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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溶洞爆炸之后,地下伪钞厂的设备初露端倪。田峰怀疑东西藏在仙江大营,但大营突然实施军事管制,他不得不采纳刘牧楚的意见,从仙江市的物资流动入手,对关方炽和华达公司开展调查。

大宗货物不比一两台机械设备,稽查队的眼线很快发现了异动,而情报来自仙江货运码头。最近的几个夜晚,不断有车辆向一艘商船送货;而就在子夜时分,这艘停泊数月的商船忽然冒出黑烟,汽轮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大有即将起航的迹象。

上船的货物分属不同的货主,其中两家公司由华达控股,而另一个货栈与华达有长期业务往来。种种迹象表明,关方炽很可能要将收购的军需偷偷运走!田峰不敢马虎,立马前去一探究竟,但刚到码头大门便被警卫营的朱排长拦住,只说货船已被军方征用,为保证安全,天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华达与军方做着投机生意,但没想到如此手眼通天,居然能调动警卫营为之保驾。既然关方炽如此重视,除了军需物资,说不定那至关重要的伪钞设备也上了船。田峰哪敢怠慢,赶紧回稽查队向军统局讨要了一封紧急电令,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将船扣下。

这是一个初夏的晴天,一抹晨曦早早地挣脱雾霭,投射在古老的仙江货运码。在码头一个不起眼的泊位上,那辆商船拔锚启碇,烟囱里已经冒出了滚滚浓烟,随时准备离港出发。它就是隶属英国西印度公司的千吨级货轮“查理号”,日军控制长江航道后一直无可奈何地泊在内河港口。但此时它的船首高高扬起,船舷临时搭起一座钢制舷梯,扶手上拉起“欢迎独立师视察沿江防务”的红色条幅。舷梯下方是一溜红色地毯,手持中正步枪的卫兵威武地列队两边。王团长制服笔挺,马靴锃亮,不时扬起手焦急地看看腕表。

忽然,“突突”的马达由远而近,稽查队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疾驰而来,稳稳地停在王团长面前。朱排长没有食言,天明后只要有正当理由均可自由前往码头。田峰没有过多理会,刚从挎斗跳下来便将手伸向怀里,大踏步向王团长走来。

王团长警觉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配枪,见对方慢慢地摸出一包烟来连忙伸手挡回去,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本座正执行军务,田队长所来何事啊?”

“鄙人得到线报,这艘船上有大批违禁物资,还请王团长行个方便让兄弟登船检查啊。”田峰见对方冷冷地谢了香烟,便不卑不亢地掏出军统电令。

“开什么玩笑?”王团长看也不看电文,扯了扯白手套大声喝道:“前方战事吃紧,雷师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马上就要登船视察沿江防线,你给老子凑什么热闹?”

“雷师长一直坚守老鹰山前线,这水路可从来都是江防军管辖啊。”田峰蓦地看见挂在船舷上的横幅,赶紧压低声音道:“王团长,视察江防无可厚非,但这么大一个货船,切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暗度陈仓啊。”

“你胡说些什么,别的我管不着,若要今天非得在这里添乱休怪本座不客气。”王团长瞟了一眼陈中和另一名队员,不屑地板起脸来。他最近在师部事事不顺,今天这事是副官处布置下来的,断然不能发生任何差错。

“王团长,军纪国法在上,兄弟我只有得罪了。”田峰拱了拱手,准备往船上硬冲。

“放肆!”王团长扬扬手,喝道:“拿下。”

士兵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将田峰三人团团围住。

“哟喝,不是说一致对外吗,怎么把枪口对准自己人啊。”田峰赶紧站定,笑嘻嘻地将枪拨开。看得出来他并非硬要上船,而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田峰,少给老子嬉皮笑脸的。雷师长马上就到,你不要让我下不了台啊。”雷公不打笑脸人,王团长又碍于外甥的面子,真拿他没辙,只叉起腰气咻咻地叫道。

“欸,说师长,师长就来了。”田峰朝远处隐隐的马达声指了指,在士兵们分神之时迅速跳出包围,与王团长并排站着。

来的却是一辆卡车,拖着滞重的刹车声停下来。副驾驶的门打开,原来是祁连长。接着,十多名宪兵先后跳下货厢,一个个头戴钢盔、脚穿皮靴,端着清一色的汤姆森冲锋枪列队紧跟在连长后面。

王团长和手下的士兵都吃了一惊,端起枪的那几位更是不知所措。祁连长慢慢地走上前来,手扶中正剑指了指持枪的士兵问道:“团长,你们这是干什么?”

“哦,祁连长,误会,一点小误会。”王团长瞪了田峰一眼,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解释道:“独立师征用了这艘商船,雷师长马上登船巡视江防。我正在执行警戒,稽查队的非得上船检查。”

“是这么回事啊。”祁连长瞥了一眼田峰道:“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

“是嘛,就是嘛。”王团长扬扬手让士兵退了下去。

“不过最近人心浮动、走私猖獗,我刚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查理号货轮藏有大批违禁军需。”祁连长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将二人扫视一眼道:“稽查队做得没错啊,人家一方面为党国尽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雷师长受到牵连啊。”

“祁连长此言极是,走私军需事小,万一船上有危险物品影响师长安全可没人能担待得起呀。”举报电话本就是田峰叫人打的,他从祁连长的话里听出对王团长的强硬,心头迅速有了底气,狡黠一笑道:“王团长,好歹容兄弟上去走一趟,你我都好交差?”

“你看这,雷师长马上就到了,这不是故意打我的脸吗?”王团长语气十分为难,他扬了扬腕表迟迟不挥手放行。

双方正僵持着,只听一声吆喝“雷师长到——”,两辆摩托开道,带领一辆黑色轿车快速驶来,白白胖胖的黄副官从副驾驶跳下车,扶了扶眼镜,拉开后车门将雷师长扶下了车。

“立正!”随着王团长一声吆喝,在场所有官兵持枪立正,行注目礼。

雷师长穿着笔挺的将官服,脚蹬马靴,一幅宽大的墨镜不怒自威。他在前线吃尽日军的苦头,趁着打仗的闲暇回到仙江视察一下防务,也算是放松放松。

“弟兄们好!”他扬手大叫一声,看了看祁连长等人笑眯眯地说:“就一次例行巡防,没必要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嘛。”

“师长请登船。”王团长连忙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警卫兵齐刷刷地排成两排,在通往舷梯的码头隔出一条通道。

“慢!”祁连长忽然一声吆喝。雷师长已经与日军有了几次短兵相接,更加傲气十足。他以为祁连长也是前来送行的,偏过头微微有些懊恼地问道:“祁连长,你有什么话要说呀?”

“师长,卑职接报,查理号上有违禁物资。我自然不大相信,但为了您的安全最好还是例行检查一下。”祁连长只凭一个电话就赶了过来,难免底气不足。

“雷师长巡视江防,安全自然由警卫营把关。祁连长,宪兵连未免把手伸得太长些了吧。”黄副官憋了瘪嘴,不屑地走上前来解释。

王团长赶紧支起一个马扎,让雷师长坐上去,摸出一支雪茄给他点上。

“雷师长、黄副官。”田峰见祁连长一时语塞,赶紧上前一步举手敬了一个军礼,摸出那份电令朗声道:“卑职稽查队长田峰,奉了军统局的电令检查违禁物资,请……”

“呵呵,你们是合着伙过来的吧。”黄副官漫不经心地拿过电文,目光在“军统局”的落款上定了定,语气不再那么强硬地问道:“老弟确实有公务,不过军情紧急,二位能否容雷师长从二仙滩回来再检查呢?”

“这恐怕有点不妥,货船一出港就由不得我们了,如果真放走什么违禁品,不但在下不好交代,一旦传出去对雷师长的名声也不好吧。”田峰将电令收回,看着祁连长笑嘻嘻地说。

“鬼子已经越过平汉线,军情十万火急,如果耽误了师长军务,你们担待得起吗?”黄副官从镜片后面射出一道目光,冷冷地瞪了眼田峰,又朝祁连长扫视一下。

田峰见王团长没有言语,倒是黄副官一而再地出头阻拦,越发感觉这里面问题复杂。他自恃有军统电令,没有将黄副官的话放在心上,不慌不忙地回敬了一句:“雷师长第一次到江防军的防区视察,这水路可不比陆地,要是真有什么闪失,你又能担待得起吗?”

“王团长,你还等什么?”黄副官恼羞成怒,准备强行登船。

“弟兄们!护送师长上船。”王团长一声令下,警卫兵呼啦一声持枪在手。

“王团长,师长都没发话,你急什么?”祁连长语气怪怪地说了一句。

宪兵们纷纷握紧冲锋枪,陈中和队员暗暗地把住家伙,原本平静的码头忽然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师长您看……?”黄副官气哼哼地将手一甩,低头请示雷师长。

码头上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对准马扎上的雷师长。

“黄副官,看你给老子办的好事!”雷师长一直冷眼旁观,忽然站起身将半截雪茄扔在地上,转身悻悻然朝汽车走去。

“哼,你呀,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黄副官对王团长劈头吼了一句,将雷师长扶上车,钻进副驾驶一溜烟走了。

雷师长放弃视察,王团长再找不到理由阻拦,田峰赶紧与祁连长登船检查。训练有素的宪兵迅速控制船长和水手,田峰带领陈中和队员分头走向各个货仓。不看则已,一看简直吓一跳。桐油、钨砂、猪鬃、西药……,各种紧俏军需物资堆满了船舱。田峰对此并不感兴趣,带着队员越发仔细地搜查,就连轮机室和压船舱都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伪钞设备的影子。他强压心头的失望向祁连长表示感谢,通知杨哲派来人手查封了货轮,将船长和船员带回了稽查队。

杨哲与田峰一起审讯船长、船员,落实了货主,办理好扣押手续,前往码头处理查理号上的违禁军需。

刚进码头大门,眼前的情形让二人目瞪口呆。

负责看守查理号的几名队员被五花大绑地关在货运管理处。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守卫,看见田峰前来便拉动枪栓大声喝问。士兵只听上级命令,二位队长不敢来硬的,转身前往货轮查看。

河埠上,数十名士兵蚂蚁一般忙碌着,片刻不停地将船上的货物搬上军用卡车。一辆卡车已经装满,关上挡板准备出发,田峰气不打一处地上前拦住大声喝问:“谁让你们干的。”

“哟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军方的事你也敢管啊?”一位连长模样的人将车门一甩,按着腰间的驳壳枪走了过来。

“叫你们当官的前来说话。”田峰不甘示弱地叉起腰。

“隋连长,休要放肆!”货轮甲板的方向响起一声吆喝,隋连长赶紧将撸起袖子的手缩了回去。

田峰抬眼望去,黄副官扶了扶眼镜,慢吞吞地从舷梯上走下来,嘴里说道:“哎呀,两位队长啊,实在抱歉得很,鄙人忘了提前知会你们一声。”

“黄副官,稽查队查扣‘查理’商船,您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呀。”见对方说得一本正经,杨哲自个倒有些糊涂了。

“事情有些一些变化,雷师长刚离开不久,查理号的三位货主将整船军需全部捐赠给了独立师。”黄副官从随身的公文包摸出一份文件递给杨哲,得意地笑道:“我奉师部之命前来接管,可你们的人无理阻拦,休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捐赠?”田峰凑上来,看了一眼杨哲手中的《捐赠意向书》,赶紧捅了捅杨哲,佯装坦然地笑道:“好啊,有人慷慨支持抗日,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样也正好替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嘛,哈哈哈……”

黄副官朝田峰阴冷地一笑,慢慢地收起了文件,转身回了船上。

刘牧楚得知查封了查理号,尚不知这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兴冲冲地来到稽查队打听情况。

“……关方炽本来想借雷师长的招牌走私军需,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将物资都捐给了军方。”田峰将情况向他简单介绍一番。

“都捐了?”刘牧楚吃了一惊。

“可不都捐了。”田峰叹了一口气道:“雷师长立马给他申请了一枚‘抗日勋章’,还专门聘请他担任独立师的军需官,这样一来你的‘以货找人’立马变成一步死棋。”

“何止如此啊,这下关方炽成了老虎的屁股,根本不敢动了。”刘牧楚着急地抠了一下青春痘,皱紧眉头喃喃地说:“单单从我们手里过去的军需就好几百万,姓关的下这么大的血本就只为了买个太平?”

“不捐也要被没收一下,还要挨罚款,他这是舍车保帅……”田峰愤愤地说。

“不对,关方炽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刘牧楚正了正眼镜,想了一想道:“他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如此巨额亏空赚回来呢?”

“你怀疑是他还在打印伪钞的主意?”田峰的眉毛跳了一下,凑过身子小声问道:“我详细搜查了查理号,那东西不在上面;这么说还没有出仙江,但整个城市都搜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仙江大营了。”

“嗯。”刘牧楚点点头,皱紧眉头分析道:“从你所说码头上的情形来看,似乎一切都是黄副官操作的,舅舅不过是照令行事……”

“黄副官是副官处的主任副官,深得雷师长信赖,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田峰吁了一口气道:“至于是谁在与关方炽联络,咱们先不忙着下结论。我这就去找杨队长商议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