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几乎不敢置信,我上前用颤抖的双手撕下她的面纱,惊讶地发现她竟然就是宓儿。
“宓儿,你怎么来了?!”我激动得想要揽住她,可是触手却成空。
等我再仔细去看,她却又站了离我不远处的水面上。轻薄的上衣在阵阵清风中随风飘动,如流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飘逸若神深不可测。
“宓儿!”我喜悦地靠过去,她却再次从我眼前像影子一样消失了。
“宓儿,宓儿……”
我大叫着从梦里惊醒,一切情景都恍然历历在目,但却又那么不真实。宓儿远在邺城,怎么会到洛水来呢?
我想,一定是我太过思念她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梦。
这个至美的梦境让我才思泉涌,也因此成就了我一生最美好的作品。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此时我还不知道,这篇《洛神赋》,将成为献给我们爱情最华丽也最凄美的祭奠。
「花葬」
魏帝借赐封之名让曹植进京,打算利用他来迫使我就范。
却没有想到我将计就计,因此和心爱的人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深知,魏帝封我为后,不过是想利用我去暂时应付那些臣子而已。而我,当然不会乖乖地去帮他获得那些人的拥戴。
对他有异议的人越多,我爱的那个人就越安全。
只有让魏帝忙于应付安抚朝中众臣,他就必然不能贸然再去动曾经众望所归的曹植。
这是我为爱了而不能相守的人,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乱世中的爱情,从来就没有圆满。
换上数年前初见时的旧衣,我含笑用玄铁珠钗刺破跳动的动脉。当红色温暖的液体洒落到洁白的花瓣上,盛开的水仙受惊似的合拢花瓣,随即枯萎,片片凋零。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每次的花谢,他都像期待来年春天般等待再次的花开。
那么子建,请你相信,这次的离别,只是为了下一次能更好地和你相遇。
我现在,是真的,如你曾渴望的那般,在花间揽月而睡了……
「二曹」
愿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凤箫吟沉醉在这样美好的情怀之中,留恋着不愿醒来。
现在她已经对被催眠后的一切驾轻就熟,相应地对每一世的代入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几乎疑惑她就是那个为爱而舍弃了间谍身份的勇敢而美丽的女子,隔着上千年的时光长河,她和她遥遥相望,心意相融。
她允诺她:我,会让你的子建幸福的。
这样想着,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向上弯起。
一直在旁边守护的苍梧谣望着凤箫吟脸上涌现的恬淡笑意,知道她已经醒了,放下心来。
刚去取了杯水返回,探身去看床上那人,不提防修长的手突然被一把抓住,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子建?”
充满依恋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从没有过的娇柔。
苍梧谣一怔,平静幽深的双瞳陡然明亮,泛出水似的薄雾,但仅仅是极短的时间就迅速恢复潮水般深沉:“要不要喝水?”
凤箫吟见他并未回应自己刚才隐晦暧昧的试探,心里开始有点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脸色绯红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个见底。
苍梧谣等她稍微平复心情,就领着她来到了令莫的病房。
昏迷中的人依然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凤箫吟回想起梦里曹丕小指被甄洛用剑刺伤的事,有点失神。她记得令莫曾告诉过她,他的左手小指表面虽无异样,但从小就不能像其他手指一样伸展自如。
这个特征仅仅是巧合吗?
“或许,他就是曹丕的转世?他说对不起是要请求甄洛的原谅吗?”她无意识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却看到苍梧谣脸上认同的表情。
“一般来说,每一世都不会再记得前面一世发生的事情,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令莫在被雷打中的瞬间,也许想起了部分封存的前世记忆。”
苍梧谣的这个观点促使凤箫吟下定决心一试。
她走向前去,抓住令莫的手握在手掌中,试探地在他耳边说:“子恒,我原谅你了。甄洛原谅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很神奇。
大概隔了几分钟,令莫的眼皮就动了动醒过来了,不过当他发现自己是在医院病房里时显得很惊讶:“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被闪电击中后,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了。”听到凤箫吟这样说,令莫露出更加疑惑的神色,“不会吧?被闪电击中没有死,我还真是命硬哦。凤凰儿你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招捉弄我?”
“难道是我把你打晕的啊?”凤箫吟没好气地朝他瞪过去,一面提醒他,“你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叫着洛儿,你都不记得了?”
“洛儿?没印象。我从来不认识什么洛儿。”
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刚站起来腿还些有不太适应,令莫刚下床就趔趄了一下,半边身体都靠在了凤箫吟身上。
“三国的甄洛呀,你真的忘了?”凤箫吟扶着他,不确定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在装,声音里隐约有几丝失落。
“呵呵,你不会是说洛神吧?这玩笑可开大了。”令莫以前读《三国演义》时很爱曹植的那篇《铜雀台赋》,不过对洛神和这个建安第一才子之间的传闻,他并不相信,所以笑得很夸张,“假如我真能生在三国,我宁愿做曹子恒也不做曹子建。”
“你本来就是……”话说了一半凤箫吟又打住了,不知为何没有说下去。
“是什么?”令莫被勾起了兴趣,不死心地追问无果,只好去巴结苍梧谣,“拜托拜托!催眠大师不要也跟着买关子,莫非一道闪电把我带回了三国?那我变成了谁?关羽,曹操?还是刚才说的那两兄弟中的一个?你快告诉我。”
“是谁并不重要吧。”苍梧谣的话却更加深了令莫的困惑。
“那什么重要?”
“轮回。”
令莫是轮回中一员的身份至此已得到确定无疑。
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之中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能够一起堕入轮回这么多次,说明彼此之间的纠葛和恩怨一定很深。既然现在三个人又重新聚集在一起,会不会发生前面几世那样的事,谁也没有把握。
“到这里来之后我们还没好好地去玩呢。明天去铜雀台拍几张照片吧。”
之前因为令莫出意外而搁浅的旅游计划,被凤箫吟再次提起。
她现在无比强烈地想去找寻与梦中有关的一切,那篇《铜雀台赋》,她依稀记得几句。在电视剧《三国演义》里,“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蝃蝀。”被诸葛亮改成了“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如果能够亲眼一见曾令曹植才思敏捷的瑰丽建筑,应该又是另一番感受。
但是当第二天三人来到了流传千古的铜雀台,眼前看到的一切却不免让他们失望。
年深月久,三台雄伟而豪华的面貌已不可见。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连最为著名的铜雀台都只剩下一堆不足十米高的夯土堆,其当年作为全城军事制高点的风采不再。
“还好昔日‘三曹’等都有著作流传,这里也被后世认为是一代豪迈文风‘建安风骨’的发祥地。”令莫试图说出一些理由来宽慰一脸黯然的凤箫吟。
“我现在身边就有‘二曹’,是不是应该不再有遗憾了?”沉思半天,凤箫吟突然说出这样突兀的话,令莫一时没听出头绪。
待到有些明白过来时,却见凤箫吟幽幽地凝视着一侧的苍梧谣,眼底波光流转,说不出的迤逦动人。
返回时,不知怎么三人都变得格外沉默。
苍梧谣的精神明显不济,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待着,似乎很累的样子。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令莫误以为这是他在退让,给自己和凤箫吟单独相处的机会,心下有几分感激和窃喜。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但他也没去深究。
「海棠」
凤箫吟二十岁生日还有差不多半月就到了,这天,令莫拉着她上街去逛,想要她自己挑选合意的礼物。
可是在热闹的旅游一条街逛了半天,礼物没买成,却意外地和别人打赌赢了几张海棠花展的门票。
“海棠?”凤箫吟想了想,记起与之相关的一句诗,“宋词里‘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记得是谁写的。”
“苏东坡啊。”令莫故作神秘地贴近她的耳朵,“这诗还有个典故呢。想不想知道?”
“既然是和苏东坡有关,那不妨说来听听。”
见她有兴趣,令莫就轻松地放开了话匣子:“苏东坡有个好友词人叫张先,他八十多岁时娶了年轻貌美的小妾。祝贺的时候,苏东坡故意调侃他作了这句诗,梨花形容白胡子的老头,海棠指美女,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老牛吃嫩草’。”
“原来是这样。”凤箫吟不由得想起好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介绍,“我之前还奇怪怎么《Lolita》的中文片名被译作《一树梨花压海棠》,现在想来那些翻译的人真是太绝了!”
两人本来打算叫上苍梧谣一起看花展,但后来想到这几天他一直对什么都淡淡的,回去可能也是白跑一趟。而且两个人先看了如果觉得好,也可以明天陪他再看一次,反正票有好几张。
于是就先兴冲冲地去了。
前来看花展的人并不多,更方便了他们可以好好地欣赏。海棠花颜色非常艳丽,红的灿若朝霞,黄的娇若花蕊,唐代诗人吴融“云绽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的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可是凤箫吟觉得奇怪,被这么多海棠包围着,却没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花的芳香。
令莫笑了:“很遗憾是不是?张爱玲曾说过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有刺,三恨红楼未完。海棠无香排在第一位,可见一代才女对此也是耿耿于怀。”
“这个有什么典故吗?”
“似乎是和五胡十六国时期一位公主有关,具体我也不清楚。”
变化就这样悄然来临。
当凤箫吟再次凝视那些娇艳的花朵,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盛装女子美丽忧伤的脸庞,内心突然悲伤得难以自抑。
紧接着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浑身冷到不行。
令莫看到这个情形大吃一惊,因为他一眼就看出,这分明是她的病又发作了!
这下他急坏了,赶紧带着她回到旅馆,径直推开苍梧谣的房门闯了进去。
房间内的人正背对着夕阳在练习瑜伽。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修炼方法。苍梧谣受到惊扰后回头,看到令莫紧张的神情立即意识到发生了大事,赶紧站起身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一面检查凤箫吟的病情,一面低声询问令莫。
“我也不知道,刚才带她去看了海棠花展,她就突然这样了。”令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第一次在苍梧谣面前低下头来。
“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苍梧谣失去冷静,冷峻的面容勃然变色。
“可是只是看次花展而已啊。”令莫从没见过他这样,忍不住小声辩驳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她问我海棠无香的典故,我随便提了提,没想到就……早知道不去看了!”
“算了!”苍梧谣冷冷地对他一摆手,“现在说这些没用。你先照顾她,我出去一趟。”
令莫虽然好奇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心情跑出去,但还是忍住了没问。
为了将功补过,在苍梧谣出门的这段时间,他专门上网查阅了“海棠无香”的相关资料。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篇野史中查到一丝线索,里面提到前燕国的清河公主死后,其弟慕容冲用海棠花葬她的事情。
“难道凤凰儿的某世和清河公主有关?”
十几分钟后苍梧谣回来,令莫马上对说他出自己的猜测。
却没想到苍梧谣淡淡地说他早就知道,凤箫吟的第六世是清河公主。
令莫不信:“那你怎么刚才没说?”随即却看到苍梧谣敞开的门口有一大捧艳丽的海棠,顿时明白了他刚才出去的原因。
“那一世太过悲惨,我原本不希望让她再次经历,没想到还是发展到这一步。”苍梧谣轻轻地将所有的海棠放到凤箫吟的身体周围,令莫惊讶地从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看到了深沉的怜惜和不忍。
“现在海棠已经触发了那一世的记忆,就必须把所有事情重新回溯,才能救她。”亲眼见证了前面几世催眠后的效果,令莫也明白接下来只有这个唯一的选择。
当他再去看床上的凤箫吟,发现苍梧谣用海棠在她周围摆了整齐的一大圈,依稀是一颗心的形状。
这天晚上,伴随着无香的海棠,凤箫吟沉入了第六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