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几日,武安平便领着柳长吉去那鄂州城中最热闹处,见柳长吉处处都觉新鲜,便索性带他沿了街一道道走遍了。但凡他未见过的稀罕物件,风土人情,都不厌其烦的一一讲给他听。
这日晚饭过后,天色昏暗时,有人敲门。
柳长吉正在院中,便早早上前,开了门,见一个瘦老头立在门外,银白的头发,面容慈祥。老头打量了一眼柳长吉,冲他点点头,径直向里走去。
武安平于屋中见了来人,几步赶出,热情道:“竹先生来了,快快请进。”那竹先生微微点头,随他进了屋。阮轻云早倒上茶水。
不等客套,竹先生先从怀中取了个木匣子,将里面一只信封,一只小钱袋拿出,放在桌上。道:“信封里封了件贵重物件,是要去送到汴梁的,地址已写在信封上。主家直接付了报酬,全在钱袋中,钱虽不多,也不算少了。偶尔出去走走,也好过每日闷在屋中。”
武安平道:“镖局勉强维持,全赖竹先生照顾,安平感激不尽。”
竹先生摆摆手,道:“我与你父亲生死之交,不必再客气。”
说罢抬头看了看柳长吉道:“这位小哥面生。”
武安平拉了柳长吉到竹先生面前,道:“这位是柳长吉兄弟,昆仑铁剑门门人,柳不归柳老的徒弟。”
竹先生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将柳长吉打量了一番,道:“铁剑门人,不是剑不离手么?”
武安平转头向柳长吉道:“柳兄可否借剑一看,便是柳兄下山所带的那柄。”
柳长吉应了,回房连剑带伞一同取了,交给了武安平。
武安平立在厅中,将包剑的伞去了,一手握柄,一手执鞘,一掣剑,屋中一亮,剑鸣声起,脆而高昂,余声不止,闻者遍身起寒栗。看那剑,通身金中泛乌,剑刃极薄,随着厅中烛火跳跃,刃上炫光流动。
武安平惊叹道:“果然神兵利器。”竹先生抢近几步走上前,眼中精光灼灼,细细看着武安平手中剑,喃喃道:“铁剑门镇派之宝,一柄天工,一柄守缺,此剑正是守缺,错不了。”
武安平笑道:“竹先生识的此剑?”
竹先生道:“但凡练剑之人,谁人不知天工守缺。”
武安平道:“那竹先生必然知道此剑来历了。”
竹先生道:“那是自然。”他小心翼翼从武安平手中接过守缺,用手细细抚了,悠悠道:“这剑为乐天生大师所铸。乐大师一生铸名剑无数,却觉柄柄都有缺憾,皆不称其意。于是在他五十九岁时,率门下健壮弟子六十四人,运送五百斤黄金,三千金赤铜,五千斤精铁,入昆仑山铸剑。
“传说中,待他混溶金铁之时,天空忽然乌云蔽日,其后一道赤炎撕裂苍穹。白日里竟见一道流光坠下,不偏不倚,投进了燃烧的熔铁炉中。旋即震天巨响起,引了雪崩,一瞬间,数十人被埋进雪下,乐大师却奇迹般逃出生还。次年春,乐大师带人挖开堆雪,寻找弟子尸首,见那原来放置熔铁炉处有一深坑,坑底一小洞,洞内隐隐闪动金光。乐大师命人开挖,至石下十余丈深处,取出了两段乌黑薄片,每段约三尺来长。此两段乌黑铁片,薄厚均匀,折不弯,斩不断,熔不化。后经乐大师推敲,想是天外陨铁,巧落熔铁炉,冲入山石,砸裂出两道深深裂隙。陨铁和那金铁相熔,经冰冷雪水冷却,成了这两块怪铁。”
“得了这两片怪铁,乐大师若获至宝,可这铁极难锻造,单为其中一片开刃,便磨了三年时间,后镶了柄,起名敛光。敛光剑剑身未经雕琢,通体黑色,皆是麻点,如农家烧火棍一般,然而剑虽轻却刚硬无比,虽薄却无坚不破。乐大师又将心思放在第二段怪铁之上,穷了十年心力,打磨平整光亮,刻花,开刃,镶金。待剑完成,却突然悟得,花费这许多心力,也只是为剑做装点而已,那天外来的怪铁,却再也熔不出来了。遂改敛光为天工,第二柄名为守缺,抱残守缺之意。”
说罢摇摇头,道:“生不逢时啊!反而因其锋利,需遮了锋芒,藏于伞中。”说罢将剑还了柳长吉。
又吃了两盏茶,竹先生起身要走,几人送竹先生出门。武安平又多送了几步出去,柳长吉瞧见武安平从钱袋里取了几锭银子,悄悄递到竹先生袖中,那竹先生也不推辞。
见竹先生去了,武安平道:“这竹先生是昔日江湖用剑高手。”柳长吉惊讶道:“只觉他面目和善,你若不说,我是瞧不出来”。武安平转身拍了拍柳长吉肩膀道:“明日我们押镖出行,留你一人在此,也没什么可去处,不如与我结伴而行。此趟镖也不赶时间,就当随我们游历,见见江湖人,江湖事。”
武安平听了点头道:“也好!”
次日大早,武安平,石方早早打了包裹,石方还包了柄剑背在身上。阮轻云竟也同去,也早已收拾妥当,只是束了发,用头巾遮了,换做男子打扮。武安平对柳长吉道:“此趟不用镖旗,镖车,路上可省去了许多麻烦。”
柳长吉道:“什么麻烦?莫非是劫匪?安平前日不还说,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么?”
武安平哈哈笑道:“太平盛世的劫匪,才最是躲不过。”
见柳长吉不解,众人也都笑而不语。阮轻云将镖局锁了门,也不托邻里照看。众人就在城中买了些干粮带了,便出了鄂州。
一路上饥餐渴饮,行了十多日,到了鄂州光州交界处。界碑一旁立了个凉棚,十数个汉子在棚下纳凉。待几人走近,一人从棚里晃晃悠悠走了出来,那人生得肥头大耳,膀宽腰圆,绿绸衫套在身上,肚皮绷得溜圆。他扫了一眼众人,嚷嚷道:“但凡去光州的,要在此交过路钱,按人头,一人一两。”
武安平向前,陪笑道:“这位哥哥,我们皆是光州人,鄂州有亲戚,每年数次探亲都从此处经过,不曾遇人为难,怎的今日突然收起过路钱来?我们都是种田农人,哪里凑的成锭的银子?还望哥哥疏通疏通,放了我们过去,自然有几十文茶钱孝敬。”
那胖子一听开口大骂道:“爷爷早坐了这山头十多年,你这崽子竟然想来糊弄?一人一两。一个都不得少,要么交数,要么就滚开。”
石方上前,瞪了眼,道:“你这家伙,好生没教养,怎的不说人话,竟只是放屁?”
那胖子一听,不怒反笑,道:“你这是凑来找打。”见凉棚下十数人缓缓围了过来。胖子满脸狞笑,扑上来就要揪石方胸口衣服。
石方怎等他抓到,冲上前一耳光,那手上力大,竟将那胖子刮飞了出去。哄的一声,棚里的人冲了上来,几人还拿了兵器,柳长吉不曾见这阵势,不知如何处置。石方早冲人堆里。
那十数人,一群泼皮,竟不够他一人打,指哪打哪,遇着便倒,不一会,十多人尽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哼唧不止。
那胖子半晌才醒了神,见这阵势,当即楞了,坐在地上,捂了那肿起的半边脸,一声不吭。石方上前,踏了他胸口,又将他踩在地上,指着他鼻子骂道:“”狗一样的人,也对爷爷动手,今后给我滚得远远的,若再让我见了你,定拔你一嘴狗牙。”
那胖子哪里敢做声。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待看了武安平等人扬长而去,才敢与同伙挣扎起来。
听一阵马蹄声来的快,一红衣女子骑了白马已到了眼前。胖子心头邪火正无处放,见那女子只身一人,便一步跨立在路中间,想要拦下人马寻事。
女子一声呼哨,马果然停了,胖子面上狞笑,正要开口,忽的一鞭已抽在胸前,破了好大一块衣服,皮开肉绽一条血印,鲜血直流。那胖子顿时疼得抱地打滚。马上女子却不收手,又狠狠抽了几鞭,娇叱道:“上次吃了本姑娘一鞭,这才几日便又忘记了。再见你在此作恶,多抽一百鞭在你身上。”说罢一拍马,潇洒而去,见这姑娘厉害,余人哪里敢上前。
武安平等人走得不远,这一幕看的真切,眼见那一人一马瞬间追上,那女子口中呼了:“让开!让开!”直冲而来。几人慌忙错身闪避,再看时,那一人一马已奔出二三十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