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此时此刻,即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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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北区散记(3)

时光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悄悄溜走了。那时候我们往返在教学楼之间,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考试临近是那么烦人。晚上的时候,我们也会夹上课本外加几本闲书跑到教室去自习,到了考试前一两个星期,自习教室全坐满了废寝忘食的同学。对未来我们满怀好奇,对今天学到的知识却充满着疑问,不知道对将来有什么用处。晚上自习累了的时候,我会爬到教学楼的顶楼上去,吹着微风倚着栏杆久久地仰望满天星辰。脚下踩着教学楼的阶梯,感觉实实在在,憧憬未来的心也变得格外踏实。

如今再去学校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进到教学楼里面看看,那里似乎承载着我们一个高不可攀的梦,我很害怕现在的平凡生活和芜杂心绪会冒犯到那个梦想的尊严。于是我远远地站在思源湖边,看中院下院里的年轻的学弟学妹们来来往往。杨柳轻抚着湖面,也拂动着我的心。恍惚间,我又走在了他们的中间,相互簇拥着向下一堂课的教室走去。

如果这都不是爱情

在澳洲的班长要求说,你写写大学期间的爱情吧。这可真是让我为了难。在我们这样一所理工学校,男女比例如此失调,和谐浪漫的爱情可遇不可求,根本就是一个有没有的问题。

1998年秋天开学,一车又一车的新生从机场、火车站、汽车站被接到了学校报到。接新生的汽车在体育馆前停下,陪伴新生来的家长欣喜地发现,前来迎接的人群实在太热情了。车门一打开,验明正身,手中的行李就被热情的师兄们接了过去。他们不仅会带着你一个一个摊位地办完所有报到注册的手续,如果你恰好是一位女生的话,他们甚至还会殷勤地帮你把行李送到所在的宿舍去。这种热情往往让小师妹们觉得十分心虚,简直让人联想到那种过分殷勤的人贩子。热情背后隐藏的秘密直到第二年下一届的新生报到的时候才会被揭开,不过即使如此,大家还是相互心照不宣,把这个不能说的秘密保持下去,更加热情地扑向在体育馆门口停下的每一辆汽车。刚开学就发生的这一幕恰好印证了交大僧多粥少的现实。当师兄们毫无羞耻地把手伸向同班女生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蹲在一边观望,然后用一种不无酸涩的口气诅咒他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可是转眼到了第二年,我们就无比踊跃地报名做了接新生的志愿者,然后腆着脸把小师妹的行李搬到宿舍去。

那时候我们有一位师姐,她是几乎整个学院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人长得漂亮,和每个人说话都是一脸甜美的笑容,简直要把人给融化掉。我们一直在猜测谁会成为她心仪的那一位,大概是因为一种害怕被拒绝的心情吧,大家都跃跃欲试却最终没有人付诸行动。她常常一个人在思源湖边温习课本,我们居心叵测地绕了很远的路从她旁边过去,她偶尔会从书本中抬起头发现我们,总是对我们点头微笑一下。她读的是英语,据说她已经在攻读专业八级,那时候我们都在为过四六级而挣扎,八级在我们看来简直有些高不可攀,非常符合女神师姐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因此看她的眼神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份崇拜。终于有一天,她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位我们都不认识的男生。这位男生每周六都会来,据说是同城另外一所高校的学生,也是女神师姐的高中同学。大家长舒了一口气,这桩心事总算是可以放下了。他们两位每个周六都会在一起学习,阳光好的时候还会一起在思源湖边上散步,散步的时候据说是用英语交谈。毕业的时候,那位师姐如愿以偿去了美国,只是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在一起。

爱情迟迟不来,让人不甘心但也只能继续等待。在这所男女比例7∶1的学校,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也不用不好意思。那时候食堂门口经常停着几辆广告车,发放一些免费的鼠标垫鼓励大家上网,大幅的广告上写着“今天你有否亿唐”?所有的网络公司都在拼命地普及电子邮箱。当时痞子蔡的电影《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才刚刚上映,我们每个男同学女同学都跑去注册了一个类似“轻舞飞扬”的文艺范儿四射的网名,可是还根本不知道怎么相互联系呢。比较可靠的还是电话,那时候我们在深夜熄灯之后就会用“301”卡拨本班女生宿舍的电话。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很多时候是几个人轮换着说,大家故作镇定地拣一些自认为有趣的话来讲。如果恰好换上来的这两位本来就有些意思(真的是恰好吗),因为是电话,而且黑暗中也不会有人发现你脸红,大家就可以相互试探一下,讲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看对方是不是会接茬儿。

1998那年的年末,狮子座流星雨如期而至。那是我们成为自由的年轻人之后(相比高中而言吧)第一场流星雨,仿佛昭示着一场浪漫的约会,学校甚至为看流星雨的同学开放了大操场。那时候整个年级已经朦朦胧胧的有了好几对了,其余大部分的人都在寻觅之中。不过想象一下,可以容纳几千人的操场上,人山人海地坐满了居心叵测的年轻人,大家拼命地用蹩脚的友谊来掩盖爱情的冲动,那会是多么乱哄哄的一个场面。所以,对着流星雨许愿这种事,还是不要盲目跟进了,我于是跑到学校外的亲戚家过了一夜,掩盖了我可能在流星雨到来之时会产生的失望和彷徨。亲戚刚刚大学毕业一年,下班回来,表示对流星雨即将出现一无所知,而且,他告诉我,他们办公室也没有人在谈论这件事情。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原来,我们这么看重的一件事情,对外面的世界而言是如此微不足道。决定不看流星雨是我大学期间做过的最坚决的一件事情,我也不清楚那时怎么如此决绝,大概是害怕被还没到来的爱情嘲笑吧。

有时候我们晚自习回来经过女生宿舍楼下,那里灯光昏暗,几对恋人在黑黢黢的树影里依依不舍。在我们的想象中,那儿可能有拥抱,有轻吻,有喃喃细语。甚至我们还会想象女生细软的腰肢,还有两鬓飘出的温暖气息。这让我们尤其无法忍受,路过的时候一定要留下重重的脚步声,偶尔还会把停在路旁的自行车绊倒,恋人们终于被惊醒,纷纷挥手再见。当然,这所学校里面最好的恋爱场所还是夜幕下的思源湖边,那里柳树依依,一对对恋人依偎在湖边的木椅上,对着月光,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许下一个个诺言。那些柳树都不好意思继续偷听下去,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多数的恋人每天都会像老夫老妻一样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坐下来吃,然后男生就会很自觉地把印着学校和年级标志的搪瓷盆拿去洗掉,准备下一顿饭还一起吃。他们一起泡图书馆,坐在一楼阅览室宽大的桌子两边,他们可能一整天都泡在那里,中间免不了偷偷地互相瞟几眼,偶尔眼神相遇,女生多数会不好意思地在桌子底下踢一脚掩饰自己的尴尬。晚上他们会一对一对约好去自修教室,后到的那位装作满不在乎地坐在先到那一位的旁边,其实两只手立马就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寒暑假是恋人们分别的日子,那时候都没有手机,家里电话是不敢打的,假期也就显得尤其漫长和坐立不安,到了开学的时间就迫不及待地跑回学校去。

龙应台在她的《野火集》中说20世纪80年代的台湾大学生,“大学四年之中,只有两件值得关心的事:一是把朋友交好,以后有结婚的对象;一是把功课读好,将来有满意的出路”。她这样的批评其实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认识。我也的确见过一对恋人,他们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优势互补,他们有着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早熟,为一个个目的结伴厮杀。但是我又想,每个人在弱冠之年如果不曾憧憬一场浪漫的爱情,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年轻男女在校园中行走,装作漠不关心,眼角却在相互射出探询的光来。而在我们这样一所理工科学校,女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骄傲来,男生则心甘情愿做女王身边的男仆。那时候大家都很简单,一起吃份土豆丝就觉得十分甜蜜,我们还来不及思考社会上的那些事,那些事还离我们很远很远。

大学里的爱情之花注定唯美而又脆弱,就像是镜中月水中花,根本就经不起社会的摧残,大多数的同窗爱情毕业之后就无疾而终了。但我仍然坚持认为那是最最美好的回忆。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么什么是呢?年轻的心在荷尔蒙的驱使下相互吸引,这恰恰是最美好的东西,至今想起那时候的许多事情都能让我们面红耳赤心跳不已呢。

月光宝盒

辉仔是个很爽朗的人。开始的时候他住在我们宿舍隔壁,后来换到对面,搬到北区之后,我们班男生宿舍连成一排,我住在南头,他住在最北边的那一间。可是不管相隔多远,楼道里总能听到他那很有特色的爽朗的笑声:哈(四声)哈(二声)哈(二声)哈(二声)!笑声延绵不绝,如果不是亲见,你很难把这样畅快的笑声和他那张憨厚的脸联系在一起。

辉仔是山东人,身材如你所料地高大,脸上从来都挂着憨厚的笑容。班级活动的时候,他属于绝对的跟随分子,不大会站到台前来,但是在需要帮忙搬桌椅的时候,他总是会第一个走过来,帮一把手。遇到集体运动,比如足球,他总是很负责任地担任着后卫的重任,让你在前方冲刺的时候很放心后面的安全。他是近视眼,平时说话喜欢眯缝着眼睛,戴的眼镜也是黑框的,多少显得有些沉闷。在足球场上损失两副眼镜之后,他痛定思痛,踢球之前一定小心翼翼地戴好隐形眼镜。换眼镜的那天我正好去他们宿舍闲逛,他一个人在,作为一个彪形大汉,对于换上细小的隐形眼镜这件事情,他多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换好后,眨巴着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冲我大乐:

戴隐形眼镜踢球,很爽的哦!哈哈哈哈!

这么小的一点儿快乐就足以让这个山东汉子开怀大笑,故作放荡的笑声背后,还是带着一股子憨厚的劲儿。我和他很少来往,对他最早的印象是大二的时候一起从一楼拉电线到四楼熬夜看日剧《麻辣教师》,学校保安顺着电线把我们一群人抓了现行,无法妥协,要求我们必须有两个人去学校保卫科认错记过,辉仔第一个站出来,一声不吭跟保安走了。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们要交一份编程的作业,我经过他们宿舍,看见辉仔硕大的身躯坐在电脑屏幕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是走进去帮他调试了一下。他憨厚的脸简直要笑出花儿来。

有一次,星期天的下午,辉仔踢完球回来,神神秘秘地跑到我们宿舍找我,说一起去看电影。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香港富豪包玉刚父子捐赠的,贴着褐红色瓷砖的外墙,坐落在思源湖的旁边,非常漂亮。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在一楼阅览室活动,偶尔有需要才会去二楼和三楼借阅一些专业书籍。那些书摆在灰黑色的架子上,总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让人无法久留。所以,楼上我基本上很少去。而这座图书馆的五楼,则是别有洞天,是学校的影音播放室和小小的演讲厅。辉仔和我一起去的地方,是在这所学校被称作“二人一机”的录像厅,几张长长的大桌子被分割出了一个一个独立的空间,两副耳机一台录像机就是这里的基本配置。这里常常是情侣们打发时间增进感情的好地方,可是在我们这所学校,情侣少得可怜,而且不见得谈恋爱的人都喜欢看电影,因此推开门进去,人头攒动,两个大老爷们一起看的比比皆是。

这里真是一个快乐的所在,五块钱一部电影,耳机一戴,找一个舒适的坐姿,一待就是一下午或者一晚上。辉仔对电影很了解,尤其是港台的片子,如数家珍。港台的电影,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绝对是一个巅峰。林青霞版的东方不败,李连杰版的黄飞鸿,成龙的《警察故事》,还有大量的《古惑仔》系列,至今都很难超越。大陆的电影我们也看,可是要不是拍得太弘扬主流价值观就是很做作的文艺范儿,犹如一盘做砸了的炸鸡翅,看起来样子马马虎虎,吃起来才知道火候把握得不好,没办法做到人家大厨那样的外焦里嫩。港台电影不同,搞笑就是搞笑,警匪就是警匪,流氓就是流氓,味道纯正绝不混搭。我们俩有时候看完出来天已经黑了,一路上讨论刚刚看过的电影,最后不无遗憾地一致认为,要是这些电影换成在大陆拍,场景更开阔那就更好了。

如果说这些电影里面有我和辉仔都觉得特别好甚至下次还会花五块钱反复看的,那就只有周星驰的电影了。

我们在2000年左右开始看周星驰电影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正在完成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型。那部《喜剧之王》捧红了刚出道的张柏芝,然而整部片子并没有得到我们的认可,我们最爱的还是“无厘头”时期的周星驰,比如他演的《逃学威龙》系列和《鹿鼎记》里的韦小宝。1990年以后,1997年以前的周星驰,他电影里所演的角色都是小人物,然而却借助一切不可能的机会变得无所不能。他演过冒牌的“专家”,他演过权势小得可怜的“芝麻官”,当然还有衣衫褴褛的“济公”和“苏乞儿”,他演每一种在底层挣扎却无可奈何的角色,在原本应该“悲情”的世界里创造出一场“喜剧”的狂欢。所谓“无厘头”的喜剧方式,让剧情在不合理中水到渠成,让人一边看一边笑一边为小人物的善良和智慧所感动。这样的喜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周星驰和吴孟达以及陈百祥的合作堪称天作之合,相得益彰,让所有后来拍出来的“喜剧”都成了“搞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