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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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从赵叔身上没找到任何答案,玉莲倒是从成衣店拿回来两件旗袍,一件是杜伊霖的,另一件梅红色料子是赵叔给二姨太做的。

刘牧楚明白多半是赵叔或二娘特意让她拿过来,如此也就宽了心,将对赵叔的怀疑暂时抛在了脑后。父亲不在的日子府上的事情真多,佃农赊欠的事尚未处理明白,半下午电厂那边非让他过去解决故障。一直忙到晚饭过后才稍事歇息,田峰又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稽查队。

他很快来到洑水路。娘娘庙出奇地安静,能听见风掠过槐树枝丫的细微声响。令人意外的是,黑豹没有出来迎接,黑衣队员端正地跨立在门前,神情比以往更加警惕。刘牧楚心头顿时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院子里更是鸦雀无声,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木柱上一盏电灯被风吹得电灯偶尔晃动,下面的田峰和队员的影子跟着光怪陆离地摇曳。

刘牧楚压住忐忑不安的心,轻手轻脚地走上去。人群中央,一只狗眼睛半睁、舌头耷拉,动也不动地瘫在地上,身后的草窝似乎还传来隐隐的热气。

“黑豹?死了?”刘牧楚一下子认出来,不禁叫出声来。

田峰转过身,神情黯然地搔了搔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陈中和队员见状陆陆续续散去,杨哲将手电递过来也准备离开。

“你留下吧,把情况给他介绍介绍。”田峰摆了摆手道。

黑豹死了虽然可惜,但也犯不着打电话把我叫过来呀?刘牧楚正疑惑不解,杨哲将手电照在黑豹的遗体上小声说道:“刘少爷,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顺着手电的光,黑豹脖颈上的一圈勒痕格外明显。它的身子弓着,后腿蹬得直直的,保持挣扎的姿势。狼狗头部不远处有块牛肉,隐约有撕咬过的痕迹。

“是被勒死的?”刘牧楚心头颤了一下,看了看田峰和杨哲忍不住骂道:“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了?”

田峰揉了揉鼻子,忍住伤感叹息一声。

“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杨哲举着手电从围墙上端一直照到狗窝,一字一句地说道:“据我们初步分析,凶手将安装了牛肉的活套从墙上放下,逗引黑豹上前撕咬,然后猛地拉扯绳套将狗勒死。”

“队上不是有人值班吗?”刘牧楚不解地问道。

“凶手事前周密观察和计划,瞅准我们外出夜训的时段下手,守卫站在门外毫无察觉。”杨哲关掉手电,摇头答道。

“残忍,太残忍了!”刘牧楚心疼地连连叹息。

“黑豹是我特意从武汉带回来的一只德国军犬,受训两个月,因后腿受伤被淘汰下来,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田峰难过地说着,用脚将扔到地上的烟蒂踩灭,指了指办公室道:“牧楚,走,有些事想问问你。”

杨哲收起手电,转身又准备离去。

“杨副队长,军饷案是你在主抓,可不能走啊。”田峰转身将他叫住。

“唔。”杨哲迟疑一下跟了进去。

田峰说得没错,军饷案主要是他在负责,但稽查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由田峰从重庆方面带过来的——谁的线人谁负责,其他人不得染指。杨哲牢牢地守着这个规矩,从不擅越雷池一步。刘牧楚自然不知道这些,他还以为杨哲不待见他。

会议室的白炽灯全部打开,照得四壁越发惨白。田峰扬扬手让刘牧楚坐下,自个一屁股坐在藤椅上,习惯性地将脚跷了起来。杨哲给刘牧楚端来一杯茶水,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这么晚了,本不该打搅你,但日本人已经明目张胆地向稽查队叫板了。”田峰心头憋着一股气,说话有点冲:“在谈黑豹之前,先说说你回到刘家了解的情况吧。”

“我了解的情况?”刘牧楚对田峰生硬的态度隐隐不悦,但见稽查队这么晚都在忙活,只得耐着性子答道:“你走后我大致问了一下,玉莲承认那个电话是赵叔让她打的。”

“赵大掌柜吗?”杨哲意外地问了一句。

“是的。”刘牧楚犹豫一下,继续说道:“二娘马上过生了,赵叔在成衣店给她订了一件旗袍,自己不方便去问。”

“嘿,有什么不方便的,非得那么早叫丫头打电话。”田峰不假思索地大声问道。即便不知道赵子贵和二姨太的传言,也不会问得如此毫无顾忌吧。他见杨哲暗暗摆了摆手,自知问得唐突,立马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电话的事算是搞清楚了,再别提了啊。”刘牧楚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补了一句。

“我们倒是想让它过去,哎。”杨哲苦笑着摇了摇头,用目光请示一下田峰,起身朝墙角走去。

他掏出钥匙打开墙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文件收纳柜,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枚牛皮信封,一声不吭地递给刘牧楚道:“看看吧,今下午发生的。”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显然是加急冲洗的,残留的化学溶液还有些粘手。照片上,一名成年男子倒在木地板上,七窍流血,仔细一看能认出是成衣店的袁裁缝。

“啊——。”刘牧楚倒抽一口凉气,紧紧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来,他放下照片小心翼翼地问道:“袁裁缝的死不会和那个电话有什么关系吧?”

“我们一直不敢确定,但黑豹一死,问题便进一步暴露了。”田峰抽着烟,表情凝重地看着刘牧楚。

“不不,赵叔让玉莲打电话是担心别人嚼舌头,他不可能做对不起刘家的事。”刘牧楚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否认道。

“牧楚呀,你是让情感蒙蔽了理智哦。”田峰摇了摇头,盯着他启发道:“赵大掌柜脑子那么好使,真要问衣服的事,随便找时间打电话过去不就结了,为何要选在那个时候让玉莲去打,这不更让人怀疑他和二姨太不清不楚吗?”

“可是我单独问过玉莲,她清楚记得就只说了两三句话,只字没提我和哑叔的行踪啊。”刘牧楚正了正眼镜,纳闷地低下了头。

“确实想不通。”杨哲收起照片,面无表情地说:“袁裁缝的口供和玉莲基本吻合,内容并无隐秘,但他为什么会死于非命呢?”

“这也是那伙人的高明之处啊。”田峰坐直身子,将二人扫视一眼,严肃地说:“既然找不到答案,不妨把电话这事先放一放,单说说这两起凶杀。袁裁缝素来没有仇家,店内也未丢失财物,凶手显然是为了灭口。”他见二人听得入神,接着说道:“好了,咱们再来看看黑豹,它为什么会死呢?”

刘牧楚的思维还顺着袁裁缝再走,一下子没跟上,莫名其妙地愣住了。

“它是为军饷案而牺牲的。”田峰说起黑豹有些伤心,躺在椅子上颓然地说:“你和哑叔在当铺无功而返,但无疑打草惊蛇了。林胖子虽然没有暴露,他的幕后主子却坐不住,如果是你最担心的会是什么?”

“急于想知道林胖子手头的赃款是怎么暴露的。”刘牧楚抠了一下面颊上的青春痘,小心答道。

“对头,你爹确实高明,仅靠三枚钢针就让他们惶恐不安。”不苟言笑的杨哲也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日本人以为我们掌握了什么秘密,担心剩余赃款迟早被发现,想方设法地采取补救措施。”刘牧楚点了点头,又纳闷地问道:“黑豹之死和赃款有关?”

“是的,并且杜小姐还拖不了干系。”田峰扬了扬眉毛道。

“什么?”刘牧楚瞪大了眼睛。二人一唱一和绕了一个圈子,最终绕回到伊霖身上来。他虽然很生气,但也非常清楚,伊霖和赵叔都是他去当铺的知情者,一样值得怀疑。

“不知道杜小姐有没有告诉你,昨天我去了银行,并且对她有过一些不礼貌的举动?”田峰继续问道。

“只说你流里流气的,具体情况不清楚。”刘牧楚耸了耸肩道。

“我故意做出色迷心窍的样子,一个劲地夸赞香水,只想让她怀疑一点,赃款经过她的手沾上了香奈儿味道……”田峰慢慢地分析,杨哲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怀疑她把这个信息报告给了日本人?”刘牧楚难以置信地冷笑道。

“她有没有报告我不知道,但结果是黑豹被杀。”田峰扬扬手示意刘牧楚不要急于反驳,不紧不慢地说道:“黑豹是仙江市唯一的军犬,经过训练后确实能嗅到细微的香水味。日本人误以为黑豹通过味道找到赃款,为确保伪钞计划成功,千方百计消除最小的可能,黑豹因此成了冤死鬼。”

“听起来倒是没错,可你根本就是自娱自乐。”刘牧楚敲了敲桌子,不以为然地问道:“伊霖是有嫌疑,但她的动机是什么?把她干爹弄进去,把她喜欢的人搞得家破人亡?”

“我的大少爷啊,人都是会变的。”田峰向刘牧楚摆摆手,苦口婆心地说:“十多年了,你对杜小姐到底了解多少?”

“不管怎么说,伊霖绝对不会害我。”刘牧楚气呼呼地说。

田峰摇了摇头,向杨哲努努嘴。杨哲咳嗽一声道:“据我们初步掌握,在杜小姐离开仙江前几个月,她的姥爷拒不附逆,半夜里被一把无名大火烧死在宅子里。到了伪满洲国后,娘儿俩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杜小姐是不是在东北,十多年来她经历了什么事情,刘少爷有没有问过她呢?”

“有这样的事?这我倒确实没问过。”刘牧楚愣了愣,二人打小一起玩耍,伊霖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他自信地答道:“不管伊霖经历了什么,但我能保证她没有问题。”

“牧楚老弟,感情用事是不行的。”好说歹说对方就是不听,田峰有些生气地提高了嗓门叫道:“案子没破之前,别说杜伊霖了,刘家所有人都是有嫌疑的。”

“这么晚了把我叫来,是要审讯我么。”刘牧楚突然站起身来,冷冷地叫道:“师部的人不敢动,你们就拿刘家当软柿子捏是吧?”

“你凭什么这样说!”田峰朝桌子拍了一巴掌,瞪着刘牧楚叫道:“告诉你刘少爷,本人不是自吹,办案从来都公正无私。”

“刘少爷,田队长也是对事不对人。”杨哲不提防二人突然吵起来,赶紧起身劝道:“咱们目的只有一个,早日破案为刘爷恢复自由啊。”

刘牧楚听出杨哲的诚恳,但依然怒气难消,掉过脸气咻咻地叫道:“既然你一直怀疑,索性带上稽查队去刘家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假钞和赃款。”

“我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大的动作,就是顾忌你们刘家脸面。”田峰脸色一沉,不留情面地说:“既然如此,请杨副队长带上专案组前往刘家,我不相信查不出东西来!”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朋友,为了案子完全没有必要吵吵嚷嚷嘛。”杨哲小声地劝说。

“好你个田峰,那就这么定了,我刘某在家里恭候大驾,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刘牧楚被对方激得大怒,冷冷地扔下一句,拉开门冲出了稽查队。

杨哲准备前去劝说,田峰一把将他拉住,诡秘地一笑道:“你不是正愁没办法进入刘家么,这是多好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