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忽必烈秘器
22016200000019

第19章 亡国之奴

三月,忽必烈巡幸上都,赵复、王磐、张文谦、伯颜、安童、不忽木、和礼霍孙、玉昔帖木、董文用、郭守敬、张雄飞、那木罕、马绍、何荣祖、王恽、靳德茂等大臣、皇子随行,后宫有塔剌海(出卑)和奴罕、伯要兀真、阔阔伦皇后,八八罕(元锦)、忽撒儿(元琼)等妃子,还有南必和索菲娅等随行,一路上走得很轻松,因为只要忽必烈想休息,马上就会住进纳钵,而从大都到上都,沿途共有十八个纳钵。忽必烈几乎每年都这样往返于两都,金秋来临,忽必烈又会携皇室和大臣移驾大都,一路上经过南玻店、盖里泊、遮里哈剌、忽察秃、野狐岭、宣德府等地的二十四个纳钵,在妫头察罕脑儿行宫暂住一月半载,围猎之后,才经过龙虎台、大口等地回到大都。

途经大口的时候驻跸位于妫头的察罕脑儿行宫。忽必烈召见群臣,商议再次东征日本,但遭到大多数大臣的反对,忽必烈本来也有罢兵的想法,但两次征日都惨遭大败,这让他下不来台,于是故意在大臣面前表示他要再次征日的决心。

“朕两次征倭国,两次皆未成功,这是因为朕没有一个能够在海上统兵作战的将帅啊。哼,有人说朕兴兵倭国惹怒天神,天降神物阻朕出兵,回来的那些将士竟然说什么海上出现就像太祖爷当年西征时在印度河里出现的‘角端’一样,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朕不怕大风大浪,若不灭倭国,实难消除朕心头之恨!”忽必烈望着群臣认真地说。

“圣上,因我军不习南蛮之地,水土不服,以致越南一战大败,又值大旱之年,民困国贫,此时不宜远征。”董文用奏道。

“朕决心灭倭国,卿等请勿再谏。”忽必烈轻声说,这让在一旁的安童看出了眉眼,知道忽必烈骑虎难下,想找个台阶儿下,于是他也谏阻道:

“圣上,臣以为两次兵伐倭国,以使其知我天朝神威,只须再派使节招降其即可,彼处遐州僻壤,小国寡民,实在不值得圣上兴兵啊。”

“嗯……”忽必烈沉吟,转而又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臣附议!”张文谦和伯颜、不忽木、玉昔帖木首先异口同声道。

“臣附议!!”郭守敬和张雄飞也起身说。

“臣等附议!!!”接着,其余大臣都齐声附和道。

“唉,那就暂且放放吧,若秀才和廉孟子、姚枢一人尚在,朕还须操心倭国吗?”忽必烈慢慢地说,很自然地顺着台阶下来了。

中午的时候,北平王那木罕来到忽必烈房间问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触怒了忽必烈,随即龙颜大怒,一阵砸盘摔碗的声音传出殿外,只见那木罕抱头跑了出来,一溜烟就钻到自己房间去了。近臣不忽木和安童大惊,不安地进见探看,忽必烈见不忽木和安童进来,指着门口气愤地说:

“这就是朕的儿子!朕还没死,他就想着继位的事来!”

不忽木和安童只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忽必烈才平静下来,这时,赵复、王磐和张文谦三位老臣也闻讯赶到,忽必烈就闭口不谈此事了。

小坐一会儿,忽必烈突然叹息一声,就像数数一样伤感地说:“秀才、廉孟子、刘秉忠、窦默、姚枢、王鹗、许衡、郝经、史天泽、董文炳、董文忠、兀良合台、阿术、王恂、崔斌……走得走,死的死,他们都一个个离开朕了,朕觉得自己越来越成孤家寡人了。”

众臣低头,都不说话,心中若有所思。

“赵复,王磐,张文谦,你们三个都是老臣,你们如何评价他们这些人?”忽必烈突然发问。

“这……”赵复、王磐和张文谦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话。

“以朕看啊,他们这些人,平时总是以忠义自许,性情刚烈,能恤下而不能事上啊,所以遇到点挫折就承受不了,郁郁成疾,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们都把朕当成秦始皇,总怕朕成为暴君、昏君,唉,他们还是不了解朕啊,所以他们就想着为自己博得个清白忠义的名声。”

见他们都不说话,忽必烈接着说:“除了先朝老臣耶律楚材,他们哪一个人干净着来干净着去的?还有你们,哪一个没有百户千户的,谁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就说那个姚枢吧,他辞官的时候朕未挽留,你们知道原因吗?人人都说姚枢很清白,真是这样吗?朕今天就给你们说了吧,姚枢虽不是什么大贪,但他也曾贪过,他从牙老瓦赤那里每年要取多少好处,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朕清清楚楚的。”

“你们都以为朕偏袒阿合马,以致朝廷大乱,可是你们哪里知道,朕是用其才,不用其人。他平日里的那些勾当,朕早就有所耳闻了,只因他侍奉察必皇后多年,当年察必嫁给朕,就是他把察必皇后送到朕边的,就凭这一点,皇后在世时,朕不愿杀他。如今皇后死了,朕就是要治他的罪,就是他死了,朕也会开他的棺,鞭他的尸!太子没有错,因为他贪得无厌谈,挑拨我们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朕心里有恨啊!”

“圣上英明。阿合马虽死,然而圣上又重用桑哥为相,桑哥之恶,比阿合马还要厉害,让他为相,恐怕会虐民误国。”不忽木奏道。

“唉,阿合马虽贪虽恶,但其有辅国之才,桑哥亦如是。朕要平定天下,需要的就是钱,说别的有用吗?打仗打的是银子,有钱才是王道!你们谁能充实国库?朕不用他,还有合适的人选吗?你们这些腐儒之见,在阿合马理政时,朕就天天听,烦都烦死了,如今朕启用桑哥,你们又来说!”

不忽木和安童以及赵复、王磐和张文谦又相视一愣,接着还是沉默。

“都散了吧,朕想累了,想歇一会儿。”忽必烈喃喃道。

第二天圣驾抵达上都,忽必烈例行举办御宴,招待群臣和皇亲。黄昏的时候,大殿里就人声鼎沸,浓郁香气弥漫在富丽堂皇的大客厅,时时刻刻都有人出来进去。黄澄澄的绡帐挂在朱红色的窗棂上,挡住了夕阳照射,在大殿内留下一片金黄色的光影,使得墙上精美的挂毯、以及绣着花鸟鱼虫的帷幔和家具上摆设的金、银饰品和瓷器都显得非常清亮和明净。雕饰华美的天花板,白绿相间的壁板使大殿显得瑰丽无比。

宫女们手抱胡琴,轻拢慢捻,目光徐徐生辉,殿内萦绕着一阵阵轻柔的音律。

忽必烈盯着兴高采烈的活泼得像只小燕子似的南必,她戴着娇艳的头披,那纤细的腰肢,稍稍隆起的胸前挂着一枚好看的翡翠链坠儿。她今天是第一次参加皇宫的这种盛会,坐在后、妃和宫媛、郡主们当中,由于自己的青春靓丽和绝色美貌,使在座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坐在一旁的索菲娅窥见了忽必烈的神情,她故意挨着南必用胳膊肘触碰了一下她,南必和往常一样嘁嘁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细眉大眼间不时露出一丝微笑。南必正在兴致上,似乎并没有觉察到索菲娅碰她,索菲娅急了,又抬起肘子捣了一下她那纤细的胳膊。

南必嫣然回头,笑道:“姐儿好好的坐着呵,没脸色的去了,么道,你这般行的,有甚勾当哩?”

索菲娅掩口,怕被忽必烈看到,她就不说话。南必杏眼凝视她,又娇嗔道:“行死了呵。”

忽撒儿却不怕忽必烈,似乎也察觉到忽必烈的目光,心下明白一大半,就摸了摸南必的耳垂,南必回头笑道:“汉儿姐呵,手儿痒着有,这的惹我来也,么道,依着我拿酒泼你,不信我也么哥?”

“么道呵……”忽撒儿掩口,溜着冰眸贴近她耳朵,扑哧一笑。

南必忙捂着耳朵望着她说:“怎生?行死了么!那甚么,呵我的耳朵呵。”

忽撒儿笑着又凑上去,悄悄地说,“么道你呵!往那边看着,有个哥哥看你呢。”

南必惊鸿一瞥,这才看到忽必烈怔怔地望着她,她那白米一般润嫩的脸儿刷地就红了,然后羞滴滴的低头,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垂了下去,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见忽撒儿和索菲娅都低头屏气哑笑,她这才抬起头注视着忽必烈,眼睛像一块才擦过的翡翠,闪闪熠熠。

忽必烈回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就转过身去佯装和不忽木说话。不忽木何等的聪明,他觉察到忽必烈的窘态,侧脸看到索菲娅和忽撒儿捂着胸口笑个不停,又见南必频频看向忽必烈,这心下就明白了。

“圣上,臣看那南必有大贵之相,又贤淑聪慧,此女眉骨三厘过福堂上抵天庭,人中一厘连浆承下通地阁,看这面相人所罕见,臣料她不久便会平地登云。”不忽木举杯笑道。

“哦?你莫非是千里眼,这么远都看得这般清楚。”忽必烈心花怒放,无疑不忽木的这番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笑道,“女儿之身如玉莲,虽出尘而不染,虽贞亦不绝俗,虽隐但不违亲,如是可谓上品姝惠也,朕之所爱。”

“臣遵旨。”不忽木说着,就起身,低着头走到帷幔之后。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宫女来到塔剌海和奴罕皇后跟前,如此这般地低语一番,塔剌海皇后低头颔首,脸上没有光泽,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尽管忽必烈一再让御医靳德茂为她瞧病,但还是毫无起色,尤其是当宫女前来说皇上晚上要临幸南必的时候,她几乎被击溃了,惨白的脸色使她看上去老了很多,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坚持着站起身,神情憔悴地走入自己的寝殿。

宴席散去,坐落在草原上的上都宫殿沉浸在一片孤寂的夜里。

从塔剌海皇后的寝殿中走出来的南必就像一朵出水芙蓉,在几个宫女的陪送下来到忽必烈的大殿,她好像突然间成熟了很多,以往那快乐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她郁郁不乐地走进去,宫女们悄然退出,金黄色的帷幔落下。

“你来了。”忽必烈斜倚在榻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欣赏着她的美貌。

“皇上……”南必轻轻地拾起拖在地毯上的裙幅,温柔地跪在地上。

“起来吧。”他望着她说,“到朕身边来。”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来到他身边,低着头,眉尖不安地紧锁着,此刻她浑身显出一种冷冰冰的美,两道细眉下,一双幽怨的眼睛望着忽必烈。

“你不愿意侍奉朕吗?”忽必烈说着就拉她坐下,并且严肃地竖起了眉毛,他的头发和胡须有些花白,与他那暗红色的脸庞极不协调。

“皇上……臣妾愿意。”她急促地呼吸,以至于她的胸部起伏不停,她不安地瞅了他一眼,勉强地笑笑,在她那弓形的娇嫩的小嘴里露出两颗美丽的小虎牙。

“察必皇后初到朕身边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你们长得太像了。”忽必烈摸着她的小脸蛋儿说。

“皇上,臣妾都准备好了。”她低声说,抬起一双灰色眸子望着他,微微起伏的乳房抵着柔软而明亮的丝绸胸衣,就像一对含苞待放的坚实的蓓蕾。

“朕要封你为皇后。”他低沉地说了一句。

那一夜,塔剌海(出卑)皇后悄然病逝。奴罕皇后安静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那双睁开的迷人的眼睛就如墨水一般黑的眼瞳定格在她白皙的脸上,眼角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奴罕双目呆滞,神色黯然,昏暗的烛光下,白色的帷幔上有她清瘦的、孤单的影子。

而在上都皇宫外的一座府邸内,赵复和王磐、张文谦还在饮酒叙话,谈古论今。酒意正浓的时候,赵复突然举大哭不止,这让王磐和张文谦忽然不知所措。

“说什么为家为国,我等早已亡国啊!”赵复涕零道,“百年之后,后人皆会骂我等为千古罪人啊。”

“赵大人,正在高兴时,你何故如此?”王磐放下酒杯,面色不悦地道。

“诸位乐以忘忧,难道就如此麻木不仁吗?”赵复伤心泣道,“难道你们不知阿合马家的事吗?不知此间有多少阿合马么?”

“敢问赵大人,今四海一统,国泰民安,何忧之有?”王磐轻声问道,然后又说,“阿合马已死,又被圣上掘棺裂尸,你说他干什么”。

“汉人沦为亡国奴,我等却服侍蒙古蛮夷祸害天下,难道这不是令人担忧的事吗?”赵复说着又大口饮酒,接着冷笑道,“死了阿合马,又来桑哥也。”

“饮酒莫谈国事,如今又说大逆之言,你难道不怕杀头吗?”张文谦置杯,起身怒道,“每次大醉后都是如此,清醒的时候却一言不发。”

“杀头?哈哈哈……”赵复大笑道,“取头来!取头来,既不能自主,又有愧今人,我要此头何用?”

“唉!一朝皇帝一朝臣,天命如此,直教我等如何?”张文谦摇头长叹一声道,“天下幸有我等全力私庇,若不是我等为臣者旋斡于圣上左右,这天下汉人恐怕更要陷入绝境了!桑哥纵然跋扈,但只要我等辅佐好太子真金,何愁不能振兴天下?”

“唉!呵呵呵……”王磐无奈地冷笑一声道,“依老臣之见,太子真金亦是来日无多,难免会落得个扶苏的下场啊!”

话刚说完,张文谦打了个冷战,再去看赵复,却早见他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了。

“这个老糊涂如此,日以为常!”张文谦低声道。

二人将赵复扶到榻上,一夜无话,各自卧榻去了,张文谦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浮现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场景。

南宋灭亡。元军如潮水般涌入南宋各个城池和每一个有人的地方烧杀抢掠,他们就像饿狼,吞噬着他们能够看到的一切。一座座殿堂楼阁,百姓的房屋在大火中轰然坍下,不时地从断壁残垣间涌出惊惶万状的人,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屠杀。元军的铁骑和弯刀,火光、血肉,横尸遍野,构成了一副悲惨的画面。

元军带来的灾难,使茫茫海水都为之泣然,惊涛骇浪,拍岸哀嚎,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大火后的灰烬在海风的肆虐下犹如飘荡在海面上的幽灵,一只只战船支离破碎,狼藉一片,十多万宋朝将士和宫媛、妇幼在哭喊哀嚎中纷纷投水,死尸遍海。在残阳投下的一抹血红种渐渐东去。望着这片剩水残山,宋丞相陆秀夫背着啼哭不止的宋末帝赵昺,忽然扑通跪地,泪流满面,对着江南深深一拜,复拜,再拜,而后纵身跳入海中……

亡国破家之后的一个月,一个个被烧毁和践踏、蹂躏过的村落,人和动物的骨骸重重叠叠地堆积在残壁破垣旁。江河一片破碎,萧条,凋残。汉人任由元军践踏凌虐,他们见到汉人就如见到了敌人一样,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大街小巷,村落田间,到处都有元军抓人,或被杀的,或被俘的,汉人除了无力地挣扎一下之外,再没有任何反抗,甚至都听不到一点哭声,就如一个个僵尸,他们似乎知道成为亡国之奴要面临的任何灾难和悲惨的下场。

成千上万的汉人被一批接着一批赶集在一起,脖子上拴着绳索,就如被牧放在草原上的牛羊一样,被蒙古兵挥起长鞭猛烈地抽打着踏上了去往燕京的路。每天随时都有晕倒地的人,而后被蒙古兵骑马踏过,肚破肠流,苍蝇犹如饥饿的元军一样扑了上去。这种景象是常见的,以至于没有人为此感到惊奇。这些凶狠的蒙古兵都不想再动手了,甚至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因为他们已经、打累了,杀累了。

男人们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上又上了枷,除了中午骑兵们要休息,于是让他们就地坐下休息一会儿以外,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走路。遇到有小河或渠沟的地方,骑兵们就挥舞着鞭子喊:“喝水了!喝水了!”然后驱赶着他们跳进爬在河里或沟渠里喝水,手还在背后反绑着,就像大群牛羊正在岸上低头饮水一样。接着继续赶路,中间也有提出要方便的,就喊:“官爷,解开我的手儿,我要尿尿了!”于是士兵就解开他的手,又朝他的屁股上猛踹一脚叫骂道:“快点尿!爷还得伺候你!”此后,这种情况多了,军头就干脆让士兵们在固定的时间让他们方便,到了中午就每次分一千人解绑,士兵们就开始叫喊:“解手!解手!”然后让他们排成一队。尤其到了晚上,他们都要集体席地而坐,并且别骑兵们驱赶着挤在一起,就像一群被集中在一起的牛羊。三万人挤在一起,那种充满闷热和令人作呕的恶臭,使他们根本无法入睡,直到半夜才不由自主地被瞌睡带走,但是他们常常被爬在脸上的老鼠或者从骑兵帐篷里发出的女人的尖叫声和哭嚎声惊醒。

天亮时继续赶路,只见三三两两的女人们披头散发地从帐篷里被赶出来,还被骑兵鞭打着收拾帐篷,她们的穿着丝绸缎料的衣服,这样的衣裳使得她们一眼就能被找出来,看上去就是从宫廷里出来的宫女或嫔妃们,沾满污垢的裙子和衣裳被扯破,有的露出了肚脐,有的露出胳膊或白皙的肩膀,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如果不是走路时脚能够挪动,看上去就和死人差不多。

当一千个骑兵驱赶着三万多人的人群走在大路上,这样的情形你能够想象吗?他们都不知反抗,默默地低头走各自的路,好像只要皮鞭和马蹄不落在自己身上,至于别人的死活与他们无关,那些死在蒙古兵的弯刀和长鞭或马蹄下的同胞,此刻对他们来说毫无关系,就像被他们平时踩死在地上的蚂蚁一样。如果反抗的话,三万人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是每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一千个蒙古骑兵淹死,更别说动手去杀蒙古骑兵,别说争取自由,至少他们可以逃脱,可是没有一个人这样想过。这就是令很多蒙古兵感到无比神奇的地方,相对波斯人,甚至是西北的回回人都会让他们心惊肉跳,但他们觉得世界上最好征服的,最老实的也就属汉儿人了,他们懂得臣服和顺从,所以一千个蒙古兵驱赶着三万个汉人浩浩荡荡来到上都所在时,就连在漠北草原上放马的幼童都觉得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可思议。

三万汉人论为奴隶,这仅仅是其中一批,他们被排成几个很快草原上就沸腾起来了,这里就像正在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这样的活动已经举行过多次了——来自各封地的百户长、千户侯,或者部落贵族、富商们聚集在这里,就像挑选商品一样,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俘虏。

忽然,上百个骑兵打马前来,贵族富商们开始纷纷躲避,为他们让开足够大的空间,宰相桑哥慢慢走下车驾,蒙古人,包括所有在场的骑兵或士兵都低下了头。

“他就是当朝宰相桑哥大人的舅子八吉由,他又来为桑哥大人买奴隶了。”一个百户长挺着肥胖的肚皮说,“桑哥大人就像一头永远也喂不饱的狮子,根本没有满足的时候。”

“听说阿合马被抄后,所有的三千户私奴都被桑哥据为己有,他可是万户侯,怎么还来这种地方买奴隶。”一个贵族一脸不解地搭腔道。

“别说了,小心传到他又肥又大的耳朵里,如果让他知道了,他才不管你是什么,一样抓起来当他的奴隶,并且霸占你的财产和妻女。”另一个富商悄悄地说,人群开始安静下来。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低等的奴隶!他们甚至都不值一袋玉米。”八吉由昂起高傲的、肉乎乎的大脑袋唠叨着,“一定是他们挑剩下的——啊呸!”说着他又朝地上唾了一口痰。

“八吉由大人,在下给您仔细地看着,有好的给您送过去吧。”押送俘虏的军头又矮又胖,阴沉的脸上还有刀疤。

“好!有中意的汉儿就给爷送去,记着爷不要打了印的,拣好的给爷送去。”八吉由说着,又扯着公鸡似的嗓子,咳了一下,重重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好的,您放心吧大人!”军头满脸堆笑应道。

军头见八吉由打马离去,脸上的笑顿时就消失了,他板着脸朝俘虏大吼道:“你们这些卑贱的奴隶!都站好了!”他又瞄了一眼贵族和富商们大喊着,“要买的就出钱,不买的就走,都别站在起哄了,他们就像你家的骡子和马儿,有什么好看的!”

一些蒙古人和色目人,或者想买一批奴隶回去的达鲁花赤的管家们,他们嚷嚷着叫看管这些俘虏的士兵过来“检查“俘虏的身体,士兵们挥动着鞭子,惊恐的俘虏们开始向后踉跄,但又被身后挥来的鞭子抽得尖叫,士兵们很从容地撑开俘虏发抖的双唇,让那些要买奴隶的人看他们的检查他们的牙齿,当然,还会检查他们手和脚,甚至耳朵和鼻子以及喉咙。

在俘虏们的中间,有很多燃烧着木柴的土坑,坑里放着几把烧红的烙铁,令人毛骨悚然,很多俘虏透过蓬松的头发间的缝隙,胆战心惊地看着火坑。俘虏们的衣服被撕扯开,甚至有些蒙古人和色目人要求查看俘虏的下体,士兵们举起刀柄,划开俘虏的袍子和内衣,拨弄着俘虏的男根,甚至女人的私处也会被检查,他们便哈哈大笑,俘虏们都低着头哆嗦着,脸红耳赤,任由他们摆布。

“这是一头种马,不但能干活,还能多下几个崽子,爷要这个了!”一位蒙古人大笑道。

一个达鲁花赤家的色目人管家,伸手一边摸着一个女孩的奶子一边嬉笑着,他的手还时不时触碰一下女孩的私处,女孩惊愕地跳了起来,接着低下埋在长发里的头,不敢动,也不敢哭喊,双腿打着哆嗦,她的脖子上被绳索勒了一道很深的通红的痕迹。

“这可比骡子和马儿好多了!”色目人管家狂笑不止,一双淫手还不停地摸着。

忽然,那个女孩发疯一般跑了出来,撞向一根拴马的桩子,她的脖子扭断了,鲜血沾满她的额头,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她死了,但一双眼睛却睁得很大,充满仇恨和绝望以及愤怨。

“阿姐!!!”从俘虏群众又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见又一个小女孩奔跑了出来,要冲向女尸,女孩的父母哭喊着追她,士兵们开始围堵,拿着长鞭和木棍叫骂着,毒打着女孩的父母,直到把他们在赶回俘虏群里。

“这是一头倔驴子,而且是一头年轻的母驴。”色目人又笑了起来,转身去别的俘虏搜寻女人。

被买下的奴隶都被士兵们命令蹲下,然后就有人过来,举着烧红的烙铁,在他们的肩膀上或脊背上狠狠地烫了下去,发出嗤嗤的声响,青烟中弥漫着毛发烧焦的味道,这些被烫的俘虏在地上打滚,尖叫声此起彼落。三万个俘虏,除了当场被毒打致死的、或病死的、受惊吓死亡的俘虏有上千个,其余的俘虏经过一天的买卖,全部被达鲁花赤、部落贵族、富商们带走,安置在了他们各自的封地和领地。

军头给八吉由挑了十几个,其中就有这个女孩和她的父母,她叫茴玉,因羞愤而自杀的那个女孩是她的姐姐。他们被送到燕南宣慰使八吉由的封邑,有个管家将男人们安置在一个大院子里,白天要跟着原本就在这里的奴隶去田间地头干活,晚上回来还要忙碌着喂牲口,一直到半夜他们才能躺在一个堆满柴草的大圈里休息。

与茴玉一起的四五个女人被安置在府邸后院里的一排房子里,这里是下人们住的地方,负责给府里的人打扫卫生刷马桶。

头几天算是很平静地度过了,除了茴玉,几个奴婢们每天都忙着,管着她们的老婆子长得矮小敦实,鼻子周围长了一些芝麻大的疣子,说话慢声细气的,看上去也不是坏人,对这些新来的奴婢也不打不骂,逐渐引起奴婢们的好感。就剩下茴玉,每天什么都不让她做,每顿都吃好的,这么好的待遇倒让她感到不安起来。

“阿婆,自打来了这里,也不让我动一动,不知道让我做什么营生?”吃饭的时候,白白净净的茴玉怯怯地问了一句。

老婆子很诧异地了她一眼,反问道:“小姐儿,你想做个什么营生?你看这里里外外有好几十个婢女,煮饭、洗衣、打扫的够多了,男奴们都在田里刨土,还有甚营生让你做的?”

“那就放了俺,让俺回去吧,俺想爹娘了。”茴玉颤声说着,豆大的眼珠儿就滚了下来。

“放你回去?”老婆子问了一声,然后高声尖笑起来,“你这女孩儿可真是失笑。”

茴玉睫毛上扬,望着不停哭泣的茴玉说:“我看你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儿,你是汉儿官宦人家的?”

“不,俺爹姓唐,是个秀才,俺娘就没个做的,城破之后,俺们就被掳到了这里。”茴玉很害怕,她低声说。

“瞧你那双柔嫩的手儿,老娘我就看出十分了。唉,如今可不比你当初了,既然家破国亡了,被掳来的都是奴隶,好歹你没吃甚大罪,就别烦恼了,在这里好好养着,能把命儿将就着就是你的造化了啊!”老婆子大声说。

“阿婆,为什么要掳俺们……”茴玉又怯怯地问了一句。

“老娘我今年四十有五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大金忘了,我就被他们掳来了,你看老娘如今还在这里!你就不要再想别的,这些千户万户的达达们,那么些田地,又要吃好的穿好的,又要打点上头的,若不掳来些行苦的人,谁来养活他们呢!”

茴玉很虚弱地问了一句:“什么达达?”

“达达啊,达达么就是老爷,老爷么就是达达,在这里他们就是天,就是父母,你若是个有福的,达达待见了你,老娘我不准还得听你的哩。”老婆子眉飞色舞地说。

“俺就不,俺要离开这里,俺要见俺爹和俺娘。”茴玉又固执地落起泪来。

“离开这里?那你现在就离开吧,看你能离得开不,瞧见那门里门外的府卫么?他们要抓住你,就把你丢井里头,要么就把你打个半死喂狗,这府里府外的啊,有很多狗,都恶狠狠的,谁能逃得了?他们才不稀罕我们这些奴隶,我们都是贱骨头,打死一个再买一个,打死第二个还有第三个,奴隶多得是。”老婆子瞪大眼睛继续说,“你就知足吧小姐儿,你长得这水灵的,他们才送你到这里充家奴,这算好的,你看府里的那几个,从早到晚她们就在绣架前刺绣,便是跑来跑去的服侍府里的太太和姑娘们,若是被送到田里刨土的,她们吃的都是我们吃剩下的,冬天还好些,夏天送去的时候就闻到恶臭的味道,谁能咽得下?晚上就睡在草房里,横七竖八的,臭气汹天,还不时地被闯进来的男奴们奸淫,那里天天都有被打死的。”

茴玉听了,脸色煞白,直吓得肚里的心儿乱跳:“那俺爹和俺娘呢?他们在那里吗?”

“跑不了,不在那里能去哪呢?”老婆子反问一句,收拾着碗筷,她又沉重地说,“小姐儿,到了这里你就不是自己个的了,凡是都要顺从着点,如果你惹恼了老爷,他们就杀了你,杀了你爹娘也没准儿。”

茴玉哪里知道,她的父母来的当天,她父亲就被替八吉由管理奴隶的仆从打个半死,而她的母亲被仆从拖到一个房间里惨遭强暴。那些仆从欲所欲为,除了被送到府里头当奴婢的,其余的姑娘都被这些畜生们轮番奸污一夜,第二天还用鞭子抽着赶她们去田里劳作,其中有一个姑娘逃跑,被抓起来毒打一顿,他们以为姑娘死了,就扔到田庄外的沟里头,幸苦被一个好心的农民发现,捡回一条命。因此要知道,那时候除了奴隶,还有民,虽说奴和民的地位相差不大,但民的日子要好许多,他们都被官府里下派的地保管着,种着官家的田,至少不会赤裸裸地生活在地保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受地保的管辖,运气好点的会有个汉人地保。只要能够交租纳税,就能过上平安日子。

晚上,茴玉照常与老婆子睡在小炕上,可茴玉怎么也睡不着,老婆静悄悄地起身,望了望她,以为她睡着了就披着衣服出去了。接着茴玉就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后,一个人就上了炕,茴玉感觉不对,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阿婆,是你么?”茴玉在黑暗中怯怯地问道。

“爷喜欢这种像后宫妃子房间里的香味。”一个男人突然说。

茴玉倏地翻起身,赶忙点着烛盏,透过昏暗的烛光,她认出来这就是被老婆子称之为老爷的八吉由,他醉汹汹地瞪着她。八吉由一言不发,一对小眼睛火辣辣地膘视着她的胸部。茴玉感觉到他的企图,她知道,无论她顺从或者不顺从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她有几次晚上就听到另一个婢女的房间里传出啼哭声,后来又传出一种奇怪的呻吟声。

茴玉惊慌地跳下炕,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穿着又薄又短的内衣,不禁满脸燥热起来,她从未和男人独处过,更别说现在衣不遮体地和一个男人在炕上了,他双臂紧张地捂着胸口。

“过来小美人,不要遮掩,爷喜欢你。”他贪婪地盯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然后将目光固定在她匀称的腿上。

“不,达达,你不能这样对奴家……”茴玉捂着胸口退到了墙角,全身的血管都似乎在颤动着。他那淫猥的目光仍然不肯放过茴玉,她又慢慢向后退,直到肩膀擦上墙壁。

“我是你达达呵,你是爷的奴隶,伺候了爷,爷就让你好过,不然爷就杀了你,然后把你爹娘丢到野地里喂狗!”他一脸狞笑,色眯眯地盯着茴玉。见她不动,他又恶狠狠地说,“你来伺候爷,爷高兴了就放你们回去。”

“达达若要欺负奴家,奴家就碰死在墙上了!”茴玉蹙眉,凤眼圆睁地威胁道。八吉由赤裸着上身,只穿着红缎子长内裤,他忽然从枕下抽出一把尖刀,他冲过去,一把就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又将尖刀反过来压向她,直到她感觉到冰凉的刀背挨着了她的脖子,他将她紧紧抱住使她动弹不得。

“再动一动,爷就会杀了你。”他狞笑着将刀背一转,她的脖子上就渗出几滴血,她感觉到血液正在滑到她的肩头,他将她逼到炕头上。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两眼已盈满泪水。他开始撕扯她身上仅有的内衣,她抬头一看发觉他已一丝不挂。

“奴家死也不从!”她大叫道。

“爷不在乎,你死了爷再买一个来。”他用力分开她的手臂,她撇过脸,全身的肌肉绷紧着,抗拒着他,当他的手抚摸她小腹时,她立刻拱起僵硬的身体,然后在他圆乎乎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痛得咬牙,然后卡住她的脖子,她不住地扭摆着,想挣脱她,他突然松开她,并跳下炕去,拿起鞭子狠狠在她娇嫩的身上抽了一下。

“爷今天非要打死你!没有汉儿敢违抗他的达达!你想死!”他咆哮着,又扔掉鞭子,扑上去粗暴地拽起她的头发开始掌掴她的脸,直到茴玉觉得她的内衣被剥开,一只手滑到她的大腿间碰到她的下体时,她又拼命挣扎起来,他怕她再咬,又狠狠地掌掴了她一下,她听到自己的耳鸣声……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肌肉抽搐了一下,一种灼热的刺痛让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团黑黑的影子在墙上起起伏伏。

茴玉流着眼泪扯过单子盖着身体,然后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浑身哆嗦,他淫笑一下,抽身退开,满意地穿着衣服。

“达达,你可以放奴家走了么?”她冷冷地低语一声。

“放你去哪里?”八吉由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已被他摧残的女婢产生了怜悯之心。

“奴家要去找爹娘。”她低泣道。

“好吧,爷放你就是了。不过,爷让你和你爹娘在一起,还是给爷当奴隶,爷得给你找个男人。”他冷冷地说,“以后爷想你了,你还得来伺候爷。”

第二天早上,昏睡了一夜的茴玉突然睁开眼,她惊恐地发现老婆子弯着腰用蘸着温水的布子轻柔地擦洗着她的私处,她觉得到自己无比的龌龊和污秽,这种羞辱是她一辈子都难以抹去的。

她又羞又恼,难堪地闭上双眼,一会儿她又瞥见那老婆也擦洗着她自己的下身,嘴里喃喃道:“那些个畜生,连老娘也不放过。”

茴玉故意咳嗽了一下,老婆子注视着她的脸。

“你终于自由了,老爷说了,把你送到民户里去,还有你爹娘,并且给你找了个男人。”老婆子静静地说着,收起沾着血迹的布子丢在装着温水的铜盆里。

“什么男人?”茴玉有气无力地问道。

“什么男人?就是一个民户家的农奴而已,不过他们就不是奴了,比我们这些人要好。”老婆子说着就走出屋子。

茴玉想起刚被送来这里的那个情景,父母那两张惊恐而惨白的脸庞,当她被拖走时,他们无助而绝望的哭喊声。她赶忙穿好衣服,想着马上就见到她的父母。

推开门,她看到了父母。他的父亲是一个瘦弱的中年人,眼窝深陷,眼角布满血丝,他身上穿着一件仆役们才能穿的衣服,推着一个木车,两条干瘦的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爹,娘!”茴玉跑过去,靠在母亲身上,哇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