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忽必烈秘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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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帝折鞭(2)

第二天又经过一个村落时,蒙哥很远就在銮驾里听到了他们的叫嚣声:“骚达奴来了!骚达奴来了!”

只见村人妇孺老幼全部出动,男人手里攥着锄头和镰刀,老人扬起拐棍,有的妇女还拿着擀面杖,甚至还有小孩手中拿着瓷碗和盘子。村民还没有涌过来,士兵们就有些惊慌失措了,他们听到这种嘈杂声显得极为不安,并不是怕他们手中的农具,而是怕他们那种视死如生的勇气。

蒙哥走下銮驾,出卑紧跟着下去,脸上挂满惊恐和哀伤。

“大汗要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吗?”出卑目光紧张地盯着蒙哥。

蒙哥大笑一声说:“怎生?皇后没看到那老的、小的手里拿着棍子和盘子么?他们要用那些个劳什子打我们呵!”

“大汗让士兵们驱散他们就是了,倘若残杀这些老弱妇孺,只能引起他们的仇恨和抵抗。”出卑劝道。

“皇后莫劝呵!军前岂容妇人之言!”蒙哥脸色一沉,又对术速忽里喊道,“不要留情,早知道那宋国皇帝派这些个贱民来,朕就不用御驾亲征了!”

术速忽里大手一挥,几千士兵挥刀杀去,村民们应声倒地,血流遍地,士兵们不忘从死者的脖子上拽下项链,从身上扯掉玉佩,甚至还有为了能利索点拿掉妇女腕上的镯子,干脆挥刀将整个手掌剁下来。出卑看不下去了,钻进銮驾嘤嘤啜泣。

尽管如此,还有村民打游击的,打了就跑,神出鬼没,也有不少蒙古士兵惨死在他们的毒箭和竹扦下。

蒙哥大为恼火,只能忍气吞声,步步为营地挺近大获城。

这一次是遇到守城将士的正面抵抗,四名宋将打马飞出,在城门迎敌。蒙哥为振士气,亲自走出銮驾,还没等董文蔚、汪德臣、术速忽里三位大将反应过来,就跨上马背直冲过去,手中攥着一把三股叉式的苏鲁锭长矛,马背上矫健有力的身影使人很快就会想起跃马战场的成吉思汗。将士们都捏着一把汗看着蒙哥,生怕在以一对四这样一个情形下,蒙哥大汗有什么闪失,出卑则站在銮驾旁,远远地观望着,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四名宋将好像并不知道飞马而来的是大蒙古国的可汗,于是“呀”地大喝一声打马奔出,扬起长枪和大刀杀向蒙哥。从小就在马背上的蒙古人在马上如履平地,这一点宋将应该知道,但他们没有想到来的这位蒙古将军竟然如此健壮和凶猛,蒙哥骑着马就直接撞倒第一名宋将,接着提起苏鲁锭长矛正面刺死第二个,接着整个身子向后昂下躺在马背上,面朝天反手倒刺从后面追上来的两个宋将,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四员宋将还没靠近蒙哥就一命呜呼了,城门上立即排满了弓箭手,箭矢如雨而下,蒙哥掉马回头飞奔阵营,染红了马蹄的鲜血溅落,弹起了地上的灰尘。

董文蔚、汪德臣、术速忽里等将士目瞠口呆。只听蒙哥大喊一声:“攻城!”他们这才引兵汹涌而上,盘踞在城下。

城楼上很快就有了油锅、滚木、礌石等防御措施。

出卑披着风衣眺望着这一切,她的嘴唇有点颤抖。蒙古士兵刚刚搭建云梯的云梯被一次次掀翻,攀爬到一半的士兵们被倾盆而下的沸油浇得满头满脸,有的士兵当场坠死,有的士兵则疼痛难忍,伸手抓着头发,活生生将头皮扯了下来,露出血淋淋的头盖骨……

城下,在汪德臣、术速忽里两位大将的指挥下,一颗颗巨大的石炮从抛石机上空如陨石坠落般砸向城楼,叫骂声、哭喊声顿时四起,被砸掉的头颅、胳膊、大腿,就像下雨一样纷纷落下。

攻打了一个下午,由于城中军民的拼死顽抗,城池始终未破。

蒙哥气得暴跳如雷,大喊:“继续攻打!直到拿下为止!”

死伤越来越多,惨不忍睹。出卑看不下去了,转身登上銮驾,蒙哥只好下令收兵,准备翌日再战。

可就在此时,令蒙哥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大获城守将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并指着蒙哥大骂道:“贼鞑子!有本将在此,你休想破此城!快些省些力气回老家去吧!否则,待明日杨大将军引兵来援,怕是你狗命难保!”

蒙哥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气得目眦尽裂,脸红筋暴,嘴唇直发抖。

“此人是谁?杨大将军又是何人?”蒙哥转头问董文蔚。

“禀大汗,此人乃是大获城知府事王仲,杨大将军乃是阆州总兵杨大渊。”董文蔚说。

“气煞朕呵!”蒙哥汗大怒,翻身上马,大喊道,“拿弓来!朕誓杀此贼!”

“大汗!此事末将代为之,何劳大汗亲往!”汪德臣急道,蒙哥一言不发,握弓疾驰城下。

出卑听到吵闹,下銮驾看去,见蒙哥打马直驰城门。汪德臣和术速忽里担心出卑受到意外伤害,并排挡在她面前。

王仲早有准备,这时已经暗中驾好机弩,只等蒙哥前来。

蒙哥满弓,“嗖”地射出一箭,王仲早有防备,身子一斜,只见那箭头“噌”地一声扎在了城楼的一根柱子上,离王仲的脑袋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王仲像一只兴奋得猿猴一样拍胸大笑几声,辱骂道:“贼鞑子!就你这雕虫小技还想取城!速速回去,否则末将不客气了!”

蒙哥肺都气炸了,紧紧勒着马嚼子,马也不安分地在原地转圈儿,蒙哥两腿一夹马腹,马稳了下来,他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就在这时,忽然,耳边“嗖嗖”传来飞箭声,蒙哥猝不及防,肩膀被射中,当时就跌下马来。

“啊?!无耻狗贼,竟敢暗箭伤人!”术速忽里怒骂一声,打马飞出去接应。

“不好!”出卑一把推开汪德臣,跃身上马,顺手抽出马背上的箭袋里的弓和箭,直奔蒙哥。

蒙哥疼痛难忍,刚挣扎着翻起身,就见城楼上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好在术速忽里赶到,挥舞着长矛和劈开乱箭,否则蒙哥很可能会变成“刺猬”。

“啊!”术速忽里也惨叫一声,飞马赶到到出卑一看,原来他的胳膊上也挨了一箭。

“哈哈哈!”王仲见术速忽里中箭,此时又来一个仙女般的姑娘,于是大笑道,“鞑子军中无人了,竟派女人上阵!!”

话音刚落,还没睁眼看清,就被出卑一箭上垛,射射中左肋,他眼前一黑便栽下城墙,跌落在云梯上滚了下来。

蒙哥大惊,回头一看,出卑下马,披着风衣站在自己面前,她掀掉头巾,一头黄褐色的秀发如瀑布般泻下,她平静地凝视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出卑扶起蒙哥。术速忽里押着王仲,猛推一把倒在蒙哥面前,王仲卧在地上,口角上挂着血迹,还微笑着望着蒙哥,一会儿还抬眼看看出卑。

蒙哥突然抽出剑,吃力地挪动一步,怒道:“狗贼!你也有今日!”说完挥剑要砍,却被出卑一把拉住。

“皇后这是为何?”蒙哥惊讶地望着她。卧在地上的王仲一听这位女将原来是皇后,惊愕万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大汗开恩,就饶他一命,若让他死,臣妾刚才就不会让他活着。”出卑冷冷地说。

“他要杀朕呵,朕岂能留他活命?!”蒙哥瞪着王仲怒道,“朕必扑杀此獠!”

“大汗!作战不能仅靠武力,还要靠这里!”出卑伸出玉指指了指太阳穴,接着冷冷地说,“留下此人为质,等明日杨大将军来此,再作计较!”出卑说完,上马回营。蒙哥恍然大悟,于是令术速忽里将王仲押下,为其治疗箭伤。

毡包林立,雾锁烟迷。

帐内可以清晰地听到不远处随军铁匠们打造兵器发出的“铛铛”声,他们正在冶炼刀剑,锤制胸甲,到处散发着铁锈味和焦糊味,有时也会飘来一阵阵香喷喷的煮熟的肉味,这是随军御厨正在为大汗准备美味的膳食。再往远处看,每四五个毡包前都立着一口大锅,一些士兵忙着准备晚餐,他们把剥洗干净的猪肉、牛肋骨、猪头、猪耳朵、猪蹄、鸡、鸭、鱼肉等统统丢进锅中烹煮,有些毡包里的士兵也有不同的晚餐,比如烧烤等等。

御帐非常宽敞,蒙哥包扎好伤口,顾不上歇息,就连夜召集大将在帐中指挥大规模的作战准备。

董文蔚提议先礼后兵:“大汗,明日攻城之前,先遣使去招降,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最好!”

“那是最好呵,但是他们谁肯投降?”蒙哥不以为然,身经百战的他一直都认为招降这种事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去做,甚至这是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通过武力真正拿下来的城池才是最好的。

“这……”董文蔚欲言又止,本来他想自告奋勇前去,一想蒙哥肯定不允,只好作罢。

蒙哥突然眼睛一亮,转脸问术速忽里道:“王仲那条死狗怎生了?”

术速忽里说:“箭伤已除,并无大碍。”

“皇后心善,她箭上无毒呵,所以他才无事。”蒙哥若有所思,接着又对董文蔚说,“你去劝他归降,明日令其入城诱出杨大渊,此城将不攻自破。”

“臣遵旨。”董文蔚躬身退出。

董文蔚准备好缯帛、金银之类,去王仲帐中好言劝慰,王仲见董文蔚是汉人,又说的亲真意切,于是答应归降并誓死效力。

出卑皇后回到香帐更衣,令侍女准备汤浴。忽然两个侍女尖叫一声,出卑忙出帐看,侍女见皇后出来,于是捂着脸不敢出声。

“胆敢在御帐前喧哗,到底怎么了?”出卑厉声问道。

“皇后娘娘,女婢去温水,在御膳帐那边发现一条死狗,口中有血,十分可怕。”侍女颤抖着说。

“死狗?”出卑一愣,杏眼眯了一下,又问,“御膳帐那边怎么会有死狗?”

“奴婢也是刚才见的。”侍女面色苍白。

出卑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去查看,果然在御膳帐旁边的杂物堆里看到一条已经死去的黑色的野狗,出卑发现野狗的口鼻流血,便知道死去时间不长。她又返回,刚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又转身折回。出卑抽出银簪子插入死狗的口鼻,拔出细看,银簪子立时就变黑了,这让她吃惊不小,野狗在御膳帐旁边中毒而死,这让出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她也没有多想,只好令几个侍卫将死狗埋了。

回到香帐,侍女们已经准备好汤浴,她轻轻拉上红绡帷幔,脱去乳白色花边的外衣,露出娇美纤细的身躯。蒙哥突然来到,站在香帐门前守卫的两名侍女慌忙退避,蒙哥轻轻走入香帐,他透过红绡,看到烛光下她的皮肤光滑雪白,她站在浴盆跟前的一张虎皮上,臀部形成的优美曲线,她抬起纤细的手臂撑着稍微前倾的脑袋,将秀发抚向背后,然后钻进温热的水中很享受地舒展着她修长的玉腿。

蒙哥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难看地转身出帐,一边朝金帐走去,一边不停地咳嗽。

出卑没有发现蒙哥曾进帐,她安静地躺在浴盆里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出忽必烈矫健的身影,一串串泪珠从她那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的眼角涌出,滚落下去,滴在浴盆里的水里,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漪沦。

第二天,阆州总兵杨大渊果然提兵来援,坚守不出,而蒙哥遣汪德臣、术速忽里二将早已在城下埋伏好,等待出击。

王仲依计来到城下叫门,杨大渊见王仲来到,问道:“王知府,你从何处来?”

“杨将军!本府昨日殊死抵抗鞑子军,不慎跌入城下被鞑子所俘,昨晚本府侥幸逃脱,杨将军快开城门啊!”王仲捂着胸口,痛哭流涕。

“王大人,莫非早已降敌,此来是为诱我开城的吧?”杨大渊有所怀疑,他大声喝问道。

“本府逃命至此,杨将军不救也罢,何必羞辱于我?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自己逃命去了!”王仲转身就走。

“慢着!”杨大渊叫住他说,“王大人稍候,本将亲自迎你入城!”

城门刚开,杨大渊就听到阵阵喊杀声冲来,抬头一看,见数千蒙古士兵打马杀来,身后还有两万步兵。

杨大渊大惊失色,他怒目瞪着王仲,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骑兵已经到达城门。

“杨将军息怒,且听我说!”王仲大喊道。

“王仲!你这逆贼!!”杨大渊不容分说,挥起长矛将王仲当场刺死。

杨大渊被俘,在出卑的劝谏下,蒙哥又一次开恩,赦免了杨大渊。通过董文蔚的劝说,他决心投降,成为蒙哥手下的一员大将。在杨大渊的帮助下,蒙哥顺利拿下广安大良城等,大军迫近合州。

忽必烈带着元锦和元琼来到六盘山驻军大营。

与众将确定好行军路线之后,他令姚枢、廉希宪、靳德茂、张禧、张弘纲等随军,领三万兵马向鄂州进发。忽必烈的两辆车辇仪仗也是仿效汉地风格,一辆车辇是忽必烈专用,另一辆香辇则是元锦和元琼侍妾所乘。车辇在军队中间位置,主将骑马陪同,前后各有十个侍卫护驾,其次才是步兵,队伍以骑兵为前导,由副将率领驰行。仪仗只有在经过城邑或人多的时候才会打起,两翼撑着五颜六色的旗、幡、纛、幕,幄等,五彩缤纷,绣龙织凤,黑边黄缎的麾帜上有忽必烈三个乌黑大字,远远看去,倒是像宋军试兵。

攻城之时,忽必烈在姚枢的建议下,软硬兼施,迫使许多地方开城投降,有的则望风而逃。忽必烈严明军纪,善待城中百姓,军队进城若有烧、杀、奸、掠者就地处死,所以每次破城之后,他统领的将士秋毫不犯。甚至看到忽必烈身边还有姚枢这样的汉臣,并且有两位汉人侍妾随行,这使得百姓对这位蒙古王爷不但不再畏惧,反而颇生好感,许多地方官民主动投靠忽必烈,一路少有顽抗者,即使面临国破家亡,也只能感叹这是宋祚将终,天命使然。于是,不出一月就兵临鄂州城下。

忽必烈本想安营整军几日再战,又怕误了军机被蒙哥问罪,于是也不敢懈怠,只好连日攻城,可令他没有想到鄂州城如此难攻,连战数日不克,大将张禧和儿子张弘纲冲锋陷阵,险些死于城下。

“此城固若金汤,坚不可破,先生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吗?”忽必烈一筹莫展,问姚枢道。

“城中军民如鱼水,生死与共,誓死保卫,故而不易攻破。”姚枢回道。

“宋军如此理所当然,那民众如此,却是为何?”忽必烈又问。

“民众保家卫国,无可非议。”姚枢闭目回道。

“先生曾说,我若秋毫不犯,民心可归,难道我攻鄂州,一路有纵兵为恶的事情发生吗?”忽必烈追问。

“王爷确实做的很好,但是塔察儿统帅的军队攻打两淮,可没少作恶,兵马经过之处,烧杀奸掠,骇人听闻,这些恶名也会影响到王爷啊,宋人听到蒙古兵来犯,极其痛恨,于是同仇敌忾,誓死抵抗,他们怕王爷进城,所以才会拼死一搏啊。”姚枢答道。

“李璮为副将,他为何不加以节制?”忽必烈不解。

“李璮拥兵不战,又私以金银与宋私事,逆形已露,他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会管这些事!”姚枢气愤地说。

“塔察儿坏我大事!”忽必烈恍然大悟,“李璮,不可不诛。”

忽必烈急忙派人快马前往合州大营将此事密奏蒙哥。

忽必烈一个人在大帐苦思用兵之策,忽然想起察必曾说过元琼熟悉南方的话来,于是他去后帐看去看元琼和元锦。

在忽必烈的中军帐后面有座大帐,这是元锦和元琼休息的地方,掀起碧翠的帷幔,帐内内摆着圆桌、长案、茶几、巾架、盆座、镜座和琴座等宋式家具,榻两侧红绡垂地,搭在纹饰精美的榻凳上,虽然有一层薄如烟雾的绡纱挡着,任然可见榻上绣花的鸳纹的被褥、绣花的鸾绫衣匣。榻侧的叠桌上放着一只盛膳食的提盒,叠几上摆着糖膏、干果和糕点。

元锦坐在凳上,低眉专注地刺绣,玉腕上缠着金丝,玉指捏着绣针在绣绷上勾来勾去。元琼坐在叠几前,一只手往嘴里送着糖果,一只手拿着红笺颦眉细看。

见忽必烈进来,元锦将绣绷搁在旁边的春凳上,欠身拜道:“妾身恭迎王爷。”

忽必烈笑笑,他挽着元锦的手说:“你绣的什么?”

“王爷,妾身绣的是送子观音,妾身也绣的不好,只是觉着好玩才绣的。”元锦拿起绣绷,温柔地望着他说。

“我看绣得好看,你真是心灵手巧。”忽必烈笑道,他却没有注意到,元琼见他们那样,扔掉手中的花生壳,斜眼剜着他们。

忽必烈扶着元锦的肩让她坐下,又来到元琼身旁,见她闷闷不乐。

“你愁眉不展的,莫非是谁又让你闹心了不成?你手里的那是什么?”忽必烈拉着她的手臂问道。

“是临安的旧友寄来的一首词儿,看这字里行间,就觉得她在那边苦闷,所以妾身也不觉伤感了。”元琼勉强笑笑说。

“哦?临安旧友?我从没你听你说过。”忽必烈皱眉,疑惑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少爷公子的,她叫唐安安,可是当今名震京师的艺妓,宋国很多达官贵人都是她的座上宾。”元琼说着,瞟了让一眼,嫣然一笑。

“哦?唐安安……”忽必烈惊讶看着她,伸手取过红笺道,“我来看看。”

忽必烈细看,见写的是一首词赋,是“水调歌头”的牌子:

[水调歌头] 晚霞映楼台,总使人闲忧。清歌一曲终别,此时添新愁。细雨沙沙问谁,总是梦萦魂绕,孤星缀云楼。恰是月婵娟,一饮去千愁。翠烟暮,居梦里,绕心头。离离秋风泣绪,夏日已流走。若醉此酒我喝,醉了君来扶我。谁能长久留。欲把当年说,怅望半月瘦。

“真个是才女,却为何沦落风尘?”忽必烈看完,放下红笺,举目若有所思。

“怎生?她自小没爹没娘的,这的可怜,如今被宋天子宠幸,这还不好么?”元琼笑问。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说的似有道理。”忽必烈喃喃道。

“管她个甚,王爷瞧瞧我才写的,要回她的。”元琼拿出砚台底下的一张粉笺递给他。

忽必烈细看,也是赋词一首,这是“江神子”的牌子,字也写的是娟秀俊美:

[江神子]黄昏斜阳照飞雁。伏条案。寄书卷。夜深人静,小雨拨心弦。孤坐窗前自沉吟,人不语,忽茫然。先有怀伤后又烦,处阑珊。居此间。情长纸短,也似愁肠断。此时琴声独醉否,这一宿,亦难眠。

“好像你比她愁。”忽必烈放下笺素说。

“写得好么?”元琼俏皮地歪着头问道。

“好,我觉得好。”忽必烈转而又道,“你寄给她的时候就说过两天去临安看她。”

“嗯?王爷是说要去临安城么?”元琼惊喜地望着他。

“我跟你去,如今这城池一时也难破,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去帮我打探一下宋国的情况。”忽必烈似有所思地说,元琼也好像听懂了,听话地点点头。

四川合州金剑山温汤峡,可汗金帐,一片肃杀之气。

董文蔚、汪德臣、术速忽里、杨大渊等诸将垂头不语,蒙哥也是一言不发踱来踱去,时不时还会剧烈地咳嗽几声。

“宋若不灭,都是因为塔察儿!”蒙哥瞪着眼气愤说,“李璮贻误军机,乃负恩若此,法不可贷,朕必杀之!”

“大汗息怒,二王爷远在鄂州,也许消息有误,如今三路大军攻宋,战不旋踵,此时不宜临阵斩将啊!”术速忽里躬身道。

“忽必烈乃朕之弟呵,所言必不误。”蒙哥低声道,他沉思片刻,忽然大吼道,“塔察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意已决,着令其撤出两淮,班师来川!”

帐内鸦雀无声。

“钓鱼城就像一根老牛的骨头,如此难啃!”蒙哥咬牙说,又咳嗽起来,接着又问道,“卿等有何进兵之策?”

“大汗,此时正值酷暑,士卒不服水土,伤病者越来越多,若此时犯险强攻,只恐徒伤士卒,不利我军啊。”董文蔚长揖道。

“朕与众卿逾越险阻,转战千里而至其城下,竟想不到受困于此!”蒙哥说着又咳嗽起来。

“那王坚就是一只缩头鳖,而城池犹如天堑,牢不可破,真的奈何不了它了!”汪德臣叹道,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朕断他粮道数月,他们非但不缺粮,反而越来越多呵,昨日往城外撒粮,以泄我士气,这是何故?”蒙哥疑惑地问道。

“不过是小施劣技罢了,我军若能再守一月,此城必破。”董文蔚不屑一顾地说。

“哦?他们这般是何诡计?”蒙哥瞪眼问道。

“可曰‘倾城计’,或可曰‘清城计’,此计如同苦肉计,很难识破。”董文蔚悠然道。

“朕只听过空城计,从未知有此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蒙哥困惑地看着董文蔚。

“大汗,王坚倒箧倾筐,倾其所有,此乃‘清城计’,就是为了迷惑我军啊,实际上他们已无裹腹之物了!”董文蔚解释道。

“朕看未必这么简单,哪有如此愚笨之人!”蒙哥不信,接着说,“若再等一月,恐怕饿死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

“大汗,末将愿为使前往招降。”杨大渊突然说。

“哦?”蒙哥眼睛一亮,回嗔作喜,笑道,“将军乃宋降将,就不怕有去无回?”

杨大渊一愣,心想蒙哥肯定是怕他“诈逃”,于是郑重地说:“末将在宋国眼里是卖国求荣的逆贼,他们自然不会再相信我,所以我想不回也不行,而如今末将是大蒙古国的将臣,我可担不起两度背主这样的骂名,所以我想不回更不行。”

蒙哥一听,哈哈大笑:“你倒是个实诚人,好吧,就依你之言,去试试吧。”

蒙哥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以计代战,众将更是一筹莫展,只好暂时附和,准备翌日再战。

蒙古彻夜不睡,咳嗽越来越严重,三更半夜起卧数次,侍女看到他咳出不少血,急忙报告给出卑皇后,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引起了出卑的警觉,在数名侍婢的陪同下,她从香帐来到金帐探看。

“大汗向来无疾,怎么连日喘咳起来?”出卑一边给蒙哥倒茶,一边问道。

“此地湿气过重,朕偶感风寒,不妨大事。”蒙哥喘着说。

“不像是风寒,臣妾觉着是不是箭伤所致?”出卑问道。

“箭上虽然有毒,但当时就除去了,已然痊愈,皇后勿忧,朕只是微恙,过几天就好了。”蒙哥躺下,由于离烛台很近,他的胡子在帐幔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御医如何说?”出卑关心地问道。

“连日征战,朕还哪有心思去问御医。”蒙哥有气无力地说。

“大汗歇息吧,臣妾告退了。”出卑转身出帐。

出卑回到香帐,就急令侍女去传来御医。看到玉颜微怒的皇后,御医跪地,额头上爬满汗珠。

“大汗何疾?你如实说来。”出卑严肃地问道。

“连日来,大汗忙于战事,臣未获准为圣上诊脉……”御医战战兢兢地道。

“那么依你之见,大汗这是怎么了?可是箭毒复发?”出卑又问。

“箭毒早已痊愈。不过……”御医欲言又止。

出卑脸色一沉道:“不过什么?不要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

“圣上初来时,每天食肉数十斤,终日不啖一粒谷,如今滴水不进,恐有肠胃之疾。”御医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有话还没说完。

“你是太医,难道就看不出圣躬是什么病吗?若你胆敢有所隐瞒,待本宫查明之后定不饶你!”出卑怒道,这让御医大惊失色。

“皇后娘娘,大汗似乎中了慢毒……”御医低声说。

“慢毒……”出卑猛然想起那条被毒死的野狗,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她接着问,“圣上所用御膳,可由你查验过?”

“微臣每餐必查,只是圣上所食的酪酥和干肉等都是从宫里运来的,这些由内侍负责,微臣确实不知。”御医惊慌不安地说。

出卑心下一惊,紧接着说:“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第二天,出卑一早就进入金帐,她看到蒙哥榻前踱步,脸色苍白,嘴唇是青紫色,脸上大汗淋漓。

“大汗,如果圣体欠安的话,不如暂时班师回朝,等圣体好了再征战。”出卑很着急地说。

“朕躬俱安。若不灭宋,朕绝不回朝!”蒙哥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她瞅他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有何事?”他盯着她的面孔冷冷地问道,或许是他为她一早就来干预军机有所不满。

“臣妾无事,只是担心大汗有事。”她热泪盈眶,哽咽道,她感到十分委屈。

“皇后,朕派人护送你回和林吧,等朕打完这一仗就回去了。”他背过身去说。

出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因为他知道,一旦蒙哥说出来的话,那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钓鱼城守将王坚和张珏听说蒙哥派使者前来,他们不知是来招降还是议和,于是犹豫不决。

当杨大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王坚已经绝望,他知道这是来招降的。王坚和张珏比谁都明白,钓鱼城依赖的是险隘,侥幸在蒙古兵的强攻下坚守了五个月,由于里外交困,城中已经弹尽粮绝,为了迷惑蒙古士兵,王坚把城中所有的食物都搜了出来,孤注一掷,于是在城楼上演了一处“天雨粟”,谷子夹杂着黍子突然从城墙头倾盆而下,一不小心还能看到鱼头和猪尾之类的荤腥。如果不是杨大渊来招降,王坚很有可能会趁机归降,但这一次,杨大渊的到来反而激起了他的愤恨。

“来啊,给蒙古使者看座!”王坚大声道。张珏明白他的意思,只叫人拿出两把椅子,端两杯茶,这是招待杨大渊身旁的两位蒙古随从的。

杨大渊并不觉得奇怪,他反而轻松地笑笑。

“来者何人?”王坚身披战甲,明晃晃的头盔使他的眼睛闪着一股寒光,他瞪视着眼前这位脸上有刀疤的杨大将军。

“王将军。”杨大渊开门见山道,“本使乃是大蒙古国使臣杨大渊,本使来此……”

王坚不愿意再正视华勒斯一眼,他打断他的话说:“本将知道你来此的目的。”

“不过,我也有话要问你。”王坚接着说,“你本是宋将,怎么成了鞑靼的使者?”

“此一时彼一时,将军又何必多问?”杨大渊说,“将军可愿归降?”

王坚“铮”地一声拔出他的长剑,剑锋离杨大渊的喉咙只有一寸,两眼充满愤怒的目光。两个蒙古随从见状大吃一惊,忽然站起来。

“你这个卖国求利的叛贼!”王坚气愤地骂道。

“哈哈哈!”杨大渊大笑,“开城之后,将军与我一样,彼此彼此而已。”

“说的也是。不过本将还是看不惯鞑子的脸。”王坚收起剑,冷笑道,“让那两位鞑子先回去,本将才愿和你谈。”

此时的杨大渊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一直都很自信,从张珏放下吊篮将他们吊上城楼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次一定会马到成功。

杨大渊拱手道:“好!愿听将军吩咐!”说完,他让两位蒙古随从回营等待消息,张珏又将他们用吊篮送下城去。

蒙古随从刚走,王坚转身又将剑架在杨大渊的脖子上,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将军要杀本使?”杨大渊从王坚的目光里看出了一股杀气,并且是非杀不可的那种,但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位已经走到绝路的将军会杀他。

“使者已去,本将要杀的是逆贼!”王坚满眼血丝,恨得切齿,脸上的肌肉在抖动。

蒙哥与董文蔚、汪德臣、术速忽里等站在金帐外的隐蔽处,他们的双眼几乎纠缠在一起,远眺着城楼上的动静,然后看到蒙古随从从吊篮下来,而其中没有杨大渊。

“他果然背叛了朕!”蒙哥咬牙道。

“绝不是背叛,如果是背叛,那两个随从就出不来了。”董文蔚肯定地说。

“那么,杨将军他人呢?”蒙哥紧盯着董文蔚问道,就好像董文蔚背叛了他。

“先等等,要么他会活着出来,要么他会死着出来,总之,他不会一直在里面喝茶。”董文蔚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

果然,话音刚落,从城墙里面飞出来一颗人头,砸在地上,蒙哥很清晰看到那是杨大渊的头。

“他杀了我们的使臣!”汪德臣惊叫道。

“岂有此理!全面进攻!格杀毋论,朕要他碎尸万段!”蒙哥暴跳如雷,他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大汗!!请大汗入帐歇息!”汪德臣急道。

“屠杀他们!你们要像践踏野草般践踏过去!屠杀他们!!”蒙哥不顾病痛,挥剑怒吼。

大军倾巢出动,开始了最后的进攻。

马蹄奔腾的声,箭矢飞过的声音,以及石炮脱离抛石机时的轰隆声。

和以往一样,城楼上除了掉下几块青砖,城墙安然无恙,这不是普通的城墙,它就是一座山体,任何一个击中它的东西犹如以卵击石。

烟消云散之后,王坚和张珏领着将士们如幽灵一样出现在城楼上,他们开始反击,石块和箭矢如雨。

城下到处传来死亡前的尖叫声,蒙古军又陷入一次惊慌中,争先恐后地往四面八方奔逃,有的如愿,有的则死在宋军的箭矢和石块下,地上到处都是死尸,有的士兵身体被长枪刺穿,尸体成堆,血光闪烁。

黄昏的时候,钓鱼城弥漫着阴郁而悲凉的气息,乌云低垂,就像堆放在天边的一堆堆脏衣服。黑烟四起,干枯的树木就像一具句具骷髅,一群乌鸦诡异地掠过城池,飞过兵营,朝山林的方向扑去。

金帐内,烛台上的灯火奄奄一息,就像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等死的蒙哥,气若游丝。

御医摇了摇头,躬身退出。董文蔚、汪德臣、术速忽里沉浸在悲痛中,他们目光呆滞,似乎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个月前驰骋沙场的大汗竟然死了。

漆黑的夜,有一小队人马穿过峻岭,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打马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