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付君可、柳长吉两人无恙,武安平也是高兴,唯恐夜长梦多,即刻便去向秦远告辞。陆昌意极力挽留付君可留在菱州,阮轻云也劝她,道:“付姑娘身体刚见好转,不宜再赶路,不如留此好生养着,待完全康复,再汴梁寻我们不迟。”其余人都点头称是,付君可凝了双眉,正色道:“杀我表哥之人,虽是冲了赵公子而来,却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我若落单,更易被他们捉去,反而会拿我要挟你们。我不想再躲,我想知道是何人杀我表哥,我要报仇,只有跟着你们,我才能找到他!”众人听了,见她面上冷冷,眼中杀机,都是心里一寒。秦远也不多做挽留,唤了陆昌意,木山奎随行,为众人备了快马,亲自送出菱州城,又多走出了数十里路。
武安平回马,向秦远抱拳道:“再送百里,终须一别,秦伯伯留步。”秦远点点头,道:“武贤侄好生保重。”就在此刻,见后方一位灰衣老者,飘飘而来,老者步子迈得虽缓,却只是轻轻几步,便跨了百尺距离,立到众人面前。秦远喝了一声:“好轻功。”付君可也脱口而出:“南宫伯伯!”来人竟是南宫正。南宫正不理旁人,径直盯了付君可来看,沉声道:“我家公子何在?”付君可听了,还未答,泪先出,哽咽道:“表哥为救我,被毒箭所伤……我们已将他葬在了兴元府江边。”勉强说完,伏马上嘤嘤哭了起来。南宫正听了,面色变得灰白,如他身上衣物同色。缓缓的,他垂下头去,额上皱纹间阴影缓缓变重,似在一瞬间加深了许多,如燃过的纸收缩扭曲而成灰白的褶皱。
不听他发声,也不听他哭泣,南宫正只是垂了头,默默的,像一段烧过的,失了温度的灰炭。柳长吉于心不忍,开口道:“前辈节哀。”南宫正听了,抬头望着柳长吉,面无表情般喃喃道:“人生于世,但凡略有成就,考虑最多的莫不就是‘传承’?姓氏,家业,武功……若知辛苦经营一生,只在世存留一瞬,如梦一般,死后便逝,不能长久,纵有不世之业,又有何意义?”说罢回了头,缓缓而去。秦远听了南宫正所言,面色也是灰白,也不与众人告辞,缓缓调了马头,回时,背竟似再也挺不直了。
武安平一行人,不敢在路上有片刻耽搁,快马直奔汴梁。一路再无人阻拦,加之越行路越平坦,汴梁在即,众人心中更是急切。转过一片林子,见有一人一马直冲而来,还未及近,柳长吉先一声欢呼:“专兄!”那快马上的络腮胡汉子,正是专白虹。
专白虹行至众人面前才勒马。待看清他一身是血,手上还提了两颗血淋淋的头颅,众人都是惊骇。专白虹浑然不忌众人目光,对了柳长吉朗声道:“前方有岔路,沿大路去汴梁,千万别走小道。”柳长吉脱口问道:“专兄为何这般模样?”专白虹不答他问,却道:“宇文城料定你们怕遭人伏击,会避开大路,走小道。所以专设了陷阱等着你们那。”
武安平听了此言,惊问:“此事你是从何处得知?”专白虹望了他一眼,顿一顿,道:“我与他是结义兄弟。”众人听的心里一惊,武安平沉吟片刻,道:“他既然是你义兄,为何反倒要过来给我们通风报信?”专白虹望了柳长吉道:“我与柳兄一见如故,也当他是兄弟,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兄弟送命。”说罢问柳长吉道:“你可信我?”柳长吉连忙点头,答道:“我自然信你。”专白虹笑了点点头,又见武安平、赵山河、萧老等人皱眉沉吟不语,叹了口气,道:“定不要去小道白白送了性命。”说罢掉头拍马走了。
武安平见他远去,问萧老道:“您老怎么看?”萧老皱眉答道:“行走江湖,轻信是大忌。”柳长吉连忙道:“专兄定不会骗我。”赵山河冷冷道:“你答的如此肯定,定是与他相识许久了?”柳长吉沉默一会,道:“喝过一次酒。”赵山河‘嘿’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柳长吉如何不知他意?武安平沉声道:“那便走到岔路口再议。”
忽听‘得得’马蹄声响,专白虹去了又回,立在前头坡上,冲了柳长吉喝道:“柳兄弟,莫走小道,待我死后将手上头颅与我合葬,我阴间要提它与兄弟相见。”柳长吉不知他为何有此一说,正待细问。专白虹又一声大喝:“莫走小道!”说罢竟抽了一柄尖刀,往颈中一抹,鲜血飞溅。众人不防有此一变,又与他离得远,哪里能救。柳长吉先抢上,见专白虹那一刀下得狠,脖子都划断了一半,哪里会有命在。柳长吉也不顾一身是血,呆呆抱了专白虹尸首,瘫坐地上,口中‘嗬嗬’,如痛苦声,却是无泪。武安平等人赶上,下了马,见了这阵势,也都呆立一旁,不知所措。婧怕柳长吉又受刺激,赶忙同付君可勉强拉开了他扶坐一旁,此刻,柳长吉泪才出眼眶,落泪不止。
就在李靖等人安慰柳长吉间,武安平几人动手将专白虹,连同那两只人头一同埋在旁边土坡上。见新坟已成,柳长吉也缓缓止了泪,忽然开口问道:“我说我信他,为何他仍要如此?”
李婧见柳长吉茫然往了前方,也不知是问人还是自问,不知如何做答。付君可却答道:“或许是以前太多人不信他。”本是平常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是鼻头一酸。葬了专白虹,他坐骑却立在坟前不走,武安平上前,给马解了鞍蹬笼头,轻轻拍了拍马背,道:“走吧!”那马仍是不动。武安平心一横,手上稍用力,又是一掌,那马吃痛,一声嘶,奔了几步出去,却又停了,慢慢兜回来,还是在坟前立了。武安平终是不忍再赶它。
待柳长吉平复,众人又要上马行路,行前,又都在专白虹坟前一礼,柳长吉缓缓放马,走在最后,对了专白虹坟头一回再回头,直至转坡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