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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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冷面皇后

延春阁坤德殿花簇锦攒,镂金铺翠,洋溢着一番欢腾景象,雕栏玉砌间鲜花密密匝匝地形成了一条花的走廊,奇香扑鼻,蝶飞蜂绕。皇妃奇洛、淑妃龙瑞娇(野苏)、程一宁、戈小娥、丽嫔张阿元(不颜忽鲁都)、陈阿玄(阿梯里)、支祁儿、才人凝香儿、英英姗姗而入,她们披绡戴翠,在坤德殿宫女们的簇拥下,翠围珠绕地隐没在花红叶绿的长廊里,和煦的阳光透过桦树叶儿,洒落在她们的娇柔的身上,将她们发髻上的簪珮环珥照的五光十色,璀璨铮亮。

进入坤德殿中厅,这里布置得艳丽豪华,鸾帷凤帐、金丝黄缎自雕饰藻花的横梁上如水幕般垂在彩绘梅兰竹菊的地毯上,金柜银阁明洁如镜,两只巨大的蓝花瓷碧玉瓶立在堂前,上面插着色泽华丽的凤尾雀翎,碧丝翠缕的华盖两旁摆着雕丽的水晶龙凤屏风,缕缕奇香飘泊满庭。两个碧鬟红袖的小侍女手执凤翣文静地站在黄绡鎏金的御座旁,十一岁的皇后伯颜忽都端坐着,面带微笑,她的身旁,妥欢贴睦尔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妃嫔们看着殿里的奢华,暗自惊叹,龙瑞娇脸上充满艳羡和妒意,她不由地将目光移向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一身白黄相间的锦裙裹着她娇弱的身子,里里外外甚是朴素,除了鬟髻上的碧玉凤簪外,再不见有别的珠玉金饰,龙瑞娇不禁心下感慨:“中宫皇后能朴素无华如此,前所罕见。”

堂前左右两排长案,上面铺着绛红色绒缎,珍馔美食应有尽有,奇洛、龙瑞娇、程一宁、戈小娥坐在右排,张阿元、陈阿玄、支祁儿、凝香儿、英英坐在左排。

一会儿,穿戴鲜丽的侍女们姗姗而入,环珮窸窣琳琅,手里端着紫金镂空香炉,红漆金边的檀木托盘上有金杯银碗和绢帕绡巾。侍女们将这些餐具依次分放在各席上,而后站在各嫔妃们的身后,时不时还掩口微笑,无比得活泼可爱。嫔妃们不由地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些侍女们身上,见她们身着锦裙绒袍,绣貂肩帔、秀发如云,亮莹莹的金簪银珥映衬着雪白的肌肤,一双明亮的眸子文静地转动着,顾盼之间微微露出急切的神色,果真是不同凡响。这使得嫔妃们都大惑不解,她们纳闷为何中宫的婢子们的装束如此华丽,而身为后宫之主的伯颜忽都却如此简朴,相比之下简直寒酸。

“奴婢启禀皇后娘娘!御宴皆已……皆已……”一个侍女欠下细腰柔声报着,却一时忘了词儿,不知道说什么了。由于平日里与婢子们亲如姐妹,从不难为她们一丝一毫,所以纵容得婢子们把些刚进宫来学的礼教全都忘到瓜哇国去了,为了准备这次盛宴,伯颜忽都特别令中政院的宦官培训了她们一天,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出了岔子。

“皆已齐备!”伯颜忽都优雅地站起来,展露出风流的身段儿,她惊鸿一瞥,抬起头来望着嫔妃们,一笑倾城,“有请姐妹们入席!”

那侍女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忙掩气小口儿弯下柳腰,惹得众嫔妃忍俊不禁,也掩口笑了起来。

众嫔妃连忙起身还礼,齐声跪拜道:“恭祝皇后娘娘万福,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姐妹平身。”伯颜忽都一挥碧袖,翩若惊鸿,大大方方地说,而后缓缓入座。

众嫔妃也姗姗入座,又齐刷刷地朝她望去,见这位十一岁的皇后举止娴雅,腰肢纤细,玉指纤纤宛若柔荑,绣履双翘,瘦削的脸儿犹如凝脂,翠黛浅浅弯弯,润唇射露,一双冰眸灿若星辰,目光中露出柔婉的光亮透着一丝圣洁而慑人的气质,令人心生敬畏,顾盼之间秋波莹莹,使人不由得会多看她几眼。

嫔妃们不觉地都目注心凝了,直到神情凝重的妥欢贴睦尔朝她们看来时,她们这才低下了眸子,心中似有所思。正值二十岁的妥欢贴睦尔也是仪表不俗,宽阔肩膀上一张英俊的脸庞,稳重自若,显得高贵而庄严,浑身都透露出一种尊威十足的气质。

宴席间,伯颜忽都皇后频频举杯向嫔妃们致意,落落大方,楚楚动人,这使得大家都在一种非常轻松温馨的氛围中进餐,谈笑风生,没有一点拘束之感。

“皇后娘娘真是令人惊叹。”奇洛偏着脸对身旁心不在焉的龙瑞娇说。

“我也喜欢她,若我是皇上,身边能有这样一个皇后,我定能一生为红颜,鞠躬尽瘁,死而无憾。”龙瑞娇喃喃道。

“瞧你……说的什么。”奇洛柳眉一挑道。

“哎,你瞧见没?咱们旁边那两位,和对面那几位是新进来的嫔妃,个个也是如花似玉。”龙瑞娇转移话题,低声说道。

“早就知道了,若不是美人能进得了这宫廷么。”奇洛漫不经心地说,小嘴儿不由地撇了撇。

“你吃醋了?”龙瑞娇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问道。

“我才不。”奇洛双眸含笑,低着头羞涩地说,“皇上啊,他喜欢我,因为我想我一定可以怀上龙种。”

“真的?!”龙瑞娇惊得尖叫一声,引得四座嫔妃都朝她看来,她连忙掩口也低下了头。

伯颜忽都听道龙瑞娇一声尖叫,本来和妥欢贴睦尔热聊的她忽然将脸转向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龙瑞娇似乎也感觉了皇后在看她,她就礼貌地回看了一下伯颜忽都。

“姐姐就是淑妃龙瑞娇吧?”伯颜忽都亲切地笑问道。

“妾身正是。”龙瑞娇礼貌地点点头,轻声答道。

“姐姐可真是个细心的人,昨儿个我给婢子们置办衣裳,中政院说没有多余的衣裳给下人们穿,我就不要他们的了,自个儿使银子去买,听说左掖门有一家绣市,我就去那里了,一打听才知道是姐姐的,幸好昨天才进来几套新的貂裘锦衣,还有些金银珠玉,我就全买了来,婢子们穿着都喜欢,这可要谢谢姐姐了,不然可是要愁煞我了。”伯颜忽都柔声细语地说。

龙瑞娇一听这样,也就笑道:“可不是,宫里头每日赏赐的金帛珍奇比较多,用不完都浪费了,于是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将那些多余的卖了,换些银两来,也给后宫省些开销。”

“呃!果真啊,姐姐可真是个有心人。”伯颜忽都温和地说,她又惊鸿一瞥,微微含笑道,“怎么昨儿我去中政院内正司去要,却说没有多余的了,偏偏你那儿就有几套新的?”

“哦……昨儿个殿里有几个婢子不知从何处……”龙瑞娇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妥,这时候又瞧见张阿元和陈阿玄两位掩口窃笑,她就改口道,“殿里的几个婢子们以前就有的,舍不得穿,就想换些银两贴补家用,我就将它们拿去卖了。”

脱欢贴睦尔越听越不对劲,心里怀疑起来,想到她殿里的苘儿和翠儿、婧儿的事来,又见龙瑞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登时就觉得不妙,所以有点心不在焉了,坐立不安。

“是个好主意,哪天我这边有不用的也拿去给姐姐卖了吧。”伯颜忽都抬起玉指按在润唇上,眉黛一弯,浅浅地笑道。

“那我的妾身的店铺可要蓬荜生辉了,立即就生意兴隆了!”龙瑞娇开心地笑道,众嫔妃一听也都开心地笑了。

“那位姐姐就是淑妃程一宁吧?”伯颜忽都又转向程一宁和戈小娥问道。

“奴家正是。”程一宁躬身轻声道,她眉眼低垂,表现出一种不敢仰视皇后威仪的神态。

“你和戈小娥、支祁儿、凝香儿、英英她们可真是有些意思,要不来都不来,要来都扎堆儿来了,可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伯颜忽都笑道。

“回禀娘娘,我们自小就在一起的。”程一宁小心翼翼地回道,本来想多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好开口,于是欲言又止。皇后知道她们是脱脱献进宫的,也就没有多问。

“你们生在江南水乡,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别说皇上喜欢,我也看着喜欢。”伯颜忽都笑道,挑起了淡淡的眉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了一眼妥欢贴睦尔。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不语。

“是的,是的,南边空气湿润,到了这边后,总觉得干燥燥的,有些不习惯呢。”戈小娥笑着插嘴道。支祁儿和凝香儿、英英也想搭话,可想到自己还只是嫔妾和才人,也不敢贸然越礼,只好忍住不说,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南方好是好,不过最近动乱不安,盗贼蜂起,百姓流离失所,很多都逃到北边来避难,真是让人痛心。”伯颜忽都一脸忧郁地道。

“天灾人祸的难免,有皇上皇后的恩泽,那里慢慢都会好的。”程一宁恭敬地回道,伯颜忽都和妥欢贴睦尔相视一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朝廷对白莲教反贼的镇压也从未懈怠,昨儿个又闻捷报,袁州的彭莹玉和周子旺起义被官兵镇压,一举摧毁了他们,周子旺也被就地斩杀了,而彭莹玉逃亡淮西,官兵正在缉拿,这可是一件大喜事,逆贼遭次大败,情势就会有所改观。”伯颜忽都笑道。

程一宁和戈小娥、支祁儿、凝香儿、英英她们面面相觑一下,脸色忽然间就变得煞白煞白,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

“你们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伯颜忽都关心地问道。

“哦……妾身,妾身有些不胜酒力,这会子就头晕起来。”程一宁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身子就像瘫软了一样。

“也是,也该散席了。”伯颜忽都说。

宴席散后,妥欢贴睦尔就急匆匆地赶往慈福殿,龙瑞娇不在寝殿,而是去了明仁殿找奇洛玩儿。

他在慈福殿里找了半天,殿里的侍女们见来,都躲在偏房里不敢出来,于是急了,就跑进偏殿抓住一个侍女问到了脸上。

“苘儿和翠儿、婧儿她们人在哪里?”妥欢贴睦尔怒视侍女问道,侍女不敢说话,就抬起手指着殿门口的一间偏殿。

妥欢贴睦尔箭步冲向偏殿,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扑鼻而来,他抬起袖子遮住口鼻,朝里走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炕上的翠儿和婧儿。他慢慢走过去,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见她们两个遍体鳞伤,脸上有一道血印子,浑身没一处是好的,他当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鼻子跟着一酸,落下泪来。

奄奄一息的翠儿和婧儿双目紧闭,听到有人进来,两瓣干裂的嘴唇儿歙动着,不停地说:“水……要喝水……”

妥欢贴睦尔凑上前去,见她们面色僵硬,浮着一层死灰色。他到房门口怒喝道:“快上茶来!”侍女们不敢怠慢,泡了两碗上好的茶颤颤巍巍地端了进来。

翠儿和婧儿被他这一声大吼惊醒过来,吓得蜷缩在在一起,口中还喃喃道:“娘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翠儿,婧儿……”妥欢贴睦尔坐在炕头上攥住她们的手哽咽道,“是朕,朕来看你们了。”

翠儿和婧儿一听是皇上来了,定睛一看,就抽抽噎噎握住他的腕儿,眼泪就像豆子一样顺着她们瘦小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皇上……皇上……”翠儿奄奄一息地呢喃着,婧儿一头就扎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婧儿不哭,朕来救你们了!”他哽咽着,轻轻地抚摸着婧儿的手。

“翠儿!你怎么了?苘儿她人呢?”妥欢贴睦尔探过头去,瞅着她那张苍白脸孔,她的衣服破碎,浑身是污泥和血痕,她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好象马上就要默默而悲惨地死去了。

“皇上……苘儿妹妹她死了……”她动了动紫色的嘴唇,一双噙满泪水的灰色眼睛凝视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急切地问道,面有愤色。

翠儿的嘴角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儿,不自然地掠过一丝苍白的微笑,她努力坚持着,将她们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婧儿偎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

“天哪!她怎么是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朕算是瞎眼了,怎么就没看出来!”他的脸色惨白,话也说得很慢,禁不住哭了起来。

婧儿一双泪眼瞅着门外,好像门外是一个让她感到恐怖的地方,她的嘴唇嚅动着,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恐,内心的恐惧好像在迫使她不得不逃离那里一样。

“皇上,婧儿不想死!婧儿怕,皇上就领婧儿走吧,离开这里……”婧儿急切地喘息着,声音急促地道。

一阵可怕的痛苦彷佛残酷地要将他的心撕碎了,他哽咽道:“我们走,朕这就领你们走……”

这时候,翠儿握着他的手忽然松开了,她永远闭上了眼睛,原本因喘息而起伏的胸部也平静了下来,没有了一丝气息。

他知道翠儿死了。他哽咽着,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搂着婧儿,将脸贴在她的脸上,而就在此时,婧儿突然嘴里溢出一股温热的血迹,粘在了他的脸上,他惊恐地抹了一把,见手心全是鲜血,他急忙朝她看去。

“婧儿!婧儿!你怎么了!”他急忙摇着她的冰凉僵硬的身子喊道,“朕叫太医来!你不能离开朕啊!”

当他将婧儿放下的时候,发现婧儿头一歪,也没了气息。他终于忍不住了,抱头痛哭起来。偏房外的侍女们都吓得魂不附体了,殿中的一个太监赶忙去明仁殿通报龙瑞娇。当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殿门时,却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龙瑞娇,她脸上布满惊慌的神色,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呵呵呵……”他冷笑了起来,怒视着她,身子一歪就要倒下了。

“皇上!”她急步走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胳膊,而后大哭起来。

“你还会哭?你还会哭吗?”他努力站起来,一把推开她,她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侍女前来要扶起她,却被他厉声呵退:“滚!都滚!”侍女们吓得连忙躲进了殿里。

“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她哀求道,可怜楚楚。

“恶魔!蛇蝎!毒妇!”他上前几步,来到她面前,咬牙切齿地怒斥道,手都快捣到了她的眼窝上。

“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恨臣妾就恨吧,臣妾对皇上的心是真的!臣妾爱皇上啊!”她嘤嘤泣泣地道。

“爱?你爱朕吗?如果你爱朕,朕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他哭丧着脸说,“告诉朕,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如此狠毒……”

“皇上,臣妾本无意,但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她说后宫决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所以让臣妾严惩她们,臣妾没料到她们会死,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呀!皇上,她们死了这是臣妾万万都没想到的!”她哀哭道,慢慢地站了起来想靠近他。

“太皇太后?”他一愣,眼睛里闪出一丝惊异,紧接着又冷笑道,“你别过来!朕不想再看到你了!”

“皇上……”她又跪了下来,哀求道,“皇上宽恕臣妾吧,臣妾……”

“滚!滚!朕不会宽恕你!永远不会!”他歇斯底里地大吼道,而后愤然离去。

三天后。大明殿偏殿内,脱欢贴睦尔脸色严峻地坐在御榻上,脱脱和杨瑀、范汇站在一侧。

“朕流放伯颜之后,他这么快就病死在隆兴路驿站了,如此也好,朕可高枕无忧了。不过朕还有一事请听听爱卿的意见。”妥欢贴睦尔问脱脱。

“陛下,是不是想问如何处置太皇太后和太子?”脱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都说爱卿有才,看来名不虚传,朕还开口,你就知道朕的心思了。”他踱着步子,接着又慢腾腾地说,“那时,伯颜请朕去柳林打猎,朕因皇后宴请后宫妃嫔而未去成,现在想起来尚且后怕,若不是尔等众臣在朕身边,他那天领兵前来,带刀闯入御殿,就是为胁迫朕去柳林,而后逼朕退位,朕若同意,他就会让太子燕帖古思即位,朕若不同意,他在柳林就能杀了朕,而后让燕帖古思取朕而代之,这件事太皇太后也是点过头的。见事不成,他就和燕帖古思去了柳林,在那里密谋造反,燕帖古思承诺一旦事成之后就封他为太师和右丞相,独揽朝政,这件事伯颜的余党已经招供画押,那么燕帖古思也是同党。朕甚至听到传闻,说燕帖古思是太皇太后和燕铁木儿的私子,他原来的名字叫古纳答剌,后来改名叫燕帖古思,燕铁木儿,燕帖古思……你们说朕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陛下,信与不信已然无必要了。”杨瑀低声说。

“朕有时候想不明白,若果真如此,太皇太后又为何将朕不远万里召回皇宫,并执意要朕即位呢?”妥欢贴睦尔摸着额头低声问道。

“陛下,当年那些恶事,天下人皆知,况那个时候燕帖古思年龄尚幼,若贸然扶上大位,只怕更引起天下人议论,宗亲诸臣谁人服之?天下也将人心浮动,恐怕会引起大乱,所以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决定让陛下即位,而后等朝政稳定,燕帖古思也长大了,再让他继承陛下的大位,这就是她逼迫陛下立燕帖古思为太子的缘故。”脱脱认真地说。

“那么,朕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妥欢贴睦尔喃喃道。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脱脱不由地蹙眉,小心问道。

妥欢贴睦尔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仰面叹息道:“唉……朕记得小时候在这宫里,太皇太后讨厌朕,也讨厌朕的母亲,朕的父皇被她与燕铁木儿密谋毒死之后,她当天就下令将朕和朕的母亲逐出宫去,流放到高丽,那时候朕的母亲是多么坚强啊,她为了我历经千幸万苦,吃尽了苦头,将朕拉扯大,最终还是病死在异地他乡,此后,朕每当看到太皇太后就会想起朕的母亲……”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脱脱长揖道。

“朕封你为中书省右丞相、录军国政事,朝中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妥欢贴睦尔说,他停顿了一会儿,转身说,“你们都下去吧,朕累了。”

“臣告退!”脱脱和杨瑀、范汇齐声道,躬身退出。

延春阁东香殿内。

程一宁、戈小娥、支祁儿、凝香儿、英英五个嫔妃和往常一样聚在了一起,这一次她们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后来还是才人凝香儿打破沉默说:“树倒猢狲散,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我们何去何从,姐妹们必须要想明白了。”

“周王死了,师傅也生死未卜,看来我们的计划不得不终止了。”支祁儿喃喃道。

“我去清宁殿看过了,没有僧人,那净瓶里也没什么黄表。”英英抬起头嘟哝道。

“我们就留在这里宫里吧,这就是天意,打进来那一天我就已经预感到我们出不去了。”戈小娥盯着窗子说。

“这不挺好吗?为什么要出去?我觉着皇上他心底善良,我们应该感到幸运啊,这辈子就没想到能成为嫔妃。”程一宁浅浅一笑,两个小酒窝很美丽。

“我想当皇后。”凝香儿俏皮地一笑,挤眉弄眼地说。

“没用的,香儿,没人能比得过她,我们都知道。”戈小娥调侃地说,“真正在他的心里头,只有那位小皇后,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那可不一定!”凝香儿婉转一笑,她柔润的秀发倾斜下来,披在肩上,小嘴唇儿看起来非常精巧。

“你是什么意思?”戈小娥脸一偏,斜睨着她说,“你好像志在必得似的。”

“皇上他喜欢我,从来就不怀疑我。”凝香儿痴痴地说,“昨天晚上皇上去我寝帐了,我问过传国玉玺的事儿,他丝毫都不怀疑我。”

“皇上怎么说的?”支祁儿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问皇上,‘听说皇上有大秦的传国玺,到底是怎样的宝贝儿?’皇上说,‘玉玺就在朕的大明殿的匾额后面放着。’你们说,如果皇上怀疑我的话,就不可能说的这么详细。他还说那个白莲教的教主韩林儿自封为小明王,还传檄道‘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这不是睁着眼睛欺世吗?他就是想造反,想夺了大元的江山。”凝香儿说的很认真,

“坊间都这么传说的,说忽必烈三次征战倭国,就是为了夺回传国玺,结果连战连败,后来就放弃了。韩林儿这么说也是根据此,人们才会相信他的话。”支祁儿喃喃道。

“管他呢!那个玉玺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程一宁咬着碧玉簪子,抬起双手挽着发髻轻声说。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就是真心真意地喜欢皇上!”凝香儿说着,脸颊浮上一朵玫瑰色的红晕。

“都已经在这里了,喜欢不喜欢的又能怎样呢?就是不喜欢也只能喜欢了!”支祁儿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说,“你爱他,我也爱他;我们都爱他,以前都瞒着不说,现在就承认吧。”

“咿呀,你这个坏丫头!上次你怎么说我和一宁姐姐来着?这会子倒说出了实话!”戈小娥红着脸就去掐她的胳膊。

“此一时彼一时嘛!”支祁儿轻轻一躲,傲慢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说呢!”

“坏丫头!我看你这样的以后若当不上皇后,那可真是可惜了了!”戈小娥撅起嘴儿。

“除非怀上龙种。”英英绷着脸,一脸坦率地说,“今儿个起,我就天天给观音娘娘烧香,希望早得龙子。”

一句话说出来,把姐妹们都惊呆了,瞪大眼睛惊奇地瞧着她。

“嘿——!这个小丫子!”程一宁咬着粉唇儿,说着就朝她脸上拧了上去,嗤嗤地笑道,“真格是人不可貌相啊,本以为你最小的,什么都不懂,原来你还藏着这个心思!”

“都是跟姐姐们学的呀,哪一样不是你们教会的。”腼腆的英英抱着头嬉笑道。

“那你说姐姐们都给你教了些什么?!”程一宁蹙眉,惊讶地问道。

“亲嘴儿,摸腿儿的……”英英正了正手镯,一本正经地说。

凝香儿“扑哧”一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完了,完了,自打遇到皇上后,都没个正经的人了!”程一宁说着,忍不住想笑。

五个姐妹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经着呢,不正经的都死了!”戈小娥突然神秘叨叨地说,“那淑妃龙瑞娇前天晚上一根白绫上吊了!听说就是不正经,逼着婢子们吃屎喝尿的,还抱着坛子站高台,摔死三个呢!我听奇洛娘娘说,龙瑞娇平日里就和太监们不干不净,被皇上发现了,就给赐死了!”

“莫要瞎说!”支祁儿压低声音说,“今后我们姐妹五个都要好好的,还是弥勒佛前的那个誓言,生死与共!”

五个姐妹们一时无话,都沉思起来。

阴历六月的一天,右丞相脱脱突然领千余阿速卫包围了卜答失里居住的隆福宫,宣诏废除了她太皇太后的名号,并逐出皇宫贬到东安州。自从蔑儿乞·伯颜被贬流放之后,卜答失里就已经料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所以她一言不发,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命运,她自己认为这是报应,只是早晚的事情。没过几天,妥欢铁睦尔又将她赐死,同样是一杯毒酒。阴历七月,被流放至高丽的燕帖古思因惊惧交加,病死于途中。妥欢贴睦尔终于清除了他所有的障碍,在二十岁这一年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亲政。

也就是这一天,十二岁的伯颜忽都皇后第一次派宫女送玉牒,请他临幸坤德殿,那一刻,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直奔中宫。

他进入寝殿的时候,看到伯颜忽都结实的小屁股坐在小园凳子上,她的纤纤玉指将金丝银针穿过手中的绣绷儿,神情安静而庄重。他走过去,拿掉绣绷儿放在桌子上,然后蹲在她面前,凝望着她。她那姣美的小脸儿霎间一红,抬起一双晶亮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一直都想占有她身体的男人。

两个人虽然默不作声,但彼此呼吸的气息中已经充满了期待,他坐在榻沿儿上挽起她的手,她低着眸子迟疑地坐在他腿上,感觉到他腿上坚实的肌肉。他坚定而轻柔地搂着她的纤腰,她伸出柔婉的双臂将玉手放在他肩头,感觉到他颈部滚动的脉搏,他紧紧地搂着她,凝视着她那双羞涩而迷人的眼睛。

“不行……”她嘟起小嘴儿,显得有些紧张,轻微挣扎着,有一种想退却的感觉困扰着她,但她还是停在了怀中,她想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皇后,朕一直都想亲近你,想让你为朕生个皇子。”他柔和地说,“但你总是躲着朕,不愿顺从朕。”

“不,不是皇上你想的那样儿。”她娇羞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轻声说,“那时候不一样,皇上你的羽翼还未丰满,若是卜答失里和她的儿子还在,即使我们有了孩子也保不住,臣妾不想经历那样的悲剧,虽然臣妾也知道帝宫最是无情处,但臣妾能够避免的就绝不让它发生。”

“这真是一句不吉利的话儿。”他的眼神透出凄凉,吻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朕的孩子朕绝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一种紧张的感觉迫使她接近他,他娴熟地将嘴唇贴向她的脸,等待着她的香吻,但她感觉到很不自然,只好勉强地低下头回应他,她摆动着她的小脸触碰到找他的嘴,当她的嘴唇触碰到他的唇时,她不由地颤抖了一下,除了这样,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尴尬地抬起头,望见他一双炽热的眸子,她感觉到搂在她腰间的双手上跳动的脉搏。他又吻到她的润唇上,她睁大眼睛生硬地将嘴唇贴在他嘴上,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她心里甚至想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将嘴巴贴在自己的嘴上,想到这里她躲开他的嘴,忽然掩口笑了起来。

“皇上就爱吃臣妾的胭脂儿么?”她轻声问道,笑眯眯地望着他,两道柳眉弯成了月亮。

“朕就爱吃你的胭脂儿。”他笑道伸手解她的锦衣,她困惑地往后仰着,他顺势将她轻轻一推,她就倒在了榻上。他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就像欣赏着一件宝贝。他解开她碧翠而细腻的丝绸抹胸,她不由地紧张起来,蜷缩着玉臂紧紧地护着胸口,两颊绯红,一双惊恐而困惑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霍地翻起身站在地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好生歇息吧,朕差点就忘了,凝香儿要朕过去呢,她给朕介绍了一个道家大师,朕去见见他。”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目光落在了地上。

“凝香儿……”她喃喃着,挽了挽长发嘟起小嘴儿,“就不!你回来!”

“回来作甚?你不爱朕,你不要朕。”他说着整了整龙袍,佯装要走。

“谁说臣妾不要不爱你了?”她慢慢抬起头,鼻翼儿翕动着,一双幽怨的眸子瞅着他。

“当真要朕?”他笑着又凑了上来。

“你就欺负臣妾……”她眼圈儿红了,撇着嘴儿。

“朕怎么欺负会欺负你呢?你是朕的皇后。”他捧着她的脸儿,温柔地说。

她一言不发,忽然坐了起来,慢慢地脱着衣服,直到一条脂玉般的纤柔的身子裸露在他眼前,她不敢转过身,长发泻在她纤细的腰上,好像一块黑纱遮住了她的娇躯。当他的手轻轻地搬过她的身子抚摸她时,她不由地哆嗦起来,他停止抚摸,无奈地看着她。

“臣妾不知该如何,皇上那么些妃儿都爱过来了,应知该如何,所以你该怎样就怎样吧,莫管臣妾乐不乐意的,只当看不见臣妾就好了。”她羞红了脸,低下头怯怯地说。

“你……莫要如此,朕怕你不乐意,倒伤了和气。”他尴尬地一笑,也低下了头。

“皇上治国安邦,惩恶劝善,就连伯颜那样的坏人都不怕,还怕臣妾一个女孩儿么?”她满脸通红地说着,嘟起小嘴儿。

他好像被什么刺激了,一声不吭就将她压在自己腋下,他抚摸着她的玉体,喘息声越来越大。她不时地呻吟一声,心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浑身紧绷绷的,就像满弦的一张弓。他又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想必须要结束她对此事的恐惧,让她相信这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而她却担心起来,担心他再一次走开。她勉强地放松下来,直到自己都感觉到柔若无骨。

“皇上……臣妾爱你……”她的纤纤十指紧扣着他的宽阔厚实的背,闭上眼睛,表现出无比臣服而温柔的样子。他触碰到了她的膝弯儿,她感觉到他要做什么了,两条小腿儿不由地收拢起来。

“朕也爱你……”他倔强地又分开她的膝弯儿,他开始慢慢尝试着进入。

“不要……”她双眉紧蹙,喘息着惊叫起来,开始拼命挣扎。

这一声喊叫让他想起了答纳失里皇后,他盯着她的脸彷佛看到了答纳失里,就在他的腋下,离他这么的近。她使劲地要推开他,他这才回过神儿来。

“你确定不要?”他盯着她一双忧郁而朦胧的眼睛问道,她又瘫软了下来,松开她的小手儿。

“哼!你好坏!要要要要!”她捂着绯红的脸,蹬了蹬着小腿儿娇嗔道。

他在她无助的挣扎和抵触中终于完成了这件事。

她枕着他的臂弯儿,一双大眼睛文静地凝视着他。

“臣妾有个问题想问皇上。”她的粉唇儿上挂着一丝好奇的微笑。

“女人为何总是喜欢在这种事之后发问?”他微笑着,用手头温柔地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子,“你问吧,朕听着呢”

“皇上,为什么感觉你那么舒服,而臣妾却那般的难受?”她眨巴着修长的睫毛。

他“噗嗤”一笑,撩开她粉脸上的几缕秀发,温柔地说:“皇后,下回就好了。”

宝音被这场淫淫春梦惊醒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觉得喉咙深处非常又干又渴,他想起来喝水,但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他怎么都翻不起来,他测过脸,看见了熟睡在身边的包绮丽,在她枕头的不远处好像还立着一瓶纯净水,他静静地盯着它,有一种想立即喝掉它的冲动,可他定睛一看,不是纯净水瓶子,而是一个烛光摇曳的烛台,烛光散发出蛋黄色的清光,颤颤巍巍地散在包绮丽渗出许多汗珠儿的脸上。

他感到惊奇,伸手摸去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张脸不是包绮丽的,而是皇后伯颜忽都。

坤德殿,炉中火闪闪烁烁,火光的影子映照得凤帷鸾帐也忽明忽暗起来。伯颜忽都跪在刺绣着鸾凤图案的香枕边,她一边抹着清亮的眼泪,一面捂着脸低声喃喃地祈祷着。两个太医在旁边忙碌着,身边的一张明黄色的衾褥上,躺着一个两岁的男婴,他的脸色苍白,就像一具小石雕一般冰冷,这个孩子就叫真金,是伯颜忽都皇后十二岁那年冬天生的。

妥欢贴睦尔望着皇后,泪水止不住地滑下他憔悴的脸颊,他镇静自若地坐在靠椅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扶手。

太医轻轻地摇了摇头。妥欢贴睦尔仰面,闭上眼睛,他又迅速地来到伯颜忽都身边,跪在榻前,紧紧地攥着她的一双淡红色的小手儿。

“不!不!!”伯颜忽都惊慌地尖叫着,疯狂地甩着头,长发散落下来,他挣扎着伸手去抚摸孩子的额头。

殿外的侍女们都跪在一个幽暗的角落,发出一阵阵悲戚的哭声。

“皇儿啊!”伯颜忽都脸色涨的通红,好像是憋了很久才喘上气来,她又撕心裂肺地哀叫一声,这才嚎啕大哭起来,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哭了,自从真金昏迷之后,她就一直哭到现在,眼睛又红又肿,眼泪都流干了。

她呜咽着,紧紧地靠在他的胸口上,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一双大眼睛凝望这个悲凉的死亡之夜。

准备好的棺椁已被抬到殿内,小真金的身上已经盖上了白绫,在烛光下,仍然能隐约看到他那张小脸上的轮廓。

床塌已被抬到房中间,亡人已经盖上了床单,但仍隐隐约约地显出脸的轮廓。

太医出去了,随后几个宫里的宦官抬着棺椁走进了一条黑幽幽的长廊里,消失在楼阁亭台间。

“皇后……”妥欢贴睦尔将她的头深深地靠在自己的胸口,凄凉地啜泣道,“别伤心了,朕不能没有你,你若有个长短,朕也就不活了。”

“皇上,我们的儿子死了。”她在他怀里喃喃着,他抚摸着她凌乱的长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以后,我们再生一个皇儿,他会回来的。”他面无表情地哽咽道。

“不!”她突然挣脱他,退到榻角处蜷缩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盯着他说,“臣妾不会再生孩子了,臣妾早就说过,不想卷入宫廷残酷无情的斗争,臣妾只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温暖的小家庭,你贵为天子,却连这点要求都满不足不了我。现在孩子死了,我的希望也被他带走了。”

“你还有朕,你不能离开朕!”他咬了咬牙低沉地说。

她阴沉而忧郁的脸慢慢转向了他,心中充满强烈的、哭诉不出来的悲哀,哭诉不出的悲哀。

“不,你还有她们,她们也有你。臣妾的孩子就是被她害死的,为什么要对臣妾这么残忍!难道就因为臣妾是皇后吗?”她压低嗓门哀哭道。

“奇洛没有害咱们的孩子,她也有喜了,她怎么会害咱们的孩子呢!”他用一双红泱泱的眼睛盯着她,停顿片刻,他低声泣道,“这是朕的错,那位道家大师说了,朕不该为咱们的孩子取名叫真金,这冲犯了先祖的名讳,所以才让他早早地去了,朕好糊涂啊!”

“这就是了!她终于可以做皇后了,她的孩子终于成为太子了!”她摇摇头伤心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臣妾的善良却换不来好报!”

“皇后,朕现在就告诉你,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朕心里的位置,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永远都不会有!中宫永远都是属于你的,属于你和朕的家,朕是永远也不会让任何后妃进来的!”他的有些激动,手不停地发抖,她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慢慢地爬了过来,猛地扑入他的怀里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