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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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关方炽捐出整船军需顺利逃过一劫,还成了雷师长的座上宾。稽查队忌惮独立师不敢对他贸然采取行动,便派了明岗暗哨监控仙江大营,田峰则盯紧了那辆无牌卡车。

通过两天守候,无牌卡车终于从仙江大营开了出来。田峰带人在马路上设卡检查,发现车上堆码着鼓囊囊的麻袋,装着大米和白面。虽然免不了被几位当兵的奚落,但田峰在车厢里发现了一些绳头和纸屑,与成衣店地洞下的一样。杨哲的人也带来消息,有军车在仙江的纸品店采购纸张和油墨……

一条条线索都指向仙江大营,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办法——如何顺利进入大营抄找到伪钞设备。既然舅舅也在怀疑之列,刘牧楚担心打草惊蛇,也不敢直接前往。正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哑叔突然传来一个消息:据道上的兄弟说,有一个红货急于出手,但十分烫人,没有万贯家财的面都不让见。

刘牧楚马上将情况报告给稽查队,田峰顿觉这消息来得蹊跷,就像是专门放给刘家;最近市面上的值钱货大多悄悄找到了主家,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玩意儿很有可能是伪钞版。大伙开会讨论,都后悔在溶洞怎么就没将伪钞版拿到手,又都觉得这明显是一个圈套,田峰最终力排众议,决定带上刘牧楚先去一探究竟。

通过哑叔兄弟从中协调,对方勉强同意见面了,将地点定在“洪湖春”。画舫名气本来不大,但因为王团长和黄副官等军方实力人物频频光顾,仙江各色人等慕名而来,老板索性放开手脚做起了生意。

刘牧楚穿一件湖绸长衫,露出怀表上明晃晃的金链子;田峰黏了络腮胡,黑色短衫下肌肉鼓胀,一看就是打手。“主仆”二人被请进“画舫”二楼的一间豪华茶室,抬头看见一位中年男子,蓄着浅平头,身着素色长衫,却一脸凶相,看见客人进来也不起身,只将晶莹透亮的‘宜红’缓缓注入两只鸡蛋大小的茶杯。

“不知先生手头是什么货色,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呢?”寒暄尚未结束,刘牧楚便急不可耐地问。

“小哥性子太急了,不适合做生意啊,先喝杯茶消消暑气吧。”急惊风遇到慢郎中,浅平头将手一挥,竟拿起一把折扇慢慢地摇。

“我们东家就喜欢快刀斩乱麻。”田峰端起茶杯礼貌地呷了一口。

“快当然好,只怕小哥年轻气盛,会耽误了大事啊。”浅平头笑嘻嘻地说。

“你把东西拿出来看上一看,合适咱们就谈谈,不合适拉倒,能耽误什么大事?”刘牧楚将手支在桌沿,气咻咻地叫道。

“小哥倒也爽快,但这东西热得烫手,不是谁想要就要的。”浅平头不屑地朝他乜斜一眼。

“哪来的?”田峰问道。

“地底下。”浅平头把玩茶壶答道。

“古件?金砖?”

“铜的。”

“青铜?”

“年代不远!”浅平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了它想赚多少就有多少,但只怕二位不敢要,也要不起。”

假钞版,果然是假钞版!

刘牧楚微微一怔,田峰面不改色叫道:“少给老子来虚的,那玩意儿早就沉底了?”

“爱信不信,来人啦,送客。”浅平头大喝一声,起身将折扇往桌上一扔。

虚掩的门外,隐隐有人影晃动。

好啊!果然是了一个鸿门宴。

田峰早有准备,猛地起身将对方肩膀把住,解开汗衫将腰间的撸子和一枚德国手雷露了露,用牙齿缝挤出一句话道:“还没开始谈,怎么说走呢?”

刘牧楚看在眼里,一颗心突突直跳,暗自抱怨田峰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呢。

“不走,暂时不慌走。”浅平头像是给外面的人提个醒,讪讪坐下来眼珠儿一转道:“但这东西在我大哥手里,两位兄弟实在想要,只得劳烦走一趟了?”

“前面带路吧,成不成先看看货。”刘牧楚瞥见田峰使了一个眼色,只得壮着胆子大声答道。

二人紧跟浅平头刚出门,四位身穿对襟短衫的打手便迎了上来。浅平头努努嘴,微微一笑道:“二位是真正的买主,只需要好好陪着就行。”

“是!”打手们齐刷刷地答应。

刘牧楚看看左右两位膀阔腰圆,腰间还藏着家伙,不用想也明白遭了劫持。正不知如何是好,田峰一手搭在浅平头的肩上,大声叫道:“一起走吧,验货怎么能少了你这位中人呢?”

浅平头只得点点头,一起朝岸上走去。

埠头上早有一辆马车将一行人接了,向滨江路疾驰而去。

田峰忽然捏了捏裤袋,掏出一只空烟盒,失望地摇摇头,顺手扔出窗外。浅平头并未在意,努努嘴让一位打手掏了烟给田峰点上。

“谢了,兄弟。”田峰深深吸了一口叫道:“少东家,带够订金了吗?”

“待会前面停一下,我就去取。”刘牧楚猜想对方是想让他下车报信,连忙答道。

“不必了,我信得过你们。”浅平头狡狯地摆了摆手。

田峰不再吭声,刘牧楚颓然坐下,一颗心慢慢地悬得更高了。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出了城门,径直往东四五里地,在灌木丛生的关帝庙外停了下来。

关帝庙始建于宋代,清代重修过,有春秋阁、三义堂、戏楼等大片建筑,但现在基本坍塌破败,仅存一座无人经管的正殿。因为地处荒郊,此地成了江湖人士歃血结盟或不法交易的理想场所,打手凶杀事件时有发生。

烈日当空,偌大一片荒野寂静得可怕,唯有蝉死命地叫着。刘牧楚和田峰被打手门推搡下车,田峰紧紧抓住浅平头。一行人直接向大殿走去,田峰、浅平头与打手们相互制约,达成一种暂时的平衡。刘牧楚提心吊胆,也不知什么时候这种平衡就被打破。

大殿木门大开,关帝爷尘土蒙面,手中的大刀早已不知去向,面前的案桌上有些腐烂的水果和烧残的香烛,热烘烘的空气散发出阵阵霉味。

“看来你的大哥爽约了啊。”田峰一手攥紧浅平头,一手按在腰间笑道。

“大哥马上就到。”浅平头刚说完,刚才敬烟的打手又摸出一支烟递给田峰,顺手划燃了火柴。就在田峰低头点烟的当口,浅平头死命挣脱,一头扎进了后院大声喊叫:“弟兄们,抄家伙!”

田峰将刘牧楚护在身后,拿出手雷猛地喝道:“谁敢过来。”

打手们被田峰喝住,都提着枪愣住。

“混蛋,快开枪啊!”浅平头躲在院中的银杏树下扣动扳机,打手们回过神来,分别借助木柱和台阶举枪射击。

田峰一脚踢翻香案,让刘牧楚躲在背后,自个趴在关公肩上居高临下地射击。一位打手从台阶刚探出身子便被一枪爆了头,其余三个趴着不敢动弹。

“上,快给老子上啊。”浅平头跳出来,扬着枪督战。

几支枪一齐射击,田峰被压得抬不起头,眼看浅平头带着打手包围过来。田峰将手雷扔了出去,“轰”的一声,打手又倒下一个,被二人拖着退了回去。

田峰换了一个弹夹,举枪就射。忽然,侧面一声枪响,一枚子弹呼啸而来,他只得缩下身子,躲在关公的背后。紧接着,密集的子弹从大殿侧面缺口“嗖嗖”飞来,听声音人数不少。

田峰腹背受敌,眼看侧面的枪手越来越近,刘牧楚即将暴露在火力之下。危急时刻,陈中带着队员从大门方向冲进来,嘴里高叫“保护大哥!”,几枪将浅平头及打手击退,护着刘牧楚和田峰退向后院。原来,陈中一直远远地跟着,看见田峰扔下空烟盒发出信号,连忙带人一路追了过来。

大殿侧面的枪手从大殿缺口涌进来,与浅平头等人合兵一处,在两支冲锋枪的掩护下直接包抄过来。一时间枪声大作,双方都有人惨叫仆地,但这场枪战很快就分出了高下。浅平头那方多出十来人,都穿着黑衣黑裤、用黑巾蒙面,他们在大殿寻找掩体,驳壳枪、步枪和冲锋枪不疾不徐地射击,很明显经过充分训练。

队员们被压在瓦砾背后动弹不得,陈中见情形不妙,跳到银杏树背后叫道:“田队,你带刘董事长赶紧突围,对方是铁了心要弄死我们。”

田峰点点头,给陈中留下两个人枪打掩护,与其他队员带着伤者从坍塌的三义堂窜进了灌木林。

一阵激战过后,两名队员被击毙,陈中的胳膊挨了一枪侥幸脱逃。

所有人回到稽查队,杨哲急忙带了队员前往关帝庙处理后事,陈中简单包扎一下,带着伤者前往荣军医院救治。

“事前你就预料到了?”刘牧楚心有余悸地抱着杯子不停喝水。

“是的,但我不敢说,怕你露出破绽。”田峰歉意地答道。

“你这也太冒险了。”刘牧楚又喝下一大口水,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慢慢说道:“日本人已成强弩之末,逃命都来不及,怎么会拿假钞版主动挑事呢?”

“你应该看出来,这个陷阱主要是针对我的,不然你和陈中肯定凶多吉少。”

“太歹毒了,长枪短枪一起上,还蒙着脸不敢见人。”

“是啊,我推测是军方的人,并且很像拦截山田汽车的那伙。”田峰盯着刘牧楚分析道。

“火力确实很猛,但舅舅应该不会掺和吧?”刘牧楚目睹了这次危险,语气不再那么肯定地。

“但不管你舅舅与伪钞有没有牵扯,但从查封货轮看得出,他对我还不至于如此心狠手黑。”田峰眉头紧锁地说:“上次处处都是黄副官出头,这次会不会是他直接安排的人手呢?”

“咱们这就去城防团,找舅舅问个明白。”刘牧楚挥了挥手道。

“可以,但只谈关帝庙的事。”田峰跟着站起身来。

团部大门口上了双岗,守卫的枪上安装了明晃晃的刺刀。所有官兵们带着枪,一个个行色匆匆,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团长办公室,所有的杂物被军用帆布裹在墙角,腾空的房间正中摆放一张木桌,上面铺着仙江城防地图。王团长将身子俯在图上,不停地啃咬手里的红蓝铅笔,听见副官报告,随手把铅笔往耳朵上一夹,将二人迎了进来。

“找我有事?”他让勤务兵上了茶水,心不在焉地问。

“王团长,上次码头上的事……”

到底军人性格直率,田峰话没完全出口,王团长扔给他一支烟,摆了摆手道:“你我都是为了公务,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田峰知道对方多半看在刘牧楚的面子上,也不再继续道歉,只小声地问道:“城防团今天安排有部队机动了?”

“没有啊,我的人早已一级战备,哪可能机动。”王团长点燃烟,将火柴灭掉。

“刚才,田队长被一伙当兵的袭击,还打死了两个,重伤三四个啊。”刘牧楚看见田峰示意连忙补充,却害怕挨骂没敢说自己也跟去了现场。

“打死了,有这等事?”王团长吃了一惊,耳朵上的铅笔掉在地上。

“就在城北关帝庙,那可是您防区,舅舅能不知道?”刘牧楚诧异地问道。舅舅的反应虽然过激,但还是无法判断他是否知情。

“所有人都蒙着脸,进攻撤退都有板有眼,除了你们警卫营我还真想不到还能有谁?”田峰掸了掸烟灰,微微提高了嗓门。

“不不,绝对不是我们的人。”王团长摆了摆手,但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真不是你们的人?”刘牧楚追问了一句。

“你怎么也不相信舅舅呢,眼下火烧眉毛,雷师长将能打仗的都拉上了前线,我哪有工夫派人去什么关帝庙。”王团长不由得提高了语气,冲田峰为难地说道:“稽查队几次三番盯着王某,今天我当着面把话撂这儿,除为独立师做了几把投机生意,我绝对没有干下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

“王团长误会了,正如您说咱们都是公干,稽查队也绝对没有专门针对您的意思。”田峰赶紧道歉。

“好了舅舅,咱们不说这个了。我还想问您一句,仙江大营怎么突然不对外了呢?”刘牧楚连忙将话题岔开。

“这个……”王团长接连抽了好几口烟,仿佛下了决心地叫道:“实话给你们说了吧,师部突然下令对大营军事管制,让我不再管生意上的事。”

“独立师不做生意了?”田峰纳闷地问道。

“做啊,全部划给黄副官了。”王团长酸溜溜地答道:“这小子现在走路都眼睛朝天,红得不得了。”

“黄副官,不就一个书生么,他能做什么生意?”田峰明知故问。

“书生?人家可还掌握着一个行动队,都是各个团精挑细选出来的,简直就是他给独立师养的宪兵。”王团长将香烟猛抽几口,扔地上用鞋底灭了,气呼呼地接着说道:“至于做生意嘛肯定全靠关方炽。自从我把姓关的引荐到师部,黄副官便把我撇开,最近华达捐了那么大一船军需,足够他黄眼镜蹦达一阵的了。”

“原来是这样……”刘牧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正要再问,被田峰一个眼色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