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七五年,西属撒哈拉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它的邻居——北部的摩洛哥和南部的毛里塔尼亚都起了野心,想瓜分它。
平静的荒漠顿生风云。沙漠土著部落里一些爱国的年轻人不想坐以待毙,组成了“波里沙里奥人民解放阵线”,流亡在阿尔及利亚一带,想要争取民族独立。而西非的执政者西班牙政府,反而平静地选择了观望态度,对这一触即发的战争并不表态。几方对峙,空气里弥散着恐怖的味道——西班牙士兵单独外出时会被杀,深水井里被投放了毒药,磷矿公司的输送带会着火,守夜工人有时会被吊死在电线上,镇外的公路上时有地雷炸毁过往的车辆。不明武装不停骚扰,致使小镇风声鹤唳,学校停课,夜间戒严,处处紧张。
新的工作还没有着落,荷西得照常上班,不能撤离。三毛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出现了淋血的毛病,经常没有力气做事。公公来信,也说身体有恙,得了肾炎。但荷西和三毛不能回去看望,生活犹如死水。远在台湾的父母亲很挂念他们,寄来了云南白药和六神丸。调养了半月之后,三毛的身体才渐渐康复。
病中没有精力,康复后的她才发现没回的信太多了。先写给生病的公公,日日问安。再写给父母亲报上平安。还有可爱的女友前几日为她画了一幅风情万种的《女奴汲水图》千里迢迢地寄来,说在台湾幻想着她披着彩色的阿拉伯毯子去汲水的样子,深以为乐。
三毛笑了,也写信给女友,说自己是不会把水壶顶在头上去买水的,至于披着毯子更是会热得要命。
过了几日,分期付款的汽车运来了。三毛的沙漠生活因为有了代步工具,体验更加丰富。
以前因为公交车不方便,荷西常会住在磷矿,现在他可以天天回家。三毛也不再为到镇上购买淡水、换煤气、寄信发愁了。晚饭后夫妻二人常常开着车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散步。炎热的一天结束了,沙漠的傍晚清凉舒爽,那些无际的空旷,也显出别样的美丽,这都是以前没有体会过的。
荷西爱车子,三毛更喜欢。为争夺车子的使用权他们常常怄气,经常闹出啼笑皆非的笑话,谱写着完全不像是大人的婚姻生活。
一开始三毛没有驾照,开车上路,家里的人都很担心。父亲写信来说,那样很危险,快点去考驾照。想到荷西白天开车上班,回来以后她才能开一会儿,根本无法让困在家里一天、渴望开车出门去游荡的心得到满足,她开始用心地背诵交通规则。荷西的同事说在西非考驾照如同登天,但三毛是智慧和努力的,几个星期后她就将驾照考取了。
有了驾照,荷西决定让三毛接他上下班,这样她可以把车子开回来,白天自由地在镇上活动。每天早晨,他们经过温柔的沙丘和澄明的晨色到达磷矿,然后三毛折返回来,自由地使用车子。她常会在半路开进靶场或别处,捡子弹壳或沙漠里的骨头、化石,在那里游荡着,翻阅沙页下岁月的遗珠。而更多的时间空隙,是被搭载客们的故事填满的。虽然无数次地被告诫,这些沙哈拉威人并不善良,但三毛一直觉得那是缘于种族歧视,并不放在心上。这些过客孤独的境遇与三毛、荷西相似,人性的悲悯也就在荒芜里绽放了。后来,这些故事被她写成了《搭车客》,记录在了《哭泣的骆驼》里。
周末,三毛和荷西会开车出镇子,在荒野里东转西转。开着窗子,吹着风,随心所欲地看一座座沙丘和荒漠里的奇异风景。有一次,碰巧在镇上开计程车的司机阿里也休息,便约三毛和荷西到他父母居住的地方去玩。在那个少有的沙漠绿洲上,他们了解了西班牙人和沙哈拉威人的恩怨起于何处——竟是匮乏资源的争夺引发了血案,将人性中最原始的生存欲念演化成了民族仇恨。
巨大的震惊,惨痛的记忆,那些无人肯提的历史的背后,是难以言喻的悲剧。重新回到镇子上,三毛和荷西格外关注时局,虽然按兵不动,却清楚马上要撤离。
他们注意到西属殖民地驻军的家眷开始有序地撤离,隐隐地透着大战前夕的不安。
三毛去加油站加油的那天早上,附近的巷子里发生了爆炸。恐怖袭击的次数和强度都在增加。荷西上班后,除了去购买生活必需品和邮寄信件,她都不再出门。生命安全成了最重要的事。
有一天,西班牙政府搬迁了在西非的西班牙烈士公墓,无声地宣布他们将放下这片殖民地的决定,局势更加动荡。
一九七五年夏天,荷西和三毛前往加纳利群岛看房子,先前已经到过这里,一旦战争爆发就想撤到这里来定居。三毛很喜欢群岛中最大的加纳利岛,看好了临海的房子。小镇上有很多从这个群岛来讨生活的工人,他们的性格温和,在这里生活一定会很安宁。有了退路,返回西非后,夫妻二人照例生活,安心了不少。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厚,报纸上天天是各方势力叫嚣的信息,爆炸案越来越多,小镇虽依旧繁荣,但是战事还是来了。
2
一九七五年,海牙国际法庭就西属撒哈拉民族自决一事进行了激烈辩论。
西班牙政府看清形势,想结束对西属撒哈拉的殖民统治。摩洛哥却想要借机吞并,将军队直接开到了两国的边界。毛里塔尼亚也蠢蠢欲动,想分一杯羹。不甘心国土沦陷的沙哈拉威人组成的游击队开始了和各方的武力对抗。
各方争夺的焦点不外乎资源,荷西所在的磷矿成了其中的一个目标。情势十分危急,政局的改变激化了居住在西属撒哈拉的西班牙人和沙哈拉威人的矛盾,没有撤退的他国人员的人身安全几乎无法保障。
一夜之间,小镇外围的墙壁上写满了民族自决和各方势力瓜分西属撒哈拉的红色标语,那些滴血的控诉像尖刀一样让每一个外籍人员恐惧。
三毛和荷西在这个小镇上有很多沙哈拉威的朋友,邮局卖邮票的、法院看大门的、公司的司机、商店的店员、装瞎子讨钱的、拉炉子送水的、部落酋长、没钱的奴隶、警察、小偷……但是友情之于政治太脆弱了,根本不能成为保护生命不受攻击的护身符。
三毛和荷西在路上见到每一个沙哈拉威人时都觉得心惊肉跳,他们赶往公司的咖啡馆,想看看公司方面怎么安排。
咖啡馆里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同事都来了,每张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为是聚是散的问题,激烈讨论。一个粗鲁的西班牙人,言语中带着挑衅,对三毛很不恭敬,这惹怒了荷西,想要和那个人拼命。三毛极力劝阻,总算平息。战争即将到来,生命不能承受战乱之重,亦不能承受言语之轻。
这天晚上,大街小巷都戒严了,西班牙的驻军荷枪实弹,把搜查指向了平民。矛盾再次升级。
一天,他们的邻居姑卡的小弟弟似是童言无忌地说道:“杀荷西!杀三毛!”简单几个字让三毛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民族矛盾之下,个人是如此卑微,友情又算什么!
十月,联合国的考察团到了西属撒哈拉,这成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由三个国家组成的调停小组到达阿雍的那一天,从机场到镇上的公路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沙哈拉威人。他们先用沉默和西班牙的警察对峙,在总督陪着代表团进入小镇的一刻,才突然狂喊:“民族自决,民族自决,民族自决——”人群里瞬间飘出无数游击队的队旗,呼喊里满是愤怒,惊天动地,一浪高过一浪。
西班牙已经决定退出,考察团立刻转赴摩洛哥。十月七日,海牙国际法庭做出判决,宣布允许撒哈拉民族自决。西班牙军队开始有序地撤出西撒。沙哈拉威人天真地以为他们可以成为独立的主权国家,街上满是欢呼的喜悦。
但是这种喜悦只持续了一天,晚上电台便播报了摩洛哥国王哈珊招募平民过界,明日起向西属撒哈拉和平进军的通告。恐怖的是,哈珊的计划是招募三十万人,当晚竟募得了一百万人。
战争开始了,沙漠军团和沙哈拉威的游击队都开到了边界,但是相比摩洛哥庞大的势力,这些阻挡就像是当车的螳臂。十月二十日,西班牙政府用扩音器在大街小巷呼喊,让西班牙的妇女和儿童紧急疏散。民心彻底涣散,机场上撤离的人员挤在一起,拥挤混乱,阿雍成了空城。
朋友们都招呼三毛快走,但是荷西还在磷矿上帮忙撤退军团和军火,根本回不来,她不能独自逃生。
弱小永远无法与强大对抗。几天后,阿雍的沙哈拉威人便投降了。很多平台上竖起了摩洛哥的旗帜,三毛的邻居罕地也加入其中。亲眼看见民族消亡的悲哀,三毛的内心无比伤痛。而更大的悲痛是恶者易妆登坛,不但把自己的领袖巴西里出卖了,还把巴西里的妻子推出去当了替罪羊。他们不加审问,动用私刑,把这个女子钉在了十字架上,强暴致死。
想到那位至情的巴西里在重重的包围之下,赴死来看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宁可赴黄泉,也绝不背弃自己的丈夫,三毛的眼泪大颗地落下来。
这个夜晚是那么漫长,三毛失神地看着窗外凄凉的景致,整夜无眠。半夜的时候,荷西公司的总务主任来了,他轻轻地敲门。
三毛吓了一跳。当她听出来人是曾经托付买机票的友人时,便通过窗户和他对话。
“机票买不到了,但是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两个候补的车位,你可以挤上去。”
无限的悲哀再次涌上她的心头,那两张机票有一张是她为巴西里的妻子准备的,现在用不上了。
“荷西呢?”
“我会告诉他,你先走,他随后就来。”
一九七五年十月二十二日,三毛乘坐飞机飞往大加纳利岛。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分别派遣了大量的平民到西属撒哈拉,以人海战结束了西班牙的殖民统治。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瓜分了西属撒哈拉。西班牙和两国进行了紧急会议,几天后,宣布撤离。沙哈拉威人的民族独立成为泡影。
3
先行撤离的三毛暂时居住在大加纳利岛上的朋友Paloma家里。Paloma的丈夫也在沙漠工作,这让她对三毛有同病相怜的情愫,虽然萍水相逢,却收留了她。
荷西还在危险的地方,三毛揪心不已,渴望着他能快快来与自己会合。战争残酷,生命不能得到保障,她承受不起生死离别,以致每天都彻夜不眠,忧心如焚,食不下咽。
“荷西!荷西!”三毛整夜都抽着烟,在焦灼的等待中呼唤着。
她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发电报,但是一切如同石沉大海。天一亮,三毛就到机场,渴望荷西能出现在视线里。但天天去,天天落空。等不到,她就向从西属撒哈拉来的乘客询问,是否见到一个大胡子的西班牙人。可是谁会去留意一个旁人?
十五天的往复循环,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战争封锁了一切沙漠的消息,也切断了一切联系。不眠、不休、不食,三毛行走在崩溃的边缘。一天下午,当她失魂落魄地从机场回住处时,她竟看到荷西从一艘军舰上走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含着眼泪飞奔过去,抱住爱人,放声痛哭。
荷西的眼泪也下来了,他把三毛抱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到三毛的手中。
“这是卖家具的钱。”荷西说。
三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荷西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他们在沙漠的家。她的花、石鸟、书、床单,甚至刀叉、筷子,除了卖掉的家具,原先家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地被带到了加纳利。
“这真是奇迹,大约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有这样的智慧了。”三毛说。
一个小时后,他们从一对瑞典夫妇那里租下了一套临海的漂亮的洋房,安心地住下来。他们太累了,手拉着手相拥睡去。
十五天来,在三毛揪心的同时,沙漠里的荷西,一天也没闲着。白天他到磷矿上班,晚上回家打包,准备搬家。机场很拥挤,根本无法带走家里的东西。他拉着一车的家当驶向了海边,半路还出了车祸。责任虽然不在他,但对方死了他还是很难过。到了海边没有船,他便露天在野地里睡了两个晚上。碰巧一艘军舰卡在了水下,擅长潜水的荷西便以帮忙弄船为条件,提出了带他和一车的东西去加纳利岛的要求。
这是三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等他们完全休息好了,荷西才把沙漠的消息向她诉说了一遍。他说,西班牙不战而败,沙哈拉威人恨透了这些人,因为被摩洛哥和毛里塔尼亚瓜分,他们既没国籍也没收入,非常悲惨。尤其是罕地一家,连饭也吃不上了,荷西临走时留给了他七千西币。
说到出车祸的事,荷西神情黯淡地垂下了眼睛。三毛紧紧地握着爱人的手,无声地给予着安慰。唯愿逝者在天堂安息,来世再获幸福。
现在荷西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暂时住下来,十二月份再回沙漠。十一月的薪水虽没领,但可以托付朋友代领,也不用操心。他们可以看看情形,再做出是否继续到那里工作的决定。据说,摩洛哥方面很想用海权交换西班牙磷矿的开采权,到时想留下的员工的工资加倍,想走的可以分配国内的工作。
已经安全,荷西先给远在西班牙的妈妈打了电话。妈妈笑了,说荷西的姐夫会过去看他们。三毛也写了平安信寄给父母亲,告诉他们这里没有邮差,邮局只开半小时,但是电报可以送到家。
当一切都做好了,夫妻二人便去感谢Paloma对他们的照顾。Paloma的丈夫也在沙漠工作,他们身无分文,家里还有孩子要养,不得不继续回到危险的地方。为了生活,一家人生死离别般地放声大哭。这样的境遇,让人动容。三毛和荷西坚持给了Paloma一部分钱,作为在此处寄居十日的生活费,以此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在哪里都有人间悲欢,三毛感叹着。懂了这一点,她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这个岛环境很好,居民来自欧洲各国,人与人之间说话和气,从不相互打扰,三毛的心安定了下来。生活用品和家具都是原先的房主的,购物方便,价格也比沙漠便宜,也不用为淡水操心。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满足过。
但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荷西不得不回到磷矿上班,三毛的心又揪了起来,忧心又回来了。更可怕的是,荷西只工作了四日,便失业了。公司原先对员工的承诺竟是一个骗局。大部分员工都被停工,没有遣散费,也没有旅费,他们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节俭是目前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在荷西找到新工作之前,他们不得不把生活费降了下来。
失业的员工们找到了马德里专门替工人打官司的律师,想申请失业保险和救济金,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另外,他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磷矿与摩洛哥签订协议,他们还可以重新申请工作。在积极的争取之下,半月后荷西又回到了沙漠。
生活上临时有了保证,荷西却再次陷入危险中,而且只能一周回来一次。政局更加不稳,摩洛哥在阿雍开始屠杀六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整个沙漠都笼罩在恐惧中。荷西每一趟回家,对三毛来说就像过了一个重大的节日。在确定荷西回来的前两天,她就兴奋着。而荷西一回来,便立刻跑到三毛面前,抱着她的腿,把头埋进她的牛仔裤里不肯起来。
4
大海是辽阔的,到海边散步成了三毛解压的唯一方式。而不幸也在这里发生了,一场车祸,降临到了她身上。
医院里,三毛昏迷不醒,荷西紧急从西属撒哈拉飞了回来。这巨大的意外,让他手足无措,即将失去爱人的锥心之痛,使他下决心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心爱的人。
三毛慢慢好起来。
车祸造成的跌伤也引发了三毛的旧疾。生活上很拮据,伤情好转后,三毛忍受着疼痛不停地写稿。一月写出过几万字,竟写伤了,让她痛苦不堪。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毛写给一位教授的信发表在了报纸上,竟然惹怒了渔业专员梁先生。梁先生很突然地带着两个人找三毛兴师问罪,完全不顾及当时她家里还有客人。这种没有教养的中国莽夫形象让她觉得很是丢脸。她深知西方人很重礼仪,所以不得不在梁先生离开后去女友家里道歉。
三毛成长了,如果是在从前,被羞辱和误解后,也许会极端,现在除了平静地给予言语上的反击和内心的冷笑,连痛哭都没有。她认识到相比西方人尊重他人隐私和相对简单的生活方式,中国人的生活观里有太多东西让人沉重。
一九七六年的春天来了,惶然之间三毛已经三十三岁。她给皇冠寄稿子,收到了编辑的信,说要将她几年间发表的作品结集成书。走在回家的路上,三毛很是感慨,劫后余生在这一刻是多么贴切。她对自己说:“我不忽视春天的,再坚持一下就会好的。”
跌伤好了,三毛才把出了车祸的事写信告诉姐姐,但是请求她不要告诉父母,只说病了。父母亲似乎隐隐地觉察出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从台湾寄来了大量昂贵的补品。她吃着,很是愧疚。
生活上的窘迫、车祸的意外、大量的写作,三毛淋血的症状再次出现了,肝也很不好,并发的疾病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赶着来了。此时的荷西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他们给世界上较大的石油公司写信询问都没有回复。走投无路,三毛给台湾的蒋经国写信,说荷西是台湾的女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他,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没有。
她开始和丈夫一起翻译一本西班牙的书——《娃娃看天下》。疾病越来越严重,译得断断续续。但想到可以打发这煎熬的时光,也快乐起来。
一九七六年五月,皇冠出版了三毛的第一本书《撒哈拉的故事》,收到样书的同时,她也收到了琼瑶女士的签名赠书《秧歌》作为祝贺。三毛被快乐淹没了。
短短几个月,《撒哈拉的故事》便已经四版。成名于台湾,远在加纳利的她,因为没有亲临,根本无从感受,只在母亲的来信里,知道整个台湾都在谈论她。母亲很担心她在国外的处境,很想她能回台湾治病。
台湾,三毛很想回去,也很想荷西去中国看看,但经济状况不允许,只好放弃。荷西无限宽慰地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支持三毛独自回台湾。
一九七六年六月,三毛回到了台北。
桃园机场,她和亲人热烈相拥。沙漠生活从内到外改变了这个几度自杀的女孩,虽有疾患,但忧伤不再,反而大方热情,举手投足满是豪爽;皮肤经过沙漠的暴晒呈现深棕色,反显健康;发髻中分,垂着两条麻花辫,从头到脚流淌着崇尚自然的风情。
三毛的归来,在台湾引起不小的震动。短短的二十多天,她接到了无数的信件和电话,读者如此热情是她没有想到的。
无限感恩平鑫涛先生,三毛来到台湾的第一站便是去看平鑫涛先生和琼瑶。
初尝成名滋味,她应好友李泰祥之约写了《橄榄树》,参加诗人余光中发起的“让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民歌运动。余光中交出了《乡愁四韵》,三毛除了《橄榄树》,还写了《一条日光的大道》。
后来,《橄榄树》由古典音乐作曲家李泰祥谱曲,齐豫演唱,作为电影《欢颜》的主题曲,红遍了大街小巷。
一九七六年七月,三毛少女时代的作品集《雨季不再来》出版,再掀波澜。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拿到这本书的版税,但却完整了她人生的故事。
文人的酒会多了起来。应《中华日报》副刊主编蔡文普先生之约,三毛参加了由著名作家徐吁做东的宴席。三毛深得徐吁的喜爱,并当场被徐吁认为义女。这种奇缘不多有,自此,三毛每年都能收到义父的礼物。
这些烦琐的社交活动让三毛感到了一种身不由己的劳累。走在街上,当他人叫她“三毛”时,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由心而生。这些属于“三毛”的荣耀像幻境一样,与她内心的平淡无法对应。她此行养病的目的,像是被放到了一边。每天都要参加各种各样的宴席,相比撒哈拉的物资匮乏,这样的生活太奢侈了。想到荷西一人在岛上,三毛在心里喊着:“要是能带回沙漠就好了,要是荷西能来就好了。”
看似愉悦的生活之下,隐隐的有些悲哀涌动,三毛想放松一下。
在沙漠时得知大弟的同学林怀民创立了《云门舞集》,她便去观看,完全被那种原始的艺术打动;她也和以前的同学聚会,去看了林复南的版画;她最重要的朋友丁青松自菲律宾修习回来,在新竹清泉天主教堂任职神父,她到那里和神父畅谈。清泉泰雅族人的生活状态感染了她,三毛有一种想要留在这里的冲动,但她有荷西,她不属于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