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先怒道:“好你个贼僧,好心施舍斋饭与你,你倒反过来咬人?狼心狗行,今日必不能放过你。”
那和尚转头看他,也不争辩,沉声道:“贫僧输得心服口服,任凭诸位施主处置。”
说罢转头向柳长吉道:“施主端的好武功,又慈悲为怀,不肯伤人,难得难得。”
柳长吉不料他有此一言,不知如何作答。
石方捡了剑起来,臂上犹麻痛难忍,转向武安平道:“将这和尚捉了,扭送官府才好。他劫道久矣,想必背了不少命案。”
武安平点点头,道:“如此最好。”
柳长吉望了和尚,见他面色从容,不见一丝惊惧,开口问道:“和尚你武功这样好,为何屈了本事,做这打劫的勾当?”
和尚却突的皱了眉,柳长吉见他眼中竟有一丝痛苦神色一闪而逝,即而恢复淡然神色,喃喃道:“贫僧明罪孽深重,却因修为不足,不能自求解脱,几位既知贫僧罪行累累,便快快送贫僧去官府,也好让贫僧早做了解。”
石方听了,冷笑道:“得知今日定不得让你逃脱,才这般花言巧语,若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早早便停了这打劫行径,莫非还能着了魔,不能自已?”
那和尚轻叹了口气,对柳长吉伸了双手道:“烦劳施主用那长巾缚了贫僧,贫僧随你们走便是。”
柳长吉踌躇间,却听阮轻云轻轻道:“那和尚,可是其中另有隐情,若是有,不妨说出来,待见了官,草草判了,这其中曲曲折折,谁还再有心去计较?”
那和尚听了,摇摇头道:“施主慈悲为怀,贫僧感激,然并无什么隐情。”
武安平道:“若是如此,和尚你随了我们去见官吧,于路听说你这些年犯了不少案,我们也包庇不得,只得将你交于官府查证了。”
那和尚点点头道:“自然该如此,回头行一百二十里,便是一处县衙。贫僧随诸位到那里投案便是。”
武安平道:“我们着急赶路。即便是带你投案,也是沿路顺道而已,怎会往回赶,何况一百二十里,来回一趟,少说要耽误五七天行程。”
那和尚想了想道:“那诸位可退回大路绕行,带贫僧至光州县衙便是。”
石方早听了早怒了,跳出来,冲那和尚骂道:“你这和尚,不识好歹,送你去官府治罪,不是去赴任,还要挑路。不若杀了你头,提了见官,省的你路上偷跑,也无这么多废话。”
和尚听了也不怒,正色道:“无论如何,诸位施主不能再沿此小道前行,若是去光州,退回大路绕行便是。”
武安平道:“眼见这道捷径,行得正顺畅,你却偏让我们绕行。可是你盘算好脱身之法,诱我们就范?”
石方道:“定然是如此,这和尚古怪,绝不可信。”
那和尚急忙道:“前去十多里,小道正经那山谷狭窄处。有一伙劫匪,二三十人之多,个个手段狠辣,弓弩机关尽有,在那处设了埋伏,专等截杀过往路人。那群恶人占尽地势,就等人不备间,突然发难,纵几位功夫再高,也难保能全身而退,何必非要犯险?”
武安平看了石方一眼,石方会意,假怒道:“贫僧贫僧,嘴上最贫,尽是胡说八道,也不想,你一个杀人劫财的匪人,我们如何敢信?我前数日才从此道上行过,一路通畅,这才几日,竟多了数拨劫匪?”转头对武安平道:“你们皆听我言,沿路尽管直行便是。”
那和尚听了急忙摆手道:“贫僧虽在此拦路多年,却未曾伤过一人,也无一丝害人之心,佛祖可鉴。施主数日前经过,定然是菩萨保佑,不教你撞见那群匪人。如何敢奢求菩萨次次显灵?贫僧所言句句属实,只求诸位莫走此路……”越说越急,忍不住跺脚“唉,唉”的连叹几口气。
武安平道:“你这拦路劫匪,劝人绕路避开同行,如何不让人生疑?”
阮轻云轻轻道:“和尚你似乎话未说透,若是有心相助,让我们避开凶险,又何必遮遮掩掩?平白多了几分猜忌?”
那和尚低头沉思了一会,叹了口气,先念了句佛号,再缓缓道:“贫僧若合盘托出,诸位施主也未必肯信。”见众人都望了自己,遂沉声接着道:“贫僧法号宗心,乃少林普生法师座下弟子。”旋即苦笑道:“如今也可称我做酒肉和尚。”
此番一言,惊了武安平一跳,道:“你若是宗字辈,那当今少林方丈宗正法师,见面都要叫你一声师弟了?”几人听了,不由得把那和尚细细打量,见他年纪轻轻,也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心中自然不信。
觉心也不辩驳,继续道:“贫僧十六岁时,已数经苦难,看破红尘,想遁入空门避世,却苦于无人引度。寻了几处寺院,无人收留,便自己抄了十数本经书,跑到这荒山中建了间破屋,取名守心寺,自己剃了发,终日钻研佛法。在贫僧二十三岁时,得遇少林普生大师云游至此。大师竟落脚于此,与我同吃同宿,讨论五日佛法。因见我诚心向佛,大师便收我为徒,赐法号宗心,为我烫了戒疤。”
宗心接着道:“又过得两年,山中来了一个落魄流浪者,求贫僧收留,他那时衣衫褴褛,饥寒交迫,身上大小伤无数。据他讲,他是亡国大将,国亡之后,无所依靠,又加仇人追杀,沦落至此。那人见此处是个寺庙,言已无路可走,只想忘却是非,断了尘念,要贫僧度他出家。我见他言语真诚,便为他剃度,收了他做徒弟,取法号证灭。”
宗心道:“过得数月,证灭待身体康复后,对贫僧言‘学佛终是为了普度众生,搭救世人,必须广收信徒,散播佛法。’贫僧深同其意,便许他离寺修行。哪料不多时,他便带了二三十人回来。贫僧私下询问过,得知其中多半为流亡兵士。众人来时,皆是落魄之色,又无容身之处。贫僧心中可怜,不忍赶众人离去。心念我佛慈悲,放下屠刀者,尚可立地成佛,只要众人诚心向佛,佛祖又怎会不容。证灭等人从山下搬了砖石,在寺周围建了十数屋子,砍木做了些桌凳,山中顿时热闹起来。”
“贫僧偶见众人带了刀剑弓弩回寺,询问时,证灭对贫僧道‘众人都是军士,行军打仗,血染衣甲,怎会无仇怨,总要提防仇人寻到行踪,追来此间,以防万一,只做防身用。’贫僧道,‘既是空门人,早断尘间孽,若是有人追杀来此,自有我自出面与人周旋。’证灭当即应了,尽数收了众人武器教贫僧看管。贫僧便也不再计较。”
“诸弟子皆住在山上,隔不多时,一班弟子尽数下山,几日才回。如此反复几次,我瞧出了些端倪,每每回山,众人显是吃了酒肉,脚步轻飘,面红耳赤,言行举止放浪不羁。贫僧想诸弟子以往惯吃酒肉,庙中饭菜清单,自然不习惯,虽然偶尔吃酒,破了戒,但总是躲了去山下偷偷吃,对佛祖尚存有敬畏之心,只需加以时日管教而已。我见诸弟子清贫,哪有什么酒钱,定是硬赊在哪处酒家,店主必然为难。贫僧每日担柴去卖,换了米粮,其余攒下,十余年,也换得数两碎银子。便打算还了酒钱,再当面训诫诸弟子一番,日后严加看管,让诸人至此戒了酒。打定了主意后,贫僧便趁诸弟子下山之际,偷偷尾随其后。”
“哪知几人下山后,竟暗暗伏在路边,待有几个商客近了,从路边跳出打劫。贫僧赶忙上前去救,却不防证灭下手毒辣,起刀杀了几人,夺了财物四散去了。贫僧追之不及,茫茫然回了寺中,六神无主,终日佛前诵经求助,却始终不得回应。”
“过了几日,诸人竟又结伙回了寺中,还缚了一名男子,带了酒肉。证灭道‘既然被师傅你见了,也不需再隐瞒。我等受不得做和尚清苦,无钱享受,便做了剪径的行当。弟子时刻念师傅收留之恩,便就此邀师傅同我们兄弟共享荣华富贵。’被贫僧拒了,证灭便拉过被缚男子道‘和尚都是假清高,世人谁不知酒肉香?何苦非要心口不一,折磨自己?前日师傅引度弟子,弟子今日也来引师傅入世,享受这花花世界。酒肉都是孝敬师傅的,师傅若不受,就是驳众兄弟面子,只需师傅山下闹市中吃了,我便放他去了,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说罢直要拿刀忘人脖子上抹。贫僧救人心切,怎能不从,便于闹市中央饮酒吃肉。待贫僧吃罢回寺,见证灭早去了,那男子已被证灭杀了,守心寺也被他一把火烧了。”
宗心面上全是痛苦之色,惨声道:“贫僧心灰意冷,只想逃离此处,然心知证灭诸人伏在此处杀人劫财,怕有人不知凶险,误了性命。证灭等人是贫僧收留,此孽也算因贫僧而起,怎可置之不理。于是,贫僧便留在此处拦路阻人,不觉已有五年有余。”
武安平道:“既是如此,劝人回头便是,为何要作势打劫。”
觉心无奈摇头道:“初时也是好言相劝,可无人肯信,数人因此丢了性命。我才出此下策。路人但凡听要劫财物,大多都怯了,掉头就跑,几个要来拿我的,武功不及我,吃了些亏,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