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姜椿芳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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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怪人(1)

高尔基 著

人 物

马斯达柯夫(康斯坦丁·马斯达柯夫)

叶连娜

伏柯尔·波吉欣

波吉欣(尼古拉·波吉欣)

奥丽佳

密德维杰娃

齐娜

华夏·杜里村

萨莫夸索夫

萨莎

达依霞

供演员参考

马斯达柯夫——在每一个场合总是很诚恳的。一说话就忘情地说下去;说得很随便,没有激情,毫无做作,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谈话的对方。受到刺激的时候,显出无助的样子,而且稍微有些滑稽。手势美丽,身体灵活。有些风流潇洒,但并不是有意识的。听人说话的时候,侧着头,用一只眼睛看着说话的人,像只鸟似的。

伏柯尔·波吉欣——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但是又不愿意人们觉察到这一点。他爱说笑、爱胡闹,令人讨厌;怀着一种要逗人嘻笑的愿望,但是在这种愿望的里面隐藏着一种老年人对人的淡漠态度。自己觉得很孤独,为了这个缘故一有方便的机会就向他周围的人报复。但是,当人们听他说话的时候,他因人们的注意而感到满意,他便显得年轻一些、随便一些、可爱一些。

尼古拉·波吉欣——沉重、粗鲁,对人漠不关心,喜欢装出阴沉的样子,使人透不过气来。他自认为有深思的天性。庸俗。由于过分自私自爱而不能爱别人,他对叶连娜的关系是由于肉欲和对于马斯达柯夫的嫉妒形成的。在最后一场戏里,他作为一个被打败的人,是真诚的。

萨莫夸索夫——是一个和善而没有意志的人,他自己厌恶自己,总想找个人能管管他。他一分钟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过去,他在初次接近和不大了解的人们中,总觉得很不自在。波吉欣医生使他产生一种反感,近似在生理上嫌恶的反感。他做出军人的姿态,并且常常过分地强调这一点。

华夏——眯瞅着眼睛,希望借此显出比较聪明和敏锐的样子。

叶连娜——忘我地、真诚地爱着丈夫,她确信,在她的地位上,不这样做人是不行的。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一赌博中她迟早要把一切都输光的。她的抑制是表面的,而在内心里她是一直火热地燃烧着的。她很秀丽,衣服穿得朴素而美观。

奥丽佳——三十来岁,是个急于想找到什么可靠东西的冒险家。为了相信别人,为了失败而痛心,她受到的考验太多了。她在叶连娜面前不知所措,因为她不了解后者的自卫方法。性急妨碍她成为比较坚定的人,阻碍她识破叶连娜的策略。她绝不庸俗。她比叶连娜更有声有色些,当然,也比她更有经验些。

齐娜——是一个自己不敢掌握自己的人。她很可爱、很美丽。

萨莎——是一个见过许多悲哀与贫困的人,面孔严肃,甚至有些严峻。

第一幕

〔松树林里的别墅;透过稀疏的树干可以看到一座房子的墙壁,两扇绷着纱布的窗户,一扇门,一个并不很高的露台。舞台前部是一张做在一株大松树干上的桌子,一张摇椅,几张编织的椅子。树上挂着一张网床。深晚时分,有月光。幕布拉上时,在树木中间看得见医生波吉欣的灰色的身子;他戴着帽子,穿着宽大的大衣。他倾听着,向别墅方面注视着,然后耸耸肩,不慌不忙地走到左面去。几秒钟之后,马斯达柯夫和奧丽佳上,从斜对面,向右走去。

马斯达柯夫 (嗓子压低到一半,快乐地吻奥丽佳的手)多么好、多么可爱的人啊……

奥丽佳 (四顾)嘘——嘘!有人在走动着……

马斯达柯夫 谁也没有。尼古拉在城里,叶连娜在密德维杰夫家……家里只有一个土地丈量员;但是他在寻找矛盾,除了矛盾之外,什么他都觉得没有兴趣。(亲奧丽佳的面颊)你看吧,我要把他写成一篇非常可笑的小说……

奥丽佳 好——我走了……你别送我……

马斯达柯夫 等一会!跟我一起坐一会。我要讲给你听……

奥丽佳 (试探地)我们会被人家看见的,你不怕吗?

马斯达柯夫 我跟你在一起,觉得很好,很愉快……我不愿意你走……

奥丽佳 哎呀!你有多少时候没有注意到,我在爱着你?现在我也要逃避你了……

马斯达柯夫 天哪!这一切是多么纯朴、愉快和美丽啊……

奥丽佳 (把手挣脱出来)好吧,再见……明天见!

马斯达柯夫 不,等一会……让我告诉你……

奥丽佳 低点!你嚷嚷做什么?

〔他们走到右面去,不再看见他们。女仆萨莎从屋子的拐角那边看着他们的后影。马斯达柯夫回来,微笑着,轻轻地挥动着手。波吉欣从左面走来,把帽子压到眉毛上,两手别在背后。

波吉欣 (猜疑地)你这是送的谁呀?

马斯达柯夫 (想了一想,微笑地)不知道。

波吉欣 还亲了嘴?

马斯达柯夫 (很窘,笑着说)亲嘴了!我的朋友——这种事情难道可以问吗?

波吉欣 (坚持己见)我觉得……

马斯达柯夫 (很快地)你常常觉得……奇怪的事情!你刚从城里来吗?城里有什么新闻?

波吉欣 当然没有什么新闻。

马斯达柯夫 报上呢?

波吉欣 有两篇谈到你的文章……

马斯达柯夫 是赞美吗?

波吉欣 (微笑地)哼……不很……恐怕是骂得多一些……

马斯达柯夫 (坐到网床上)那就是说,可以不看了。

波吉欣 (冷冷地)你只看赞美的文章?

马斯达柯夫 如果是骂我的,看了不愉快;赞美的呢,看了没有好处。赞美会引起这一类(用手指在头上旋转)有害的思想。人们第一次说我是有才能的时候,老弟,我就给自己买了一根很不雅观的领带,连我的妻子(叹了一口气)都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了。

波吉欣 你的妻子呢?

马斯达柯夫 (四顾)到密德维杰夫家去了。齐娜的未婚夫病很重……

波吉欣 他要死了。

马斯达柯夫 大概是吧。到时候,你也要死的。

波吉欣 (想着别的什么事情)可是,我跟你还不会很快就死。他可快要死了。年纪轻轻的就死,真不愉快。

马斯达柯夫 (微愠)好像,这句格言,我已经听见过一次了。

波吉欣 (同样地)遗下未婚妻去死尤其不愉快……

马斯达柯夫 你经历过这种事情吗?唉,你这个无聊的人……你这个奇怪的人!那位青年,他知道活不了了,可是——他并不呻吟,并不叫苦,他会隐藏自己的忧愁……这种高尚的本领,这种美好的自制力似乎在刺激着你……和别的人!你在他的周围走来走去,唠唠叨叨地说——要死了,就要死了……

波吉欣 (轻笑)你是瞎子!或者,你和往常一样,是在编造。

马斯达柯夫 对了,如果这位华夏带着笑声,愉快地死了,你恐怕又要讨厌他了吧!

波吉欣 (厌烦地)说什么废话……

马斯达柯夫 (坚持己见)你大概会说,他发疯了……

波吉欣 (不经意地)齐娜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马斯达柯夫 (疲倦地)五点钟左右……大概是那个时候。

波吉欣 (看着地上)叶连娜·尼古拉叶夫娜是跟她去的?

马斯达柯夫 是的。

波吉欣 一直没有回来?

马斯达柯夫 没有。

波吉欣 这样!唔!那就是说,你就……(低声地)康斯坦丁,我跟你是老伙伴了……

马斯达柯夫 (手一挥)你去吧,去休息,老伙伴。你累了。你得爱护自己。你的文化工作……

波吉欣 (阴沉地)别闹!

马斯达柯夫 去吧,去吧。我知道你!你是要谈文学的任务,谈同情……

波吉欣 喂,是谈很正经的事情……我们撇开文学不谈。

马斯达柯夫 其他一切——毫无兴趣。你的父亲来了……

〔伏柯尔·波吉欣穿着短袄、长筒鞋,戴着呢帽,站在露台上,抬起头来,看天。

马斯达柯夫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到月亮上去吗?

伏柯尔 去捉鹌鹑。(走到他眼前)

马斯达柯夫 这是什么积极性!土地丈量员,我向你鞠躬请教。鹌鹑是怎么捉的呀?

伏柯尔 鹌鹑是用网、黑麦捉的,人要用矛盾来捉。

马斯达柯夫 好极了!你很能运用格言。尼古拉,学习吧!书也带在口袋里?

〔医生抽雪茄烟,划着火柴,竭力不被人注意地照亮马斯达柯夫的脸,仔细地观察他。点着了烟,走向右面的小树林里;两肩躬起着,头下垂着。

伏柯尔 书也带着。黎明的时候,洗一个澡,躺在满是露水的草上,看一个钟头的书,好吧,啊?

马斯达柯夫 妙极了!特别是对于你的风湿病。

伏柯尔 为了执行自然的规律,小鸟要歌唱……(用手掌击打着书)而人呢,他要给我讲有关神圣俄罗斯的安慰人心的故事,是吗?

〔马斯达柯夫笑,晃动双腿。

关于不爱财的工程师、关于圣洁的警察长、关于心地纯真的伟大的虚无党人、关于圣洁的神父、善良的贵族以及关于女人,关于英明女人的故事!在我们这种黑暗、绝望的时代,读读这些故事是多么愉快,啊?

马斯达柯夫 (颇感兴趣地)他,那位作者,你喜欢吗?

伏柯尔 是伟大的著作家;他的心由于忧愁和绝望而枯干了,但是他还是要安慰世上的人!我一面读一面亲昵地向他微笑;啊,亲爱的!(挤挤眼睛)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编造的,一点没有安慰人心的东西;但是这种人使人们心里愉快,因为这种人看见什么地方都是野兽、畜牲和寄生虫,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让我来给他们写一些好人的形象吧……

马斯达柯夫 (认真地,深思地)是吗?你怎么样?这倒有趣……

伏柯尔 把我的心撕碎,搓成纤细的线,用这些线织成安慰人的谎言……(挤挤眼,暗笑)想要使我这个俄罗斯人鼓起精神来……使我?可怜的人啊,你落空了!

马斯达柯夫 落空了?为什么?

伏柯尔 (举起手来,像宣誓一样)我不信!

马斯达柯夫 哎呀,你呀,老虚无党人!

伏柯尔 我不信!这座庙名叫俄罗斯,造得不好,并且已经破破烂烂——不可能用壁画来使它焕然一新。我们在墙上画画,把脏的地方刷干净,把不可救药的裂缝补起来……那又有什么用呢?脏的地方还是要冒出来,脏东西会破坏美丽的图画……腐烂的东西,各种破坏的样子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马斯达柯夫 (严肃地看着他,歪着头;像只鸟似的)啊……

伏柯尔 我不信!但是,当一个人发表议论反对显而易见的无可非议的事情的时候,为了善良的目的去安慰和鼓励世人的时候,我很感动。因为究竟我们不是按逻辑生活,而是听从上帝的安排生活的。你也和上帝一样,是和现实发生矛盾的……

马斯达柯夫 我?

伏柯尔 (挤挤眼睛)可不是,就是你!那些正义的人也是你编造出来的,真的,这种人在俄罗斯不是没有吗,啊?

〔萨莎自凉台上,站在树旁。她忧愁满面,带着一种责备的眼光看着马斯达柯夫。

马斯达柯夫 (跳到地上)这不对!你把生活关在一种概括的笼子里,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更加理解生活……这是不对的!(一时忘情地)什么都不能编造,并且也用不着编造。

伏柯尔 (笑)不能?用不着?

马斯达柯夫 我相信,光明的、愉快的——人性的东西会取得胜利……我在我的周围寻找着这种现象……现实生活是宽宏大量的,它会把这种现象给我……

伏柯尔 它会给你?给半个小钱,一个小钱,啊?

马斯达柯夫 (热烈地)我喜欢把生活里的、人身上的光明的、善良的东西指点给人们看……我说:生活里有美好的东西,这种美好的东西在成长着——让我们怀着爱心来帮助这种人性的、我们的东西成长吧!人性的——我们的东西,我们所创造的东西……啊!

伏柯尔 人们不会相信你……俄罗斯不喜欢信仰,信仰使人承担责任。俄罗斯人喜欢服从环境——他是懒汉。我们喜欢说:没有法子,鸡蛋不能跟石头碰……我们一年生活六个月……其余半年时间是坐在炕床上幻想好日子……幻想那不会属于我们的将来……

马斯达柯夫 (又爬到网床上,发现萨莎)你要什么,萨莎?

萨莎 (一怔)太太吩咐我给你预备茶水……

马斯达柯夫 (一惊)她回来了吗?

萨莎 没有。她临走的时候吩咐,要我在十点钟的时候给你预备茶水。

马斯达柯夫 你要喝茶吗,悲观主义者?你给倒两杯来,萨莎。再拿点面包来。

伏柯尔 夫人多么关心你啊!

马斯达柯夫 (低声地)是呀……

伏柯尔 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马斯达柯夫 (环顾左右)请你带我去捉鹌鹑吧!

伏柯尔 那倒很好!我们就去吧!

马斯达柯夫 看样子,萨莫夸索夫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

伏柯尔 我们都是有意思的人……

〔萨莎用托盘把茶端来。

对于你来说,我们大家都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人。

马斯达柯夫 (在伏柯尔的头上搓搓手)我给你作法,你会变成有意思的人!

伏柯尔 (轻笑,喝茶)是的,萨莫夸索夫……他迷失方向了……他本来是当军官的,指挥过连队,为了必须帮助姊姊——就去当警察……在一九五年又把这个职务扔了,说厌恶了。现在又因为扔掉而可惜了……

马斯达柯夫 (颇有兴趣地)可惜?

伏柯尔 看样子是的。他老是说自己糊涂,说得很多……他来了。

萨莫夸索夫 (穿着军式短袄,戴着军官的制帽,穿着高帮靴子。肩上搭着网,手里带着罩有麻布套子的鸟笼。向马斯达柯夫鞠躬)晚安!土地丈量员,我们挑到最好的时候了。看过报吗?

伏柯尔 我是不爱看报的。

萨莫夸索夫 要克服这个缺点。我也不欢喜,可是我每天看报看上了瘾……

伏柯尔 嗳,德国人不让你安静,可没有什么人让我不安静!我不相信德国人,也不相信日本人……

马斯达柯夫 (十分好意地)你要喝茶吗?萨莎!

〔萨莎默默地走到屋里去。

萨莫夸索夫 谢谢!你对于国际政治也不发生兴趣吗?

马斯达柯夫 (微笑着)我?不。关于国际政治的消息,都是用非常蹩脚的语言写的。

伏柯尔 而且总是用散文写的。(指着萨莫夸索夫,对马斯达柯夫)他很怕德国人、日本人,大概,还怕女人。你不是也怕女人吗,米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