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玛叶夫 我们从折着的那一页读起。这是一张账单。“付马聂法二十五鲁布，她还要二十五卢布……这个十足的傻女人，还说预言呢！我把她教了又教，好容易才把事情安排好。已经给她送了一瓶罗姆甜酒去。在我家里给了她十五卢布……很不愉快，笨人竟做起这样好利息的行业来！倒很想知道，她跟屠鲁茜娜拿多少钱？以后问！屠鲁茜娜的两个吃闲饭的女客，为了用纸牌算卦，为了说梦，说每天梦见我，每人给七个半卢布，每人给一个银鼻烟瓶，两个共计十卢布。”
屠鲁茜娜 （嗅盐氨水）全都赶出去，全都赶出去。做恶人有罪过，做好人是傻瓜！之后怎么生活呢？
马玛叶娃 你别怨，不是你一个人被骗。
马玛叶夫 “写给屠鲁茜娜的三封无头信十五戈比……”
玛宪卡 哦，你看，哪儿来的信，ma tante！
屠鲁茜娜 我明白了，我的朋友。原谅我。我把安排你命运的事情拉到我自己身上，这事我办得很不对；我明白了，这既不是我的脑筋能行，也不是我的力量所及。你要怎样就怎样安排你自己吧，我不来阻拦你了。
玛宪卡 （低声地）我已经选择好了，ma tante。
屠鲁茜娜 那就好极了。对于他，你是不会受骗的，因为他并不先夸什么口。（库尔恰叶夫鞠躬）这些个吃闲饭的女客我一定要赶她们走。
克鲁季茨基 还收留别人进来吗？
屠鲁茜娜 我不知道。
马玛叶夫 再念下去吗？
屠鲁茜娜 现在你就再念下去吧，反正都是一样了。
马玛叶夫 “马玛叶夫的仆人，因为他用骗把自己的老爷引到我家来，利用他热心找房子的弱点——给我的这位恩人三卢布。我觉得是太少了一点。”以下是和我的谈话，一点趣味也没有。初次拜访克鲁季茨基。“缪斯神啊！我们来赞扬英明的大丈夫和他的计划吧。简直无法把你充分赞美，年迈的老人！告诉我们，告诉全世界，你用什么巧妙方法，你活到六十岁的年纪，还把六岁小孩的思想保持得原封不动？”
克鲁季茨基 嗳，够了！这是谩骂……谁爱听？……
第七场
同上的人和高罗杜林，然后是葛路莫夫
马玛叶夫 （没有注意到高罗杜林）请注意，这里我看到几句关于高罗杜林的话。“在一次很愚笨地争论赛马的马的时候，有一位先生称呼高罗杜林是自由主义者；他对于这个称呼是这样高兴，他简直在全莫斯科奔走了三天，告诉大家说，他是自由主义者。所以现在他就算是自由主义者了。”不是很像吗！
克鲁季茨基 很像！写你自己的那段，你念念看，写得像不像？
高罗杜林 你们认为像吗？
马玛叶夫 啊，高罗杜林，我没有看见你来，你来看看，这里把我们写成个什么样子。
高罗杜林 这位现代的尤维那尔是谁？
马玛叶夫 我的侄子，葛路莫夫。
屠鲁茜娜 高罗杜林，把这份手稿去还给原作者，并且请他不动声色地离开。
〔葛路莫夫上，高罗杜林拿日记恭敬地递给他。
葛路莫夫 （接日记）为什么要不动声色？我不预备解释，也不预备辩护。我只是要告诉你们，把我从你们的社会里推出去，你们很快就会自己惋惜的。
克鲁季茨基 阁下，我们的社会是诚实的人组成的。
大家 是的，是的，是的。
葛路莫夫 （对克鲁季茨基）可是你自己，大人，你猜出，我是不诚实的人吗？也许，在我动手给你修改你条陈的时候，你靠你的聪明的脑筋，已经知道我不诚实了吧？因为有一位有学问的人来做这工作吗？还是因为我在你办公室里奴隶似的赞美你最野蛮的句子和农奴式地在你面前打躬作揖，你就看出我是不诚实了呢？不，你那时是预备吻我的。假使这本不幸的日记不落到你的手里，你还要长久地、长久地、一直把我当做诚实的人呢。
克鲁季茨基 那当然，但是……
葛路莫夫 （对马玛叶夫）叔叔，你也是自己猜着了，是吗？你不是那时候教我去奉承克鲁季茨基？……你那时不是教我追求你的妻子，为了使她不被别的追求的人所迷住，我不是还扭扭捏捏，婉言拒绝，说我不会，说我摸不开吗？你看出，我是假装，但是你很高兴，因为我给你教导我聪明能干的机会。我早就比你聪明，你这是知道的，在我假装傻瓜并且我向你求教的时候，你就高高兴兴地，并且预备赌咒，说我是最诚实的人。
马玛叶夫 嗳，我跟你算什么账呢——我们是自己人。
葛路莫夫 对你，屠鲁茜娜，我确实是欺骗的，在你面前，我是有罪的，其实，也并不是在你面前，而是在玛宪卡面前，我是有罪的。对你我是不惜欺骗的。你随便从街上叫来一个半醉的乡下女人，就听从她的话，给自己的侄女挑选丈夫。你的马聂法，她认识谁，她能叫出谁的名字？自然，谁给她钱多，她就叫出谁的名字。还算好，幸亏是我，若是马聂法拿随便什么逃犯给你做媒，你也会把侄女嫁给他的。
屠鲁茜娜 我知道一桩事情，世间没有真理，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相信这一点了。
葛路莫夫 嗳，你呢，高罗杜林？
高罗杜林 我一句话也没有。你是了不起的男子！我给你握手。你说到我们的一切，不，说到我的一切——关于别的人我不知道——是完全真的。
葛路莫夫 诸位，你们是需要我的。你们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生活的。不是我，也会有别的人来。还有比我更坏的人，你们会说：哎哟，这个人比葛路莫夫更坏，葛路莫夫总算还是一个漂亮小伙子？（对克鲁季茨基）你，大人，在社会上，是一位所谓交际人物；但是，在书房里，和你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青年打立正地站着，你每说一句话，他总谦恭卑下地说声是，你的四肢五体不是洋溢着心满意足吗。你不肯照顾一个真正诚实的人，为了一个不诚实的人，你却没头没脑地去东奔西走。
克鲁季茨基 你把我们的宽大太滥用了。
葛路莫夫 对不住，大人！（对马玛叶夫）叔叔，你也是需要我的。甚至于仆人无论给多少钱都不肯听你的摆布，可是我却免费地听话。
马玛叶夫 别说了！假使你不明白的话，我的亲爱的，那么我实在告诉你，再在这里待下去，就对你不起了……
葛路莫夫 我明白。高罗杜林，你也需要我。
高罗杜林 需要，需要。
葛路莫夫 把聪明的句子借给你去演说……
高罗杜林 借聪明的句子去演说。
葛路莫夫 并且一同写批评文章。
高罗杜林 并且一同写批评文章。
葛路莫夫 婶母，你也是需要的。
马玛叶娃 我并不争论，我也没有什么责备你。
克鲁季茨基 （对马玛叶夫）你知道，我一下子就把他看出来了……
马玛叶夫 （对克鲁季茨基）我也是一下子。眼睛里有些什么异样。
葛路莫夫 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是我的日记使你们发火。日记是怎么到你们手的，我不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是，诸位，你们要知道，现在我是在你们中间，在你们社会里——只有在我写这日记的时候，我才是诚实的。无论什么诚实的人，都不能够不对你们这样。你们激起了我的全部愤恨。在我的日记里，有什么使你们难堪的？在日记里你们找到什么新鲜玩意没有？你们自己也经常互相说人坏话，不过不是当着面说罢了。假使我把描写别人的话，分别地读给你们听，你们会给我鼓掌的。谁有权恼怒、发怒、愤怒、狂怒，那这有我。我不知道，是谁偷了我的日记，但是总是你们诚实人中间的什么人。你们打破了我的一切：夺去了我的金钱，夺去了我的名誉，你们撵我走，你们以为，这样就算了，一切事情就完了。你们以为，我会原谅你们吗。不，诸位，你们会伤心的。再见吧。（下。沉默）
克鲁季茨基 诸位，无论怎么说，他究竟是一个能办事的人。惩罚他是应该的；但是，我以为，过些时候可以再亲近亲近他。
高罗杜林 一定。
马玛叶夫 我同意。
马玛叶娃 这由我来负责办理好了。
时代书报出版社1949年版
署名：林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