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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刘牧楚对华达大肆收购军需的用意捉摸不透,顺水推舟地答应关方炽提出的终止合作。接下来,他忙着处理具体的交割事宜。

午后,天空笼罩一层厚厚的云层,天气异常闷热。田峰穿一件纺绸衬衣,趿拉着凉鞋,一脸沮丧地走进了耕读斋。

“哎呀,不知田队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刘牧楚开了一句玩笑,从一堆账本中抬起头,没有注意田峰的沮丧的表情。

“从今往后再别叫我队长了。”田峰将身子朝沙发上一扔,一言不发地摸出一支烟来,锤头丧气地说:“我被撤了,稽查队现在由杨哲管了。”

“怎么回事?”刘牧楚从哑叔手中接过茶杯,亲自递了过来。

“人倒霉,他妈喝凉水都塞牙。”田峰将茶杯接了,气不打一处地说:“我让稽查队带着工程兵清查了好几遍,陈中在出入口安排双人严防死守,可就在前天晚上,覃局长正举办庆功宴,溶洞突然爆炸,伪钞厂全部埋在了地下。”

“有这事?谁干的?”刘牧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队员一直坚守岗位,洞口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过。”田峰吐出一口浓烟道。

“莫非洞内还隐藏有炸药和电线,有人在洞外引爆?”刘牧楚心有余悸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问道:“不对呀,既然能远程引爆,为何不在咱们出洞之前呢?”

“谁知道呢,我也寻思日本人怎么不按规矩出牌了呢?”田峰丧气地答道。

“炸就炸了吧,不就几台破机器嘛,一句话就给把你给撤了职,着实有点过分啊。”刘牧楚一时也想不明白日本人出的什么招,转而愤愤不平地抱怨。

“哎,只能说自己倒霉。牧楚啊,您学机械应该明白,那可不是几台破机器。”田峰坐直身子,煞有介事地说:“法币印刷、特别是制版技术掌握在美国人手里,我们用的钞票全是进口货,造价可不低啊。日本军部在上海成立杉机关,精心研究伪造技术,最新版的伪钞已经可以乱真。重庆方面急于拿到这套设备,特别是最核心的伪钞版,以尽快掌握全套印钞技术,不被外国人卡脖子啊。”

“明白了。日本人早就想到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让我们得到这套伪钞设备。”刘牧楚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说:“听说成衣店的老板娘出殡了,就昨天凌晨,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

“我这两天没去上班,不过料想队员也没什么发现。”田峰不在意地抽着烟。

“前天晚上溶洞爆炸,不到两个时辰老板娘就出殡……”刘牧楚将二者联系起来自言自语。

话还没说完,田峰猛地将烟蒂扔在烟缸里,拉了他一把道:“绝对有问题,走,陪我走一趟。”

看到田峰一下子亢奋起来,刘牧楚暗自笑了笑,连忙收拾好账本紧紧跟了上去。

悠长的打金街难得看见一个人,偶尔跑过一只野猫,夹着尾巴懒洋洋地走到阴凉处蜷伏下来。整个仙江城与这条街一样敛声屏气地静默着,似乎都在等待日军攻城的第一声炮轰。即便已经无须提防有人盯梢,刘牧楚还是在街口停了车,随田峰向成衣店走去。

没有一点风,店门前的布幌子纹丝不动,门口残留的白色纸扎已经有些陈旧,在日头下依然惨白刺眼。

刘牧楚伸手在店铺上敲了敲,田峰挥手示意他让开,直接卸下了两块铺板,一头钻进了店铺。

“我先大概看一看。”田峰扬扬手,一个闪身去了里屋。

几间屋子都黑嗡嗡的,一些废弃的布料和半成品衣物胡乱扔在地上;后院空空如也,墙角的泔水缸苍蝇乱飞,散发出阵阵恶臭。

“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田峰回到店面上,失望地摸出一支烟来。

“但我总觉得这里有鬼。”刘牧楚不停地四下里张望。

遗体和棺材运走后,铺面上显得更加空旷,那架实木操作台碍眼地摆在门口,紧挨着是一张泥污的棕垫。

“啥都搬了,这个台子留着干啥呢?”刘牧楚抠了抠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的青春痘,狐疑地盯着操作台。

“太笨重了,没人想动它。”田峰抽了一口烟。

“上次来,这块棕垫就有吧?”刘牧楚蹲下去,小心地地观察道。

“对的,那伙计就跪在这上面给我们说话的。”田峰肯定地走过来,俯身将棕垫一把掀开,露出一片格外干净的木地板。其中两块板缝隙略大,用脚踢了踢,居然有些松动,但有一大半截稳稳地压在柜台下面。

“这块地板有问题。”他一把将烟扔掉,试图将操作台搬开但无能为力,只得向刘牧楚叫道:“来来,快搭把手。”

刘牧楚还在沉思,听到招呼连忙起身帮忙。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去后院找了一根撬棍,才将操作台慢慢挪开,将两块木板全部露出来。刘牧楚掏出万能工具,用螺丝刀小心地撬了一下,居然将一块木板撬了起来,又赶紧将另一块搬开,眼前出现一方深不可测的洞口。

“啧啧,袁裁缝天天站在这上面裁衣服,居然不知道地下是空的?”田峰难以置信地叫道。

“这个洞口可能直接通往溶洞。”刘牧楚亮起手电照了照,兴奋地推测道:“阿才负责这个联络点,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守护这个出入口。林东阳突然消失、洞内的人快速撤离、伪钞设备爆炸……,所有的事件都解释得通了。”

“说不定袁裁缝的老婆发现这个秘密被灭了口。”田峰点点头,后悔莫及地说:“大意了,我只顾让队员盯着店面,哪里想到这里会有一个洞口呢?”

“如此说来,老板娘的丧事很可能是一个障眼法。”刘牧楚叹道。

田峰赞同地点了一下头,探头朝洞内看了看道:“让开,我先下去。”

他不由分说将刘牧楚一把拉开,双手撑了地板将整个身体坠下去。他慢慢站稳身子,伸手要了手电,观察一阵确认安全之后,才让刘牧楚进了洞。脚下是几十级宽阔的梯步,看凿痕应该是最近修建;石梯尽头左拐,是一方卧室大小的洞穴,半天然半人工开凿,洞壁的一方已经垮塌,堆满大小乱石。

如果是爆炸的结果,那么此地离伪钞厂应该很近。刘牧楚一边观察,一边思索,手电的光慢慢停留在地面上。石头地面并不平整,但可以清晰看见水渍的杂沓脚印,四处散落着绳头、木块、纸屑和截断的电线。看情形有好几个人在这里忙碌一阵,并且动作十分慌乱。

“哎呀,成衣店的背后是什么?”他用手电照在田峰身上问道。

“悦来茶馆啊。”田峰调查过成衣店周边情况。

“我早应该想到啊。茶馆旁边有块菜地,紧挨着就是江阳电厂的变压房,地下伪钞厂曾经接了电杆的接地线偷电,此处在成衣店下方,应该离伪钞厂所在地不远。”刘牧楚惋惜地摇了摇头,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按你的说法,这些人很有可能从这儿转移了伪钞设备,然后安放炸药制造爆炸。”田峰说着拿过手电,蹲下身仔细地拨弄着地上的绳头、电线。

“应该是的。”刘牧楚捡起一截电线,颤声叫道:“林东阳也是从这个口子进的洞。老板娘也可能并未发现地下的秘密,但阿才觉得她碍眼,正好杀死她利用丧事掩护地下行动。”

“太歹毒了!看来鬼子对他们的伪钞计划依然没有死心。”田峰将手电将洞穴照射一圈,摸索着下巴,不由自主地问道:“仙江城已经实施军事管制,这么大一套设备能转移到哪里去呢?”

“它肯定还藏在仙江的某个地方。”刘牧楚压抑不住兴奋地说。

回了稽查队,代理队长杨哲对二人的发现连连称赞,让田峰直接安排队员在全城拉网搜查,将凡是与印刷有关的纸张油墨、与机械有关的钢铁制品都统统过了一遍。

刘牧楚回到家里,坐到发动机模型面前耐着性子等待消息。一旦找到伪钞设备,隐藏在仙江的大鱼自然浮出水面,父亲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一天一夜过去,他终于等来田峰的电话——伪钞设备依然不见踪影,只约他在百乐门见面。

“……又是一阵白忙活啊。”田峰不等对方张罗茶水,佯装无计可施地叹了一口气。

“东西已经出城了?”刘牧楚想起严防死守的城门,顿觉不可思议。

“那倒没有。”

“有话直接说,最讨厌你卖关子。”刘牧楚不耐烦地叫道。

“我们大致锁定了嫌疑范围,但没有十足把握不敢动啊?”田峰脸上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压低声音说道。

“在仙江还有你们稽查队不敢动的地方?”刘牧楚狐疑地盯着田峰,隐隐觉出对方话中藏着深意。

田峰笑而不答,慢慢地摸出一支烟来,良久才吐出一个地名:“仙江大营,你说我们敢动还是不敢动啊。”

“嗨!你不是故弄玄虚吗?”刘牧楚不悦地站起身,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仙江大营由我老舅一手掌管,没人敢把那东西藏到里面。”

“我可不敢胡乱猜测啊。”田峰扬了扬手中的香烟,脸色一下子严峻下来道:“溶洞爆炸之前,有一辆没挂号牌的卡车从成衣店拉走一车东西,蹲守的队员前去检查了,据说都是一些废旧衣物和针头线脑,没有特别在意地放行了。我们调查了一下,仙江市共有七辆卡车,不挂牌照的那辆长期停放在仙江大营。”

“你这人啊,就是不痛快。老半天才绕到正题上,走吧,我这就让舅舅带你去查一查。”刘牧楚不耐烦地说。

“说得轻松啊,我们的人已经去了,那里戒备森严,连大门口都根本就进不去。”田峰摇了摇头道。

“怎么可能,仙江大营那么大的地盘,里面又是农场又有仓库,除了我们刘家,好多商户都在里面租地囤货,怎么会不让进了呢?”刘牧楚见对方一脸严肃,意识到问题有些复杂,或许此事与舅舅直接相关,他小心地看了田峰一眼道:“哑叔就在外面,我这就叫他进来问问。”

田峰并非不清楚仙江大营的情况,眼下突然不让进,说明里面肯定有鬼,而仙江大营归城防团管辖,王团长又是刘牧楚的亲舅舅。这事确实有点棘手,他没有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过后,侍应生将哑叔叫了进来。

“哑叔啊,你赶紧准备一批货,我要亲自送去仙江大营。”刘牧楚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哎呀少爷,取不了啦。这事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报告。”哑叔瞥了田峰一眼,凑近刘牧楚压低声音道:“也不知什么原因,舅舅突然叫停了和咱家的生意……”

“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刘牧楚见田峰一直盯着他俩,不由得提高嗓门问道。

“舅舅说听你的劝收手了。”哑叔小声答道。

“哼,他有这么听话?”刘牧楚生气地敲了敲桌子道:“为什么单单把我们的生意停了?”

“少爷,可不能怪罪舅舅。据我所知,不但咱们刘家,恐怕其他商家也要停下来了。就在上前天,给师部的货就只能送到门口,不但伙计和掌柜,就连老板也进不了答应进不了大营了。”哑叔耐心地解释道。

“怎么样,还不相信我呢。”田峰慢悠悠地说。

“战事吃紧,城防团的其中一个营都拉上前线了,舅舅很有可能暂时不做生意,一心打理仙江防务吧。”刘牧楚挥手让哑叔退了出去,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喃喃地说。

“这种可能性是有的。”田峰掸掸烟灰,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伪钞设备刚刚失窃。独立师日进斗金的生意就停了下来,仙江大营也突然禁止进入,想来着实有点奇怪啊。”

“也不奇怪吧,政府号召全民皆兵,城防团停了生意专心备战难道不对吗?我可告诉你,我舅管着仙江大营不假,但他绝对不会参与伪钞。”刘牧楚忽然正色道。

“你看看,我们这不是在分析吗?”田峰扬了扬手头的香烟,喃喃地说:“要是能去大营走一趟的话……”

刘牧楚见对方瞟了他一眼,连忙打断道:“别打我的主意啊,军令如山,我可不敢开这个玩笑。”

田峰立马语塞,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道:“我倒是有个建议,你不是怀疑姓关的吗,最近华达公司在一直大肆收购军需,连汉信的股份也不要了,何妨以货物入手,同时暗中调查伪钞设备。只要抓住关方炽的把柄,我估计离真相也不会太远……”

“你呀,还是那句话,不做特工真是可惜了。”田峰赞同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