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扫了殿中一眼,叹了口气,
“都是紫修仪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
她见珠翠有些不服,看向陶紫怜道:
“你做得甚好,熙修仪说我累了……”
“唉,我当为后宫命妇表率,怎可在众人面前累晕了,只怕哪些爱兴风作浪的小人,要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托懒不敬皇帝呢。来日太后和皇上面前,我怎么担待得起。”
陶紫怜颔首:
“妾身明白,锦妃娘娘是因为思念皇上哀切过度。熙悦妹妹也只是关心情切,才会失言。”
锦妃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你还明白事理。”
她目光在陶紫怜身上悠悠一荡,
“只是,你处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么。”
陶紫怜低声:“妾身伺候主子,不敢不尽心。”
锦妃似赞非赞,“到底是太后调教的人,细密周到。”
陶紫怜隐隐猜到锦妃所指,只觉后背一凉,越发不肯多言。锦妃望着她,一言不发。陶紫怜只觉得气闷难过,这样沉默相对,空气如胶凝一般。
珠翠适时端上一碗参汤,
“娘娘喝点参汤提提神,太医就快来了。”
锦妃接过参汤,拿银匙慢慢搅着,神色稳如泰山,
“如今进了宫,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何必拘泥那么多礼数呢?”
陶紫怜道:
“臣妾自知位份低下,实在无法高攀为众位娘娘的亲眷。”
锦妃微微一笑,搁下参汤,
“知道尊卑有别,是好事。”
陶紫怜越发不能接口。
锦妃何曾见过她如此样子,心中微微得意,脸上气色也好看了些。
二人正沉默着,外头传来了方绿漪尖利的声音:
“好个目无宫规,欺君罔上紫修仪。”
这短短几个字字字带着锋刃,满是杀气。
木门打开,方绿漪走了进来,盛气凌人。
锦妃推算着时间,怕是她早就派人一直盯死了陶紫怜,就等陶紫怜露出破绽。
这下锦妃就明白了,按照常理圣驾都是日落时候才回宫,从没有过晌午回宫的先例,她让陶紫怜跪在太阳高照的日头下面,料想陶紫怜一定会有些许怠慢,这样她就可以趁机小题大做,就算她真的没有任何不妥当,这跪上一日也足以要了那柔弱女子的命。
何其歹毒的心肠,步步杀招没有间隙。
锦妃心中叹道。
“紫修仪逃避祈福大礼,目无宫轨更是欺君罔上心怀鬼胎,这样的风气不正恐日后后宫无一日安宁。”
“皇后娘娘回宫后定会责怪本宫没有好好协理六宫,着将紫修仪品阶褫夺,立即处死,以正后宫不正之风。”
外头击掌声连绵响起,正是皇帝进来前侍从通报的暗号,提醒着宫人们尽早预备着。果然皇帝接着进来了。
锦妃气息一弱,低低唤道:“皇上……”
陶紫怜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也不看她,只抬了抬手,随口道:
“起来吧。”陶紫怜起身退到门外,扬一扬脸,殿中的宫女太监也跟了出来。
皇帝快步走近榻边,按住锦妃的手,
“叫你受累了。”
锦妃眼中泪光一闪,柔情愈浓,
“是臣妾无能,叫皇上担心了。”
皇帝温声道:
“你身子一直就娇弱,向来是靠补药调着。如今既要主持礼仪,又要看顾后宫诸事,是让你劳累了。”
锦妃有些虚弱,低低道:
“熙悦和陶紫怜两位妹妹,很能帮着臣妾。”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
“那就好。”
皇帝指一指身后,
“朕听见你不适,还是忍不住来了,正好也催促太医过来,给你仔细瞧瞧。”
锦妃道:
“多谢皇上关爱。”
陶紫怜在外头侍立,一时也不敢走远,只想着皇帝的样子,方才惊鸿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脑子里。许是因为急于赶路,皇帝并未剃发去须,两眼也带着血丝,想是没睡好。
想到此节,陶紫怜不觉心疼,悄声向茗蕊道:
“皇上累着了,怕是虚火旺,你去炖些银耳莲子羹,每日送去皇上宫里。记着,要悄悄儿的。”
茗蕊答应着退下。
恰巧皇帝带了人出来,陶紫怜复又行礼,
“恭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瞥了随侍一眼,那些人何等聪明,立刻站在原地不动,如泥胎木偶一般。
皇上上前两步,陶紫怜默然跟上。
皇帝方悄然道:
“朕是不是难看了?”
陶紫怜想笑,却不敢做声,只得咬唇死死忍住。
二人对视一眼,陶紫怜道:
“皇上保重。”
皇帝轻声一笑,后又扬起嗓音:
“不,是贵妃要保重。”
计划被皇上提前回宫全盘打乱,气氛和不知所措的方绿漪还傻傻地站在屋内。
闻了这句话便马上带着下人走了出来,柔情万种地说:
“皇上,路上疲乏了吧。臣妾备下了皇上最爱吃的点心,请皇上到漪兰殿休憩。”
“罢了,”
皇上没有看她,
“贵妃如此威严,朕还怕难以自处啊。”
陶紫怜心中一动,不觉痴痴望住皇帝。
皇帝回头看一眼,亦是柔情,
“朕还要去前头,你们定要照顾好锦妃。”
陶紫怜道了声:
“是!”
见皇帝走远了,御驾的随侍也紧紧跟上,只觉心头骤暖,慢慢微笑出来。
夜里,外头的月光乌朦朦的,黯淡得不见任何光华,陶紫怜低低说:
“怕是要下雨了呢。”
茗蕊关切道:“小主站在廊檐下吧,万一掉下雨珠子来,怕凉着了您。”
正巧珠翠引着太医出来,太医见了陶紫怜,打了个千儿道:
“给小主请安。”
陶紫怜点点头,“起来吧。锦妃娘娘身体无恙吧?”
太医忙道:
“主子娘娘万安,只是操持丧仪连日辛劳,又兼伤心过度,才会如此。只需养几日,就能好了。”
陶紫怜客气道:
“有劳太医了。”
珠翠道:
“太医快请吧,娘娘还等着你的方子和药呢。”
太医诺诺答应了,珠翠转过脸来,朝着陶紫怜一笑,话也客气了许多:
“回小主的话,锦妃娘娘要在里头歇息了,怕今夜不能再去大典赴宴仪。”
“锦妃娘娘说了,皇上皇后已经回来了,日后一切请小主抓紧时机。”
陶紫怜听她这样说,知是锦妃知那熙悦不堪重用,只管托赖了自己应对,忙道:
“请锦妃娘娘安心养息。”
陶紫怜回到大殿中,亲王妻妾也都到齐了,满殿喜气洋溢揭示对圣驾回宫的喜悦之情,那一众妃嫔已然跪了小半日,凭谁也都累了。
陶紫怜吩咐殿外的宫女,
“几位年长的宗亲福晋怕捱不得熬夜之苦,你们去御膳房将炖好的参汤拿来请福晋们饮些,若还有支持不住的,就请到偏殿歇息。等宴会将至再请过来也可。”
宫女们都答应着下去了,熙悦在内殿瞧见,脸上便有些不悦。
陶紫怜进来,便道:
“方才锦妃娘娘要姐姐帮着皇后娘娘主持一切,妹妹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各位姐姐责罚。”
被皇上摆了一道的方绿漪已经在漪兰殿砸了一下午的碗碟,胸中实在是抒发不出的愤懑:
“这个贱人!怎么就那么正好赶上皇帝回来呢!一定是个妖孽,妖孽!”
“娘娘息怒啊。”薛珠白在一边唯唯诺诺道。
“息怒?”
方绿漪更是火冒三丈,
“你不是说这计划万无一失天衣无缝吗?这下好了!皇上太后都回来了,我们还怎么除掉陶紫怜那个下贱的贱人!”
“失掉了机会不假,可是想要除掉她可是有很多法子的。”薛珠白阴险地一笑。
冷冉嫣冷哼一声,想要看看薛珠白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表姐,”
薛珠白凑上前去,在方绿漪的耳边轻语。
然后,方绿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倒也是个法子。”
“锦妃信任你,本宫便又可以躲个清闲了。”
皇后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崭新的陶紫怜。眼前的陶紫怜和她离宫之前那个没有面色平淡如水的人全然不同。
陶紫怜一身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朵,手臂上挽拖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
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来,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
脸上略施粉黛,比将素日里的清丽今晚更多了一丝丝的明艳。
“既然皇后和锦妃都这样相信你,本宫也自然放心你去操持一下。
毕竟是同日进宫的姐妹,也该让你好好锻炼一下。”方绿漪到最后也不忘记羞辱陶紫怜一顿。
宴会开始,太后由于奔劳并未出席,皇帝皇后依次落座,随后是贵妃及诸位嫔妃,一一行了礼然后坐了下去。
按着位份次序,便该是熙悦在陶紫怜之后,谁知熙悦横刺里闯到了陶紫怜前头行礼声音婉转动人,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身后的福晋夫人更是张口结舌,熙悦的贴身宫女忍不住轻声道:
“熙修仪,这……紫修仪的位次,是在您之上啊。”
熙悦根本不理会茵芷的话,只纹丝不动,跪着哭泣。
陶紫怜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但是她知道皇后在上面等着看她的应对,贵妃方绿漪更是恨不得肚子笑开了花。
所以只硬生生忍着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