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她能够倒映他面庞的眸瞳，一手紧抓剑柄，一手五指紧握，载着一脸不舍和惆怅，强让自己转身，大步迈向东宫外。
“将军！”如果他像以前那样叫嚣着骂她一顿，也许她能够安心让他离去。因为她相信他是无所不能的镇国将军。
当此刻，她品到他的孤独，品到他的担忧……面对那个只懂粗暴让她接受他好意，而从不知如何表达，常不经意伤害他的男人，她除了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可她又能怎样呢？她望着天空出现的丝丝白云。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隶，还是最无价值和地位的女奴。
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就像丑奴儿此刻慌乱不定的心房。从曜天告诉她，他要出征那刻开始。他那看似高大，实则孤寂的身影，像一道魔咒紧锁她的脑海。
她放不下他，她不放心他这样离去！这句话反复在她耳边回想。以至于在曜天走后，她根本无法静心面对月华，逼得月华懊恼叹气离开。
“奴儿！”看着窗外高挂的圆月，望着丑奴儿紧锁的眉心，夜阑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时辰不早，睡吧！若你愿意，明早我带你上城门，送曜天出征。”
“真的！”提及曜天，丑奴儿灰蒙蒙的眼中，多了两分飞扬的神采。但她眼珠一转，又暗淡下来：“还是不要了。”她害怕离别，怕看着曜天领兵离去，会忍不住嚎哭。
“呵。”这股傻劲真让人怜惜。手指不经意滑过她的青丝，那股几乎忘却的震撼，陡然直冲心田……那张倾国倾城的笑脸，再度出现脑海。
真像！若不看那五官，品那气质……丑奴儿的确很像梦蝶。“奴儿，你有其他同胞姐妹没？”他忍不住将取下固定丑奴儿青丝的发钗，任由那头精细如缎发丝，柔顺披在丑奴儿身后。
“我是庄主买回来的。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我的亲人。”小时候，她很想念只有书本中才存在的父母。
再大一点，她不再傻傻去怀念那个将她扔给奴隶贩子的父母，反倒珍惜同庄主和嬷嬷的情。庄主待她就像是母亲那样又严厉又温柔，而嬷嬷对她就像是姥姥那样慈祥和宠溺。
在她心中飞嫣山庄就是她的家，庄主和嬷嬷就是她的亲人。只可惜，她们都在那场大火中，离开了她……烛火下，她的眸瞳不由慢慢充盈伤心的泪花。
“呵呵呵呵！”梦蝶和丑奴儿相貌有着天壤之别，他怎会傻傻将她们联系，勾起丑奴儿伤心事？他将手中雕花发钗塞入丑奴儿手中，露出戏谑的笑：“瞧，我纡尊降贵帮你把发髻都给拆了。你也该给我这个东宫太子一个面子，乖乖休息吧！”
明日，他可要将她看紧一点，别让她一时冲动偷偷去找曜天。否则难保看似冷静的曜天，被她眼泪一勾引，会忍不住将她留在军中坏了大事！
“呃。”这一刻她才惊觉头发已散开，身份尊贵的夜阑居然陪她发呆到深夜。她顿时羞红着脸颊，慌张向夜阑行礼，“让殿下费心了。”
“傻瓜！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夜阑晃晃衣袖，望着窗外的月亮大步离去。今日的月，好亮，好美！勾得他心痒痒，忍不住去思念，仅留下轻纱披帛的梦蝶。
美人如蝶兮！他望着天空的明月，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踱步……不知他们还有缘再见吗？再见的时候，她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好热，好热！她躺在床上扭动着身躯。梦中尽是一片红浪滚滚的世界，那种并不灼人却让人浑身发烫难受的热度，逼得她胡乱挥舞双手，拉扯紧闭的衣领。
“奴儿！”温柔得像包裹蜜糖的女声，在她火红的世界响起。
“梦蝶！”她惊讶出声。梦境中她清晰地记得，那个妖娆和清纯兼并的女子。
“呵呵呵呵，你终于记得我了。”她的声音裹着热，又透着丝丝温凉，“很热吧！我带你你凉爽一下，好吗？”
黄莺般的声调，偏含着狐狸般的妩媚。更可况，此刻她真的热得好难受……她下意识移动双腿，一步步跟着梦蝶银铃般的笑声向前走，直到火红的世界变成浅浅的冰蓝。
“哈哈哈哈……”清脆的笑声在冰蓝的世界中飘荡，穿着宽袖彩绣凤舞九天大红色舞衣的梦蝶，飘然若仙在温凉的世界中如仙起舞。
好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莫过于此。浑身滚烫的感觉，在梦蝶行云流水般的旋舞下缓缓平复，纤嫩的眼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疲惫躺在地上，脑袋浑浑噩噩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睡吧！”迷迷糊糊中她觉得一双如水的柔荑敷上她温热的额头，清脆的声音就像夏日的凉风从她耳边拂过，“待会儿睡醒了，送你份礼物。”
宛如明珠的朗月，就像是一朵圣洁的白莲，拨动着夜阑冷凝的心扉。这样的夜，美得诱人，他不想如此早的入睡。
他沿着种满荷花的池边，漫不经心享受着月夜的宁静。“东林北塘水，湛湛见底清。中生白芙蓉，菡萏三百茎。白日发光彩，清飚散芳馨……”白居易的《东林寺白莲》被细柔的嗓音所吟唱，缓缓在空气中弥漫开，那一刻就连夜风也染上了一层妩媚的风情。
是谁？如此有雅兴在夜下高歌。他不记得他的姬妾中又如此清雅的声调。夜阑听着风中的靡靡之音，望着天空的明月，有也犹豫是否该向前一看。
举足犹豫间，一小组巡夜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恭敬行礼：“殿下。”
“嗯。”夜阑如同往日那样应了一声，双手附在身后踱步离开。偏又放不下荡漾在风中的歌声，不由回头问一句：“谁在夜歌？”
“是奴儿小姐。”毕恭毕敬的声音中含着难以掩盖的赞赏，“奴儿小姐在湖中，边唱边跳，好看极了。”
奴儿会唱歌，还会跳舞？他怎么从没听曜天和月华提及过？好奇染上眉梢，脚下不由加快步伐向歌声传出的方向走去。
如桃杏凝香，如飞燕掠空……那身姿，那风情，哪有平日的羞赧？反倒像专勾男人心魂的妖精。
是的，妖精！若非相貌不同，此刻的奴儿简直与那夜他遇见的梦蝶，同出一辙。还想否认她同梦蝶的关系吗？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加快步伐向丑奴儿走去。
就在他欲出声呼唤丑奴儿那刻――眼前歌舞嘎然而止，丑奴儿紧抱着脑袋，万般痛苦蹲下身子。
“奴儿！”他焦急上前。若是丑奴儿染了重病，他该如何向月华和曜天交代？
可刚上前两步，借着皓洁的月光，他瞳孔放大愕然呆立当场。
那是人吗？古铜色的肌肤在褪色，一点点变得像月光一样皓白。柔嫩的肌肤在变细，晶莹剔透得就像秋日高挂树枝的苹果。最奇特的是那五官，鼻梁在拉高，圆润的下颚在变尖，眉毛在变细，薄唇在变丰……冰肌莹彻，瓜子脸蛋，国色天香的女子缓缓在月光下形成。
“梦蝶。”他望着她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夜阑。”她慢慢起身，冲着夜阑只是盈盈一笑。那刹那，妩媚万千，赛过春色海棠，胜过出水芙蓉。
夜阑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再度挂上邪妄的笑容，故作轻松出声：“你是奴儿，也是梦蝶。”事实胜于雄辩，只是太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