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歇恭谨道:“皇后娘娘慈心,皇上昨夜便说了,是要追封为柔贵妃,过两日便行追封礼,还要在敬法殿举行一场大法事,还请皇后娘娘打点着。”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和婉笑道:“还是皇上顾虑周全,先想到了。那你去回禀皇上,柔妃与本宫姐妹一场,又是本宫的族姐,她的追封礼,本宫会命人好好主持的。”
子歇笑道:“是。那奴才先告退。”
皇后眼看着子歇出去了,笑容才慢慢凝在嘴角,似一朵凝结的霜花,隐隐迸着寒气。瑟儿素知皇后心思,忙端了一盏茶上来,轻声道:“天冷了难免火气大,这江南进宫的白菊还是皇上前儿赏的,说是最清热去火的,娘娘尝尝。”
皇后接过茶盏却并不喝,只是缓缓道:“本宫是皇后,六宫之主,有什么好生气的。”
瑟儿看了皇后一眼,低婉道:“娘娘说的是。其实皇上给柔妃脸面,也是看着皇后娘娘的缘故,要不是柔妃和娘娘交好,哪怕她生了个皇子,又算什么呢?冷氏生了阿哥,不也夺不回儿子吗?”
皇后淡淡一笑,“柔妃是与本宫情同姐妹,可她,不提也罢。”
瑟儿慨然道:“这件事,娘娘是受委屈了。”
皇后严厉神色:“柔贵妃的事情是不该我们谈论的,切记这一点,否则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皇后爱惜地抚着那些孩儿衣裳,心酸道:“只是嫡子非长子,本来就是失了本宫的颜面了。”
瑟儿道:“虽然曾经都是受皇上宠幸,可秦氏的身份却不能和娘娘比肩了。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被皇上。”
皇后双眉微蹙:“住嘴!”
瑟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低下头:“奴婢蠢钝,多语了。”
“皇上如今追封她为贵妃,就不能不当心了。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是祖宗家法。如今熙贵妃和丽妃都无所出,冷氏几近一蹶不振。立长优于立贤是老祖宗那里便有的想法。”
瑟儿忙劝解道:“不管怎么样,柔贵妃都已经没了。娘娘可是正宫皇后呢。”
皇后喝了口茶,沉吟道:“凡事但求万全,本宫已经让生前的柔贵妃福薄了,不能再苦了她身后的事。”
瑟儿略略不解,“娘娘?”
皇后微微一笑,神色端然,“太后和皇上素来夸本宫是贤后,本宫自然要当得起这两个字。但淘气,岂不是背了皇上的心思?”
瑟儿会意,即刻笑道:“奴婢知道了。”
皇后正嘱咐了瑟儿,却听外头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悠长的通传声,“熙贵妃到——”
皇后点一点头,“传吧。”
只见白藤间紫花绣幔锦帘轻盈一动,外头冷风贯入,盈盈走进来一个单薄得纸片儿似的美人儿,瑟儿已经先屈膝下去,“熙贵妃万福金安。”
熙贵妃忙笑道:“快起来吧。日常相见的,别那么多规矩。”
说着由侍女墨沁卸了披风,熙贵妃才轻盈福了福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忙笑着道:“赐座。本宫也是你的那句话,日常相见的,别那么多规矩。”
熙贵妃谢了恩,往下首的蝠纹梨花木椅上坐下,方才笑道:“才刚午睡了起来,想着日长无事,便过来和娘娘说说话,没扰着娘娘吧?”
皇后笑道:“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她打量着熙贵妃,天气虽冷,熙贵妃却早早换上了一袭水粉色厚缎绣兰桂齐芳的棉锦袍,底下露着桃红绣折枝花绫裙,行动间便若桃色花枝漫溢无尽春华。她外头搭着深一色的桃红撒花银鼠窄裉袄,领子和袖口都镶饰青白肷镶福寿字貂皮边,那风毛出的细细的,绒绒的拂在面上,映着漆黑的发髻上一枝双翅平展鎏金凤簪垂下的紫晶流苏,越发显得她小小一张脸粉盈盈似一朵新绽的桃花。
熙贵妃好奇,“皇后说臣妾什么?”
皇后见瑟儿端了茶点上来,方道:“说下了几场雪冷了起来,你原是最怕冷的。果然现在看你,连风毛的衣裳都穿上了。这若到了正月里,那可穿什么好呢?”
熙贵妃捧着手里的珐琅花篮小手炉一刻也不肯松手,“皇后娘娘是知道我的,一向气血虚寒,到了冬日里就冷得受不住。整日里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只好有什么穿什么罢。”
墨沁笑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呢。虽说到了十一月就上了地龙,可我们小主还是冷得受不住,手炉是成日捧着的,脚炉也踩着不放呢。”
皇后叹了口气道:“你年轻轻的,也该好好保养着。如今不比在从前的时候,什么好太医不得可劲往你宫里跑,尽着你瞧的。好好把身子调养好了,也像方氏一样给皇上添个皇子才好。”
说到子嗣上,熙贵妃便有些伤感,忙低了头低低应了一声。皇后唤了琴儿上前,道:“本宫记得长信宫的库房里有一件吉林将军进贡的玄狐皮,皇上前儿刚赏的,你去取了来。”
琴儿忙退了下去,皇后见左右都是心腹之人,方肯推心置腹地道:“你这年纪比本宫小,正是当年的时候,侍奉皇上的日子又久。说句不见外的话,皇上也是宿你宫里最多,怎么会到了如今也没一点儿动静。你也该好生留意着了。”
熙贵妃眼圈儿一红,低声道:“皇后这么说,满心里是疼臣妾,臣妾都知道。可是太医也一直调理着,还是皇上亲自指的太医院院判大人,不能不说用心替臣妾看着的。只臣妾自己福薄罢了。”
皇后叹了一声,也是感触,“皇上膝下皇子,还需要妹妹多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熙贵妃听了这句话,满心里感激,急忙跪下,含泪道:“皇后娘娘一直眷顾臣妾,臣妾都是知道的。有娘娘这句贴心话,臣妾万死也难报娘娘的垂爱了。”
皇后忙扶起她道:“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本宫与你相处多年,也不过是格外投缘,才把你视若姐妹一般。”
她抬首见琴儿捧了那件玄狐皮进来,便道:“交给墨沁吧,本宫赏给熙贵妃的。”
熙贵妃素知皮货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貂”之说,又见那狐皮毛色深黑如墨,唯有顶上一须银毫明灿,整张皮子油光水滑,更兼是吉林将军的贡品,一年也不过一两件,自知是一等一的好货,忙谢恩道:“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怎么敢用,又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
皇后和颜道:“既皇上赏给本宫的,本宫自然可以做主了。你且收着吧,明儿叫内务府做件保暖的衣裳,自己暖了身子就不枉费了。”
熙贵妃再四谢过,方命墨沁仔细收了。皇后一双碧清妙目,往那狐皮上一转,蓦然叹了口气,“其实本宫给你的东西,再好也就是样贡品罢了。左不过今年没玄狐,明年后年也总还有的。哪里比得上旁人,连宫里挂着的一幅匾额,都是皇上御笔亲赐的。”
熙贵妃似是不解,忙问:“什么匾额?”
皇后本要回答,想了想还是摆手,“罢了,什么要紧事呢,本宫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熙贵妃见她宁愿息事宁人,愈加不肯放松,“娘娘是有什么话连臣妾也要瞒着么?”
瑟儿见熙贵妃盏中的茶不冒热气了,忙添了点水,为难道:“娘娘哪里是要瞒着贵妃,只是怕说了也是只是添气罢了,便也懒怠多言。奴婢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今儿上午内务府来回禀,说皇上御笔写了幅字给丽妃的月室殿里,丽妃就忙不迭的嘱咐了人做成了金漆匾额挂在了正殿里。
其实皇上赏赐谁不赏赐,偏她这样抓乖卖巧,生怕人看不见似的硬要挂在正殿里,还一路宣扬着,以为这样就得了恩宠了么?其实奴婢看,哪怕皇上要赐字悬匾,那也是该先在皇后和贵妃宫里,哪里就轮到她了。”
熙贵妃贝齿轻咬,冷笑一声道:“臣妾还以为这些时日皇上都没召她侍寝过,她便会安分些,原来还是这泼辣货野路子好强的性格。臣妾倒不信了,皇上御笔而已,一块匾额就这么难了。”
她说罢起身,匆匆告辞去了。皇后望着她背影,只是淡淡一笑,道:“便是了。”
瑟儿道:“今儿上午内务府不是送来了好些上用的衣裳么,奴婢瞧着都挺好,娘娘总惦记着别人,自己也仔细凤体才好。”
皇后瞥了眼那堆五颜六色的衣裳,冷冷摇头,“旁人送来的东西再好本宫也不放心。宁可自己辛苦些,哪怕你们经手也放心些。”
瑟儿闻言一凛,答应了道:“奴婢明白了。”
熙贵妃离了长信宫,坐在辇轿上支腮想了片刻,便道:“墨沁,你带着这件玄狐皮先回宫。明月彩霞留下,陪着本宫去麒麟殿看望皇上。”
墨沁答应了“是”,嘱咐明月、彩霞好生照看着,便先回去了。熙贵妃不顾雪后路滑,催促了抬轿的太监两声,紧赶慢赶着便去了麒麟殿。
才到了麒麟殿门外,王钦见是熙贵妃来了,忙迎上来打着千儿亲手扶了熙贵妃下轿,一叠声道:“贵妃娘娘仔细台阶滑,就着奴才的手儿吧。”
熙贵妃漾起梨涡似的一点笑意,“有劳王公公了。这个时候,皇上在做什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