没必要为她这么个新人得罪总商会,进而得罪工商部,何况这位来头很大的小林太太,只是为了找她的茬。

许佛纶点点头:“多谢。”

抗议书上签了字,她转身就走。

老会董很遗憾:“年轻人,栽了跟头才会懂事。”

许佛纶充耳不闻,带着两张支票,开车去了督办公署。

翁庆瑜将她带进康秉钦办公室旁边的休息间,门开着,很容易能听见袁蕴君着急地在说服康秉钦,让她回到林祖晋身边,为父亲东山再起借势。

“……爸爸幽居在这里,已经病入膏肓,他做梦都想回到北平去,他现在无人可以依仗,只剩下我了!”

真是单纯的女孩子。

不说林祖晋不会受她利用,就是让她父亲回到北平这件事,对现任对林家都是极大的威胁,留着袁家上下的命不过是做做样子,非得逼得狗急跳墙?

可她的一片孝心不改。

康秉钦无意与她多谈,进了休息间关上门:“雨大,也不多穿件衣服。”

“今天遇上件不平事,心急了。”许佛纶笑着和他说明白,“所以这些钱,我打算等公司发行股票后,折成股份给你。”

他侧着身子坐在她旁边,意态懒散,压迫感却十足:“我来处理。”

许佛纶笑:“那最好。”

本来,她就是来利用他的。

康秉钦嗯了声:“纱厂注册金是六十万?”

“对。”

这么一来,他就会成为元新纱厂的最大股东。

许佛纶知道他的意思,笑起来:“一张支票归天津的元新,很快,我就会在唐山开办新的纱厂,那里是另一张支票的用途,你别指望会得到我的纱厂。”

康秉钦点点她的额头:“你啊!”

她得意地摇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门外的女孩子应该还在哭,他根本不打算出门安抚,如果能长久地在这里陪着佛纶,就好了。

但他又怕她知道了袁蕴君的决定会生气,然而看起来,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也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