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勃宁 (惊慌)呈文是控告谁的?
基奇金 (高兴地)控告你,大概是!
佐勃宁 哎呀,我的天呀,我简直被搅扰得浑身是汗了!裴柯夫,你把他们都撵走!
柯斯佳 你就把这些怪东西……什么老头子,老太婆,老钳工都藏到什么地方去吧,就是藏一个钟头也好……
〔基奇金小心地偷偷地移动到门跟前去,佐勃宁监视着他,不放心地摇着头。
佐勃宁 就这么办,马丽雅·维克多罗夫娜,你去招待他……
季普诺夫 干女儿,你记住了吧:我们要一直用你来招待大人物……
塔吉雅娜 那么,把我拖来究竟干什么的呀?
佐勃宁 你啊……你就盯着他的眼睛看!
塔吉雅娜 我是狗还是什么?
〔基奇金出去;佐勃宁站在门口,从门缝里注视他,然后也走了出去。
季普诺夫 (温存地)你就向他微笑,微笑!笑得畅快些,温柔些,这就是你的差使!
塔吉雅娜 (屈服)他会把我当一个傻女人看待的。
柯斯佳 (安慰地)你别作声——他就不会把你当傻女人了。
塔吉雅娜 (恶意地)不过你要注意,谢米鲁士纳的市长太太就是这样招待客人呀招待客人,有一次她就养了一个黑小子……
马丽雅 (愤慨地)呸,你怎么不害臊!养的根本不是黑小子,只是,他生下来就是五颜六色的……
塔吉雅娜 不反正都是一样吗?
马丽雅 并且有一条腿短一些!
季普诺夫 (不安地)将军们都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吵嘴了……柯斯佳,咱们去……
柯斯佳 (打噎)噶……嗳,生活呀!(下)
马丽雅 (忧虑地窃窃私语)你很和善。我很喜欢军人。我很满意……
塔吉雅娜 说外国话也帮不了你的忙。
马丽雅 为什么?你倒讲给我听听看,请,请!
塔吉雅娜 他有老婆。
马丽雅 说出这种又蠢又俗气的话来!
塔吉雅娜 你别在我眼前装模作样了!外国话都是你瞎编出来的!你的那只镶着红宝石的戒指在谁手里,我知道!哼!
马丽雅 我也知道。怎么样?
塔吉雅娜 没有什么了!
马丽雅 真混蛋!
塔吉雅娜 你敢骂人?要知道我年纪比你大!
马丽雅 你怎么敢说那戒指的事情?
塔吉雅娜 那么我还可以再告诉你……
马丽雅 你把谁唤做“小乖乖”的?
塔吉雅娜 (坐下)我?哎呀!……
马丽雅 啊哈!你写信给谁——“我的甜蜜的小柯里亚!”
塔吉雅娜 (惊讶)哎呀……啊呀,他这坏蛋……
马丽雅 怎么样?你没有话说了吧!
塔吉雅娜 难道……是他讲出来的?难道是他自己?
马丽雅 不是他就是你!
塔吉雅娜 (不知所措)噢唷,这是怎么的?难道是我讲的?你怎么啦?我讲给谁听的?
马丽雅 那我就不知道了!
塔吉雅娜 啊,也许,是你……造谣吧?
马丽雅 你没有写信吗?
塔吉雅娜 (低声)也许,是你……自己瞎猜的吧?
〔马丽雅哈哈大笑。男人们乱糟糟地挤进门里来:基奇金高举着一张呈文;佐勃宁竭力去抢那张纸;季普诺夫和柯斯佳也想去抢,互相阻挠着,他们后面是一个惊惶的、胆小害怕的老妇人和瞪着眼晴的叶夫斯季格聂卡。
基奇金 (喘着气)不,高声念出来!
佐勃宁 怪人……我来念嘛!
季普诺夫 等一会,柯斯佳……
老妇 (叫苦)噢唷,亲爱的,你们要把它撕破啦……
佐勃宁 柯斯佳,念给大家听……
基奇金 亲家,拿去……
佐勃宁 达拉西亦夫娜,傻女人!你告谁啊?
基奇金 啊哈?——告谁?——
老妇 为了……我的女婿……不见了……大爷们……
季普诺夫 柯斯佳——你来,我们一起念!
基奇金 亲家——拿住!
佐勃宁 是鬼把你引来的,老东西……
柯斯佳 别闹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老妇 大爷们,别撕破了!
〔大家紧紧地围住念的人。叶夫斯季格聂卡小心地沿着墙壁走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他躲进了厕所。
季普诺夫 (读)“青天大老爷”……
柯斯佳 “孤苦无告的小民的保护者”……用不着这样称呼!“谨禀者……”
佐勃宁 你们随便哪一个,一个人念吧……
季普诺夫 (读)“我的女婿基里尔·伐拉克辛,离开妻子,就是离开我的女儿,下落不明,已经前后四年了……”
柯斯佳 (安慰地)这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季普诺夫 (读)“也许,他这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不关莫凯·安东纳奇的事!
基奇金 一点没有关系吗?真的吗?
季普诺夫 一点没有!这里是讲女婿失踪的事。
基奇金 (嘀咕着)也许,莫凯跟这个失踪的事有关系呢?
佐勃宁 (高兴地)你怎么啦,老太婆,啊?你这是做什么,啊?
老妇 我的大爷啊,你可知道,现在我的女儿又不是寡妇,又不是有丈夫的人……这算怎么回子事呢?
基奇金 (对季普诺夫)我还以为是告他的,告莫凯的!我还心里直高兴呢……
季普诺夫 你等一回!你忍耐一下!
佐勃宁 (对老妇)给你一毛钱,你走吧!你平平安安地走吧!
老妇 也许——他可以准许她再嫁吧?
佐勃宁 现在我没有功夫!以后我可以准许……你回去吧……
老妇 你就准许她吧……
佐勃宁 我一定准许她……葡萄酒和橄榄油……唉!喂,伊凡·伊凡诺夫,你是一个可疑的人!
基奇金 可是你怎么抢在前面!
佐勃宁 可是你——我们要互相信任,对!就让别人给我们挖陷人坑吧……你得良心放在当中!你的寿命已经剩下不太多了……
基奇金 这话说得对。我们来干一杯吧,好不好?你这个鬼……
柯斯佳 (对马丽雅)呸!我都出汗了!
马丽雅 我也很疲倦了……对不起!我也疲倦了……我很激动,激动到骨眼里了!
柯斯佳 我跟你,可以说,是演主要角色的……(拿叉子挨次地戳一下香菇、沙丁鱼、小青鱼)
佐勃宁 啊呀,我的老弟呀,你是一个野蛮人!把什么都翻了一下,把什么都舐了一下!塔吉雅娜,你尽看着干什么?
塔吉雅娜 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把我叫来!
佐勃宁 (威胁地)别提了!我到家里去告诉你!
基奇金 什么都摆在盘子里了!亲家,也应该把我们的菜摆出来啊。
季普诺夫 够他吃的了!
塔吉雅娜 难道你们的比我们的好吗?
站长 (在门口)我现在就要打铃接火车了——你们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大家忙乱起来。柯斯佳一连喝了三杯酒。
佐勃宁 塔吉雅娜,拿圆盘!把头发、衣服整理整理好!把嘴闭起来……嘿,塌着下嘴唇像挂着旗子似的!
基奇金 马丽雅!——预备起来!亲家,你看,天呀,祝福啊……
站长 啊……对不住,为了布置这桌酒菜,我要是受惩罚怎么办?
佐勃宁 朋友,别担心!按照讲定的,你可以全数到手!
站长 弄得这么脏,又是纸片,又是草……还有痰!啊呀,天哪!
柯斯佳 (带着批评的口吻)真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俄国人总是喜欢做出一些不雅观的事情来。
马丽雅 哎呀,这话真是一点不错!
站长 (叫喊)裴柯夫!把候车室扫一下!
佐勃宁 (挽着基奇金的手)嗳,我们去吧,心里祷告着!
塔吉雅娜 (和解地对马丽雅)不雅观这句话可说得很对!前几天我乘火车到内地去,我的上面一层,坐着一个男人,他把一只袜子挂到我的头上……
马丽雅 (向出口移动)啊,这是多么下流啊!
塔吉雅娜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他却说:“我又没有把你的头弄伤,”他说……
马丽雅 不要脸的东西!
塔吉雅娜 那只袜子上还有一个窟窿……
马丽雅 (做一个鬼脸)嘿,真混蛋……
塔吉雅娜 有一个洞!看样子,是一个没有娶老婆的旅客……
〔二人下。裴柯夫拿着扫帚上,把门推开,小心地走到桌子跟前。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拿起一个瓶子来,对着瓶口喝,喘不过气来,眼睛都鼓起来了。
裴柯夫 嘿……(喝另一瓶,又显出惊愕的样子)嗳……这正合我心!……
〔厕所的门推开,叶夫斯季格聂卡探头出来看。裴柯夫闭着眼睛,张大着嘴笑。
叶夫斯季格聂卡 (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去告你!
裴柯夫 (吓了一跳,拿一只杯子连酒扔在摆蘑菇的盘子里)是你?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夫斯季格聂卡 我去告你!
裴柯夫 谁准许你待在这里的,啊?
叶夫斯季格聂卡 拿过来给我,否则我就去告诉他们!
裴柯夫 (勇敢地)我拿给你!滚你的蛋吧!
叶夫斯季格聂卡 (走出来)别撵我!不管怎么样,我打破了窗子,也要爬进来!我已经下决心,不顾一切!这样的机会我决不放过……
裴柯夫 (软了下来)哎呀……你呀,你是什么时候爬进来的,啊?
叶夫斯季格聂卡 我说,你拿过来!为了增加勇气,我需要喝两口……
裴柯夫 我要是揍你的脊梁呢?或者我去叫宪兵来呢?
叶夫斯季格聂卡 (不屈地)你打过我,宪兵也打过我,可是毫无用处!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要把窗子打破!等公爵一走进来,我就用脑壳子去撞破玻璃窗,钻进来并且能在他的面前……
裴柯夫 嗳,你的脾气真爆,你这混蛋!(拿瓶子递给他)拿去,当心,少灌些……
〔叶夫斯季格聂卡喝完,透了一口气,抚摩自己的心口和喉咙。
裴柯夫 (骄傲地)怎么样?够了吧?你看!老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嗳,现在你走吧!
叶夫斯季格聂卡 米特里——你让我待在这里吧!
裴柯夫 (已经动心)不行!你要是把他吓坏了呢?我要负责!
叶夫斯季格聂卡 别怕,我不闹!老兄,我不连累你!
裴柯夫 哎呀,天呀!嗳,怎么办呢?(毅然决然地)你送我半瓶酒吗?
叶夫斯季格聂卡 一瓶!
裴柯夫 你不骗人?
叶夫斯季格聂卡 骗人就遭雷打!
裴柯夫 在星期天?
叶夫斯季格聂卡 在药房里等我!
裴柯夫 那么,你就待在这里!老兄,我也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明白,什么人都想改变改变生活……唉!(列车开到了)噢,天杀的,你呀……唉,你呀……(把扫帚扔在地上,跑下)
〔叶夫斯季格聂卡很快地很灵敏地拿起预备在托盘里的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被酒烧得火热的样子躲到厕所里去。季普诺夫把门打开,退着走进来,佐勃宁上,布平戈夫走进来,踹在他的脚上,和他并排着的是公爵,他不知所措地微笑着,看样子,他对于所受到的欢迎很意外而又很得意。基奇金、柯斯佳在后面紧压着他走过来;两个女子竭力抢到前面去,把他们推开。她们后面跟着一个兴高采烈的旅客,还有站长、电报员、宪兵、拿着呈文的老妇和几个乡下人。
佐勃宁 (像歌唱似的)真心诚意地……十分高兴地欢迎大驾光临……塔吉雅娜,你怎么啦?!
柯斯佳 (对佐勃宁)对不住,不是要我说话吗?
塔吉雅娜 (在桌子旁边)天呀!是谁来喝掉了?马欣卡……快些来倒酒……
基奇金 (对布平戈夫)他撒谎……他是骗子……
布平戈夫 (嫌恶地)这个的什么?
公爵 这是非常……非常……俄国式的……我没有料想到,真的……我非常感动……
佐勃宁 (暗地里高兴)请,老爷——用面包和盐,(绝望地低语)塔吉雅娜呀,混账!把我坑死了!按照古老的规矩……希腊人相传下来的,老爷……(被刷子绊了一下,摇摇晃晃站不住,落座在椅子上,很窘地把刷子拾起来)魔鬼……把刷子忘在这里了……
公爵 你看见没有,布平戈夫,这就是俄国式款待客人的仪式?多么浑厚朴实,多么天真无邪……
布平戈夫 (抱怨)哟……哟……他们的皮靴子的,把我的,脚的趾头的,踹疼了……这儿还有一种的,很厉害的气味……
〔塔吉雅娜和马丽雅端着盘子站在公爵面前,季普诺夫和柯斯佳站在她们后面;基奇金在这一群人的左面,竭力想给布平戈夫讲些什么,佐勃宁从右面轻步跳过来,焦急地搓着手。一位旅客甜蜜地微笑着,绕着桌子走来走去,站长和其余的人站在门口。
柯斯佳 (过于高声地)老……老爷……
公爵 (往后惊退)噢……
佐勃宁 (低声地)别叫,笨蛋!
塔吉雅娜 (对马丽雅)还说人家是聋子呢!
基奇金 (惶急地)亲家!你怎么不作声?说呀!
柯斯佳 我们大家聚集在这里,老爷,我们都是这个地方普通的俄国人……您老爷重到故乡来访问,我们觉得很光荣……这地方是您老爷声名显赫的子孙……
季普诺夫 (低语)你怎么啦?祖先,祖先……
柯斯佳 还有祖先曾经为那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尽心竭力地劳苦过……老百姓,什么好歹都一点不懂得……就喜欢撒野胡闹……也显不出有点文化,可是古时候的贵族……却都为了祖国的利益劳苦,从生下来一直到进棺材,总是这个样子……可是别的人呢……(渐渐地语无伦次起来,并且越说越低)
〔叶夫斯季格聂卡把门推开,等候适当的机会,接着又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基奇金听到这声音,回过头去,看看门,然后数—下,有多少人。
旅客 (对季普诺夫)你是服务员吗?
季普诺夫 (有礼貌地)对不住……不是!
旅客 (深思地)奇怪!
柯斯佳 (重新提高声音)所以,我们,这个偏僻地方的普通老百姓……请您老爷干一杯,祝您高贵的身体健康!乌拉!〔大家喊乌拉。
公爵 非常感谢,这是没有料想到的,我没有想到,我家这族人有贡献……但是我知道,一个普通的俄罗斯人有纯洁的、天真无邪的心……
基奇金 (注视着门后)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庄稼人?那可不是……他呀——哼!他是……
季普诺夫 对,老爷!我们甚至于是非常普通的人……直到头发白了,还是你的小孩子!
佐勃宁 请你吃吧,老爷……这是我们本地的东西……
公爵 是吗?很高兴……(一口喝下,惊异地张张嘴,看着大家,频频地眨眼睛)
〔大家都看着他,高兴地微笑着。布平戈夫拿起杯子,闻了一下,喝下去,抬头看天花板。因发表演说而疲倦了的柯斯佳,退到桌子跟前去,在那里也喝起来。马丽雅站在他旁边挤眉弄眼,不知说些什么。
旅客 (对塔吉雅娜)美丽的服务员,请你也给我一杯……
塔吉雅娜 我根本不是服务员!
旅客 (拿起杯子)反正都是一样!
马丽雅 (客气地)你是公爵的随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