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则堪称周星驰“无厘头”式表演方式的巅峰之作。芦苇丛中,从天上偷跑出来的紫霞仙子立在船头,屏幕之外的我们都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下微风拂面的自由感觉。当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部古装武侠的正剧的时候,天上的神仙,洞里的妖怪,以及天地之间来来往往说不清道不明的三教九流的人们,活活地把这部电影变成了一场“无厘头”。至尊宝和孙悟空的身份一直在反复变化着,象征着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无所不能和有所不能。在这样一部“无厘头”的电影里,我们看到了正剧都不能表现出来的凄美的爱情,“一万年”的承诺和“一滴眼泪”的深情都是那么真实。
我非常感谢辉仔把我带进了周星驰的电影世界,他痴迷周星驰之深,连自己的笑声都改作了周星驰式的“哈哈哈哈”。《大话西游》看完的那天傍晚,我走出包图,杏黄色的夕阳照在思源湖平静的湖面上,让我无比期待一位“紫霞仙子”一样的姑娘乘着小舟迎面而来。辉仔后来在宿舍里反复学至尊宝表白“一万年”以及《唐伯虎》里师爷喷血的场景,学得惟妙惟肖,围观的同学无不笑得人仰马翻。那个场景也终于成了我们大学时代的一个永远都难忘的瞬间。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那么多的电影了。2005年周星驰应邀到北大演讲,在电视上我看到周星驰说,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大学生那么迷《大话西游》这部电影,实际上这部电影在香港上映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好评。周星驰没有一丝笑容的脸上透露着诚恳,让我一口水差点喷到电视机上去。主持人原本是个“喜剧”式的提问,却得到了星爷一个“无厘头”式的回答。感受这种东西,你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原本就是不可以强求的东西。周星驰自然知道主持人可能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懒得解释了。
2004年我们班同学聚会,正值周星驰导演的《功夫》上映,吃完饭后辉仔就吆喝大家一起去看电影。在新华路上的上海影城,我们十来个同学一起看《功夫》,电影票也涨到六十块了。辉仔还是一脸憨厚的样子,买好票请大家一起看。在小小的放映厅里,久违了的周星驰和他的“无厘头”让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辉仔特色的“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一如既往,让人仿佛感觉又回到了“二人一机”的日子。
一起看《功夫》之后,虽然大家都在上海,却没有再见面。生活中的琐事让我们都忙忙碌碌,偶尔才在微博和微信上相互问候一下。2013年《西游降魔篇》上映了,我坐在电影院里,听着观众们为“空虚公子”献出的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禁觉得有些悲哀。周星驰在这部电影里想要讲的故事其实在开头的十五分钟就已经讲完了,捕杀怪鱼的那一场戏是一个隐喻,村民对降魔人的态度左右摇摆前倨后恭何尝不是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然而这就像周星驰回答主持人的那件事一样,感受这种东西,你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原本就是不可以强求的东西。我坐在那里,看着丑陋的孙悟空被如来神掌压在山下,不禁想起辉仔来,如果他也在看这部电影,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
时间总是无动于衷地流逝,以前那些美好的东西有些已经淡忘了,剩余的一点点也足够让我们回味无穷。我有时候会幻想拥有一个如同《大话西游》里面的那个月光宝盒,当我不满意现在所处的环境的时候,念一句咒语,天光乍现,我就可以回到过去,像至尊宝一样,在生活的盘丝洞里加快步伐,一拳打倒挡路的小妖,奔向我想要留住的那个幸福瞬间。
///后记:
辉仔所发出的那个很有周星驰特色的笑声“哈哈哈哈”,其实是石班瑜为周星驰做的配音。
石班瑜为台湾资深男配音演员,本名石仁茂,绰号石斑鱼。祖籍广西壮族自治区临桂县。1983年开始从事配音工作,早期默默无名,甚至被业内同行取笑为太监声,但是为周星驰配音后而咸鱼翻身。
社团纪事
我有时候在想,有些人之所以如此自信,大概是和他拥有某种远大的理想相关。人在小的时候,尽管多少显得有些无知,可是总能不囿于常规不慑于权威锲而不舍地追求某些事物。作为一个小孩子,天有多高,理想就有多高。我细数过自己曾经的理想,要么是严肃而又智慧无穷的科学家,要么是纵横江湖为民除害的大侠士,家里厅堂上方摆着的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画像又曾经让我梦想成为可以决断千里的政治家……几乎无一例外,小孩子所拥有的理想,都是那么亮闪闪的,就像他们所拥有的亮闪闪的眼睛一样。
每一所大学都为这样自命不凡的学生提供舞台。1998年秋天,我们这些新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手拿着搪瓷饭盆,一边吃一边在南区食堂对面的布告栏前围观各种社团招新的告示。就像电影《致青春》中的场景,每一个社团的工作人员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力争让某个或某些围观的新生眼前一亮。我们这所学校奇人异士不少,招新的广告词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招贤纳士的渴望隐藏在或诙谐或文艺或冷酷或温暖感人的语句后面。
我去过书法协会的招新现场,在中院的一间教室里头,第一排的位子一字排开上届会员的作品,或行或草或楷或隶,一笔一画都彰显着这个社团的强劲实力。还有现场表演,只见一位同学眉头略皱,手握一管狼毫,旁边另有两位同学帮他铺开宣纸,他一个深呼吸,手下运笔如有神,写出来的字简直和字帖没有什么分别,即刻把我们震在当场,立马报名,梦想成为跟他一样的大书法家。然而我的书法梦想很快就做不下去了。书法这种东西,总归是要有师傅领进门的,我曾经试图让一位师姐领领我,可是她进了我们宿舍门两次之后就没有再来。我又十分自豪地拿着笔墨纸砚跑到自习教室去对着字帖练习,四周自习的同学投来的如同看马戏一样的眼神又深深地伤害了我。终于有一天,一位同学跑过来借我的毛笔当洗鞋子的刷子,我愣了一下糊里糊涂地居然同意了,从此再也没有沾过书法的边。
第二年,我站在瑟瑟的秋风中看下一届的新生又像我们去年一样,站在南区食堂对面的布告栏前如痴如醉,我不禁替他们感到有些着急。我自命不凡的本性一点都没有因为做一个书法家梦想的破灭而被磨灭,我开始热切地希望通过学生会的选举来实现我的政治梦想。那时候我有一位梦想做希拉里的女朋友,还有一位好得如胶似漆的兄弟,他们的鼓励和督促让我心头燃起了熊熊的欲望之火。我们这个竞选班子十分高效地运转起来,文笔好的兄弟负责我的竞选演讲稿,女朋友则模拟观众帮我一遍一遍改正演讲过程当中的错漏。我们三个人分头串联,一时之间,本院同学中的老乡、好友、共同兴趣爱好者全部被发动起来。我至今还记得我一次一次跑到师兄师姐宿舍去拉选票的情景,场面十分感人,我列出五项理由表示自己肯定能让下届学生会变得与众不同,师兄师姐一边在洗着饭盆,一边对我频频点头称是。
我忘了那一次是和谁一起去下一届同学的宿舍去做宣传,小师妹们听得大概有些热血沸腾,其中一位头脑一热就提出让我们帮她一个忙。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电风扇,希望我能在当上学生会主席之前先修好它。在潜在的选票面前,我尽管内心有些挣扎,还是坚强地蹲了下去,认认真真里里外外地帮她检查起这个要命的电风扇来。可惜我终究不是电工专家,那台电风扇直到我逃离那个宿舍仍然没能转动起来。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个很重要的启示,作为候选人,拉票绝对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所以后来每次在新闻上看到美国总统选举的盛况的时候,我都发自内心深深地同情那两位候选人:他们得多么辛苦地去帮助那些选民啊,哪怕满脸的真诚是装出来的,那也是百炼之钢啊。
竞选投票被安排在某天晚上。下午的时候我有些激动难耐,跑去理发室剪了个新发型。学校理发室里的理发师手艺和传说中一样不好,我的头发成了倒霉的试验品,右边的头发过长,而左边居然还露出青色的头皮。这让我非常难堪,向演讲的教室走去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就在上场前五分钟,我坐在旁边被用作候选人休息室的教室里头,痛苦地揪着我那被理坏了的头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要以这样的句子开始我的演讲:同学们,我希望做一个有个性的候选人,就像我这很有个性的发型一样。在这句话引起的哄堂大笑中,我彻底偏离了我的讲稿。作为一个有些内向的人,选择这样自嘲的方式开始一个当年看起来无比重要的演讲,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而我也没有想到,我在那几分钟揪着头发艰难的挣扎中学到的东西比大学期间所有时候学到的东西都要多。
很多人在毕业之后回想起大学生活时,对学生会总有些嗤之以鼻。然而我每次想起,仍然觉得很自豪,一个年轻人想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理想,多么难能可贵!那是功利社会在大学投射的一个影子,但是却比后者纯洁得多。我曾经成为一位师兄的团队成员,和其他几位同学一起帮他竞选校学生会主席。这位姓杨的师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位“男神”,高大帅气,谈吐不凡。我负责他的演讲稿,我们一起揣测听众心理,字斟句酌。我们一起策划宣传资料发放的方式,计划如何吸引更多的同学为他投票。那个时候大家一无所有,我们一起从其他同学那里借来了两套西装,一套深色的,一套浅色的。杨姓师兄为此在狭窄的宿舍里穿脱好几次,让我们评判哪一套更加适合,他穿上西装有些拘谨,一边转动身体一边用征询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是一个人数比较少的学院,这位师兄最终不出所料铩羽而归。然而至今想起,我都能回想起在逼仄的宿舍里一群年轻人紧张忙碌地出谋划策那种扑面而来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那是一次不可多得的人生经历,恐怕再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