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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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无一幸免

许佛纶笑着,伏在他胸口,搂住他的脖子:“这不好吧,康总理?”

两只雪白的手腕搭在他背后高低交叠,轻轻地晃,猩红的指甲虚虚地点着,一下一下,像把小锤子在敲谁的心。

楼上,周曼蘅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上透气,两下的目光相碰,气更不顺了。

许佛纶冲她莞尔一笑,话是对康秉钦说的:“你的未婚妻正在看着我们呢!”

康秉钦掐着她的腰,狠狠地往怀里一带:“让她看着!”

她娇滴滴地嗯了声,撞到他的胸膛。

正好有人过来打招呼,她抬手推开他,嗔了句:“德性!”

腰肢一转,人就离开他的怀里。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抬了指尖在唇上一勾,勾了胭脂香点在他唇上,一眨眼就是活色生香的娇笑:“一会见呐!”

上前打招呼的男女,就这么目不转睛地送艳光四射的美人离开,半晌才想起来说客套恭维的话,康秉钦低头点烟,真是不胜其烦。

怀里的枪在刚才拥抱时,被佛纶摸走了,可他的魂也像是跟着去了,徒留一副躯壳在这红飞翠舞里。

许佛纶从使者托盘里取了杯香槟,和几位公使太太在讨论英国的默片《淘金记》,阿汶从楼上匆匆忙忙跑下来,出了大门。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到二楼,康馥佩笑眯眯地向她挥了挥手,她身后的袁宪至正陪着妻子进了休息间,大概是看望新嫁的妹妹去了。

许佛纶颔首,回神时,公使太太的话题已经从《淘金记》转向了香港电影《胭脂》,说男女主角历经苦难终成眷属。

房间里的袁蕴君正盯着手指甲出神,袁少夫人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许小姐涂的指甲是顶好看的,只是怎么没说上两句话就走了,是不是她又和你闹脾气了?”

袁蕴君摇头:“大嫂多心了,她说帮不了我忙,怕添乱,就先出去了。”

“她倒是懂事。”袁宪至不轻不重地插了句话。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扭脸看他。

袁宪至翻看手边的《良友》画报:“这女人不简单,蕴君心思单纯,不要被她蒙蔽了。”

袁少夫人轻轻推了推他:“好端端的,陈年旧事非得在今天提,蕴君这就要嫁人了,不见你说几句顺耳的话祝贺,怎么给人当的大哥?”

“你们女人懂什么?”袁宪至冷笑,“许佛纶手里握着三教九流的人脉,短短两年就在北平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女人行动言语都有她的意思。”

哗啦翻过一页,他问袁蕴君:“刚才她和你说什么了?”

袁蕴君笑说:“送了套首饰,祝我新婚快乐。”

袁宪至叫人拿来看了看,轻笑:“这件东西值几个钱,礼物送的也太过敷衍,真不像是她平时的张扬作风,这是跟你怄气啊,还是没把这场婚礼放在眼里?”

袁蕴君心里藏着事,经不起他敲边鼓:“好歹是人家从上海带回来的,礼轻情意重,哪像你说的那样严重,没有的事。”

袁宪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门口有随行敲门,说是新郎官进家。

新郎官进家先不接新娘子,而是找大舅哥谈谈公事,那头老夫人又派人来请少夫人,说是基督教会的证婚人到了,要见见面的。

人倒是都走了,袁蕴君心反而更加忐忑。

一会琢磨着袁宪至话里的意思,一会又担心刺杀的事情会不会败露,要是出了事,康秉钦和许佛纶该怎么办,能不能逃的掉?

她双手绞着白色的软缎头纱,坐立难安。

阿汶敲了敲门,火急火燎地进来,再三确认房间没人这才开口说话:“给您送信的几位遇上事耽搁了,今天就不来参加婚礼了,明天在约定的地点给您祝贺,这都是谁啊,二小姐?”

袁蕴君笑笑:“就是我的几个学生,平常喜欢热闹。”

阿汶点点头:“您一辈子的大事,他们不来,那是挺可惜的。”

袁蕴君没理睬:“看见大哥了吗?”

“大少爷和姑爷正在书房里说话呢。”

阿汶理了理长桌上的鲜花,叹口气,“姑爷真是的,大喜的日子还顾着公事,说起来也是那些乱党不长眼,专挑这时候生事,还得让姑爷派人去抓。”

袁蕴君心惊肉跳:“什么乱党?”

阿汶指了指红玫瑰:“这个呗,姑爷接到举报说今天晚上有乱党秘密聚会,想一锅端了,正和大少爷商量呢,康总理也在。”

袁蕴君坐不住了:“秘密聚会?”

阿汶只管照顾花:“不知道,就听姑爷的卫兵说了两句,大喜的日子这不添……哎,您这是要上哪儿啊?”

她跟着拎了婚纱的袁蕴君跑出了房间。

两下里都慌慌张张的,以致于管弦乐队奏乐请新人的时候,林祖晋和袁蕴君都是叫人匆忙送出来,新娘子歪了头纱,新郎掉了胸前的珠花。

亏得证婚的牧师长相严肃稳重,才把观礼区的凌乱议论给遏制住。

袁蕴君挽着林祖晋的手臂,好歹将红毯走到头,婚礼正式开始,声音这才渐渐的消散了。

说证婚词的时候,许佛纶看见身前的袁少夫人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这场西式的婚礼结束,外面有花车接了新人去北平饭店举行传统的婚礼,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袁公馆,据说到了北平饭店好一会了,袁家还有几趟车的客人没来得及送出大门。

为了衬这场中式婚礼,许佛纶下车后,就去休息间换了套新礼服。

出来的时候,看见接到捧花的周曼蘅被小姐妹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叽叽喳喳讨论她和康秉钦的婚期,周曼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近处与人说话的康秉钦,再低头欢喜地捏了捏棕榈叶子。

康秉钦似乎有所感,目光向这边挪过来。

周曼蘅抱着捧花,羞答答地望着他,自小受得家教严,也只大着胆子望了一小会,颔首离开了。

许佛纶歪在软包沙发里,吃着小蛋糕,看戏。

康秉钦坐到她身边来,解开西装松了领带,露出脖颈下一块皮肤,衬衫扣子只解了两颗,再往下就看不见了。

许佛纶的目光在他胸前绕了绕,不怀好意地笑了。

遮也没用,以前不知看了多少遍。

康秉钦懒散地坐着,给她瞧:“哪儿来的?”

好好的中式餐厅,怎么就冒出她手里这块蛋糕?

她用小银勺挖下一小块巧克力,满足地咬在嘴里:“中饭,没吃饱,省得浪费。”

康秉钦嗤之以鼻:“腰上长肉了。”

刚才抱了一小会,他说的话最具权威。

许佛纶扔了勺子,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康秉钦,你好烦呐!”

他接着逗她:“刚才蕴君扔捧花,怎么不抢?”

她翻个白眼:“要是我接到了,你娶我啊,不娶,何抢?”

他笑得意味深长:“不试试,怎么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试试!

许佛纶把蛋糕推给他:“我去抢你未婚妻的捧花了,把它吃光,吃不完,等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康秉钦摇头失笑。

用勺子舀了一点送进嘴里,果然甜的腻人。

这场婚礼结束,天都快黑了,宾客又至林家小公馆闹一闹新人,又是一场狂欢。

七点,许佛纶从热闹渐散的人堆离开,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跟一位穿着蓝色蓬蓬裙的小姑娘玩皮球。

玩了半个钟头,小姑娘累了,控制不住力气,将皮球扔进了树丛里。

许佛纶禁不住她央求,放下咖啡,拎着裙子给她找球。

树丛里有数支伪装的枪口严阵以待,她找到皮球时,低声告知:“还有三十分钟。”

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抱着她的小皮球和父母回家了,许佛纶换了个秋千坐着,慢悠悠地接着品咖啡。

七点三十二分,她扫了眼包里的怀表。

侍者来收拾咖啡杯,神色焦急:“许小姐,袁小姐不见了。”

许佛纶皱眉:“什么时候?”

“回了公馆后她说有些醉酒,就回了卧室休息,可十分钟前,我们发现房间没人。”

“林祖晋呢?”

“还在开会,总座也在,无法联系,许小姐,行动要不要取消?”

许佛纶摇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妄动。”

七点四十分,他再次来见许佛纶:“袁小姐还是没有找到,但是会议已经结束了,我们无法靠近总座身边,许小姐,怎么办?”

许佛纶摸了摸小坤包:“八点动手,然后立刻撤离,袁蕴君交给我。”

她将公馆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袁蕴君的半点消息,安排了人继续找,自己只身返回藏进树丛。

这处地势颇高,不远的地方立了假山石瀑,不伦不类。

望远镜里,林祖晋和十几位官员从书房里出来,下到二楼平台,举杯畅饮。

七点五十四分。

康秉钦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和众人转身离开。

林祖晋还同他说笑了几句。

七点五十九分,最后一批宾客,已经从她望远镜可视范围内消失。

秒针在转最后一圈。

许佛纶的余光,紧紧地盯住。

八点钟。

她比了个手势,动手!

突然,洋房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绚烂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惊天动地。

负责开枪的那位受了不小的惊吓,手一哆嗦,子弹直直地射向林祖晋的眼睛。

他哀嚎一声栽到在地,满脸是血,热闹的公馆瞬间大乱。

侍从纷纷掏枪,将他护在当中,周围的陡然蹿出数十条黑影,各执枪棒向他们藏身的地方奔过来。

已经暴露,不能久留。

许佛纶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按照预定的路线离开。

山道很长。

像夜伸出的舌头,能将所有的命瞬间吞噬。

山脚下,并没有带他们离开的汽车。

只有跟上来的枪口和鬼魅似的林祖晋。

“凤鬟,深更半夜带着男人,是要去哪儿?”

善后的人,应该无一幸免,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