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蕊已经变了脸色,正要上前说话,陶紫怜暗暗拦住,看了跟在身后众位福晋一眼,慢慢行礼,然后坐了下去。
众人会意,即刻随着陶紫怜坐下,身后的夫人们一个跟着一个,然后是亲贵福晋,诰命夫人,宫女太监,随着陶紫怜举起右手侧耳伏身行礼,齐声恭祝皇上万福金安。
“紫修仪今日替本宫和众妃主持宴会事宜操劳了,得空赶快歇息吧。”
陶紫怜站起身来:
“谢皇后娘娘抬举。”
“都是皇上有眼光,召你们姐妹四个入宫,帮臣妾打理诸多事宜,让臣妾舒心很啊。”皇后见一向严谨的陶紫怜居然忘记谢过皇上,赶忙补上这一句同时朝着陶紫怜使了使眼色。
“嗯,你倒是个能做事的。”
皇上也没看陶紫怜,
“赏。”
“谢皇上。”陶紫怜本想就这样坐下,但是皇后觉得这是绝好的时机一定要让皇上看清陶紫怜的面容。
“妹妹,离那么远皇上怎么能听清呢,快来跟前好生谢过。”
皇后笑得花枝招展又自有一股敦肃。
“是,姐姐。”
陶紫怜应声迈出一步。
“放肆!”
方绿漪心满意足得像是捡到了宝似的,
“小小修仪竟敢罔上!”
“是啊,这皇后娘娘唤你作妹妹那是娘娘亲易和蔼,你只是修仪,怎么敢和皇后姐妹相称?这宫中尊卑分明,你可知道?”薛珠白立马帮起腔来。
“妹妹,你这是想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坐不成?”冷冉嫣最后一击,也成功惹恼了皇上。
“这就是皇后调教的人?”龙颜震怒,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皇后若是如此恐后宫难有安宁之日了。今天是目无尊卑,明天岂不是要站在朕的头上了?”
皇后吓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矗立在那里。
陶紫怜想了想,一便站起身来扶皇后一边说:
“臣妾一人过错,臣妾愿受责罚,只是恳请皇上顾念皇后娘娘终日操劳的份上,不要责怪。”
皇上异常生气,想要看看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一抬眼他便怔住了。
他看到了那样熟悉的面孔,一样的梨花带雨,一样让人怜爱的面庞,皇上几乎超脱地低语“柔儿。”
皇后看出了事情的转机,赶忙趁热打铁,给陶紫怜铺路也为皇帝找台阶下:
“都是臣妾失职,只是这紫修仪与臣妾太过投缘,素日里聊得太熟络了,有了亲姐妹的情分,所以紫修仪才一时没有转变过称呼。”
“还请皇上看在她年纪还轻的份上不要过分责罚了吧。”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皇上没有继续发怒:
“也罢,这也是你有意团结后宫。”
陶紫怜心中有气,出了殿门连软轿都不坐,脚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长街深处。终于,茗蕊亦忍不住,寂寞唤道:
“小主,小主歇歇脚吧。”
陶紫怜缓缓驻足,换了口气,才隐隐觉得脚下酸痛。
“小主,今日……熙修仪如此失礼,可怎生是好?”
陶紫怜正要说话,却见亲王珏福晋茜婕妤坐在软轿上翩迁而来。茜婕妤下了软轿,扶着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
“怎生是好?这样的大事,总有太后知道的时候。”
“紫修仪今日受的委屈,还怕没得报仇么?”
陶紫怜和缓道:“自家姐妹,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珏福晋言重了。”
金茜婕妤福了一福,又见了礼,方腻声道:
“妹妹也觉得奇怪,熙悦修仪一向温柔可人,就算要和紫修仪置气,却也不止如此?难道一进宫中,人人的脾气都见长了么?”
“恐不是脾气长了吧。”
茜婕妤走了过来,她本是丝绣苑的绣娘,是当初锦妃举荐到皇帝身边的,可无奈终究是出身卑贱,怎样乘宠也只是落得了婕妤,
“若是没有人给她撑腰,她又怎么会傻到在众目睽睽下做出这样的事?”
珏福晋忙道:“婕妤的意思是?”
茜婕妤没有说话,看了看陶紫怜。
“婕妤得皇上宠爱,可以随口说笑,咱们却不可以。”
茜婕妤媚眼如丝,轻俏道:
“姐姐说到宠爱二字,妹妹就自愧不如了。如今这宠爱除了贵妃娘娘还有谁呢,皇上对侧福晋才是万千宠爱。”
她故作沉吟,
“哎呀!难道熙悦是想着,皇上回来以后便可以趁机表现一举获得宠幸?”
陶紫怜略略正色,
“泰山祭天大典刚刚礼毕,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
珏福晋忙收了神色,恭身站在一旁。茜婕妤托着腮,笑盈盈道:
“紫修仪好气势,到底是有皇后娘娘撑腰的人。只是这样的气势,若是方才能对着熙修仪发一发,也算让熙悦姐姐知道厉害了呢。”
茜婕妤屈膝道,
“夜深人困倦,才离开丝绣苑就看到这样的好戏,日后还怕会少么?妹妹先告辞,养足了精神等着看呢。”
茜婕妤扬长而去,珏福晋看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陶紫怜劝道:
“罢了。你不是不知道茜婕妤的性子,她虽然出身卑微但位份终究在我之上。咱们待她总要客气些,无需和她生气。”
珏福晋愁眉不展,
“姐姐说的是,我何尝不知道呢。如今皇上为了她的身份好听些,特特又指了上驷院的三保大人做她义父,难怪她更了不得了。”
陶紫怜安慰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顺当,待我来日禀了皇后,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珏福晋忧心忡忡地看着陶紫怜,
“熙修仪从前在皇上面前最温柔善解人意,如今连她也变了性子,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珏福晋望着长街甬道,红墙高耸,直欲压人而下,不觉瑟缩了细柔的肩。
“常人道宫闱中怨魂幽心,日夜作祟,难道变人心性,就这般厉害么?”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
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陶紫怜握了握珏福晋的手,温和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珏福晋你好歹还痴长我几岁,怎么倒来吓我呢?何况熙悦的温柔,那是对着皇上,可从不是对着我们。”
珏福晋闻言,亦不觉含笑。陶紫怜望着这陌生的皇宫,淡然道:
“你我虽都是这宫中的儿媳,你常常入宫请安。”
“可却不曾真正住在这里。至于这里是否有怨魂幽心,我想,变人心性,总是人比鬼更厉害些吧。”
毕竟劳碌终日,二人言罢也就散去了。熙悦回到宫中,已觉得困倦难当。
熙悦在和合福仙梨木桌边坐下,立时有宫女端了红枣燕窝上来,恭声道:“小主累了,用点燕窝吧。”
熙悦扬了扬脸示意宫女放下,随手拔下头上几支银簪子递到心腹侍婢茉心手中,口中道:
“什么劳什子,黯沉沉的,又重,压得我脑仁疼。”
说罢摸着自己腕上碧莹莹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
“还好有这贵妃娘娘赏的镯子,否则整天看着这些黯沉颜色,人也没了生气。”
茉心接过放在妆台上,又替熙悦将鬓边的绢花和珍珠压鬓摘下,笑道:
“小主天生丽质,哪怕是簪了乌木簪子,也是艳冠群芳。何况这镯子虽然一样都有,小主戴着就是比紫修仪好看。”
熙悦瞥她一眼,笑吟吟道:
“就会说嘴。艳冠群芳?现放着茜婕妤呢,皇上可不是宠爱她芳姿独特?本以为除了贵妃我们就在没有对手,可这半路杀出来的茜婕妤也真是叫人堵心。”
茉心笑:
“再芳姿独特也不过是个贱女,算什么呢?主子娘娘体弱,紫修仪性子怯懦,剩下的嫔妃侍妾都入不得眼,唯一能与小主平起平坐的,不过一个陶紫怜。”
“只是如今小主已经做了筏子给她瞧了,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熙悦慢慢舀了两口燕窝,轻浅笑道:“她不过是仗着皇后的势力罢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修仪,成不了什么气候。”
茉心替熙悦捶着肩道:
“可不是么?再说了,小主您的眼中钉那必然也就是贵妃娘娘的眼中钉,想要拔掉这些个钉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熙悦叹口气,“都是修仪,我又比她年幼,自然是我更多一分姿色。”
茉心想着自己小主的前程,也颇痛快,
“可不是。小主手腕纤细白皙,最适合戴翡翠了。”
“也是她从前得意罢了,如今给了她个下马威,也算让她知道了。”
“皇后照拂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在后宫的位份,皇上的宠爱。”
“有了宠爱,贵妃都能压过皇后。”
熙悦柔婉一笑,嘉许地看了茉心一眼,又不免有些忧心:
“这样的话可是不能再说得,要是让外人听了去,又得生出不少事端。”
茉心笑道:“小主放一百二十个心,奴婢就是再蠢笨也不会犯这样掉脑袋的错误。”
晞月闭上秀美狭长的凤眼,笑答:“那就好了。”
是夜,再无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