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蜀中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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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官秘(6)

唐尚书有了这样一个替身,便放心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知道张孝天蓄谋叛逆已久,若前几次谋杀为其所为,此次必定还会如法炮制。果然,张孝天接到京师卧底的密报后,心中甚为恐慌,偏偏久寻不见来人踪迹,只好动用潜伏在王明甫身边的鬼刀,命其一旦侦知唐永年下落,须不惜一切代价予以刺杀。

鬼刀得了张孝天的指令,多方侦察无果,直到今日傍晚,才知江边钓鱼人是“唐尚书”。但他哪里知道,适才酒楼上却误杀了毒肠剑!

当天晚上,张孝天在潼川府得到鬼刀送来的“礼物”,喜得哈哈大笑。其在潼川经营多年,早有雄霸蜀中、窥视天下之心。鬼刀作为他最重要的棋子,一直安插在王明甫身边,目的是监控遂州局势,一俟举事,立即杀掉王明甫,以遂州之兵策应潼川,进而形成掎角之势。

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大人无意中得知云台观主松明子乃鬼刀的师傅,遂指派毒肠剑悄悄去过潼川,探得松明子是张孝天府上的常客,二人交情非同一般,即对鬼刀起了戒心,但凡重大事项皆托付毒肠剑办理。

鬼刀真是了不起,一点不动声色,更没有一句怨言,依旧对王明甫言听计从,忠心耿耿。设若不是此次刺杀“唐永年”,王明甫几疑自己判断有误!

当鬼刀将毒肠剑的头颅呈献给张孝天时,唐永年从京师带来的四大内卫高手,正潜伏在张府客厅的大梁间。

大明洪武十六年白露节,明大军攻破潼川城,张孝天畏罪自杀。

鬼刀斩百人后拒不投降,被乱箭射死。王明甫怜其忠勇,收尸葬于云台观,坟茔至今犹存。

名厨

大清一朝到了光绪年间,早已气息奄奄无可救药了,全国各地的大小官员们,除了“贪贪贪”外,便是挖空心思往上爬。据《遂州志》载,连“一禾生九穗”这种乡下农田里十分常见的事物,都作为祥瑞呈报到了紫禁城。爱新觉罗·载湉这个小老儿,更不是什么好鸟,居然为此赐了一座“嘉禾堂”,大张旗鼓地修筑在遂州的顺南街上。

嘉禾堂是敕建建筑,在遂州衙门官员的眼里,就得像祖宗一样供着。那二年,嘉禾堂在偌大的遂州城里,可是一等一的神圣之所。后来川督骆秉章过遂,看中了嘉禾堂的雅致,州府衙门迎合其好,改作驿馆作接待之用。又重金从成都府聘来川菜名厨“十里飘香”掌勺,嘉禾堂遂成了好吃嘴的天堂,连三岁娃儿都知道这么一句歌谣:“一日不到嘉禾堂,就吃龙肉也不香。”

既然是好吃好喝的地方,一定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古怪事儿发生。

四年春,嘉禾堂所处的顺南街上,果然就接连发生了两件怪事儿。

惊蛰节,嘉禾堂掌厨十里飘香莫名其妙失踪,一夜之间下落不明。谷雨节,邻近嘉禾堂的天上宫旁,如春笋拱地一般冒出一家店名“玉春堂”的餐馆,生意火爆得要死,每日里人满为患,但谁也不知道餐馆的主人是谁。

听老辈人说,名厨十里飘香失踪得很蹊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玉春堂更是日怪,好似天外飞仙一般,凭空就竖起了一面响当当的招牌。

日怪归日怪,玉春堂的后台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谁也搞不清楚。有人说是潼川府上的政要,也有人讲可能是蓬南场水匪头子韩鹏山在暗中操作。总之,这个玉春堂的名气大得吓人,往来川内的客商名流,在这里随时可以品尝到全川各地不同风格的川菜精品。更令人惊奇的是,每隔十日,玉春堂必定能够推出一道创新川菜,菜品精美而风格迥异。

人靠名显、树靠皮存,短短数月时间里,遂州玉春堂的名头就盖过了成都府的蓉生园和锦官驿,声震两川,名扬巴蜀。

光绪八年春三月,当朝二品巡抚郭应甲由江宁回乡省亲。地方长官钟永定乃郭大人同窗好友,为表同袍情谊,钟永定专门在玉春堂设宴,为郭大人洗尘接风。

郭应甲在此闲居三日,每日里大快朵颐。他万万没有想到,遂州城居然有此等场所,人不挪窝即可尝遍家乡的佳肴美味。以至于巡抚大人返回江宁后,仍念念不忘玉春堂的好处。

护院张保见郭大人故乡情浓,便献计道:“何不派人将玉春堂的首厨重金聘来江宁,终生侍候您老?!”

郭大人听了,默不作声,想想玉春堂红亮亮的辣子油,舌尖上已跳起舞来。犹豫片刻后,点头默许。

张保立即收拾行囊,携重金赶往四川。

郭应甲自从张保离开后,就掰着指头算日子,巴不得早一点吃上正儿八经的家乡菜。

二十日后,张保灰溜溜地回到府上。他十分不解地向郭大人诉说道:“那些川人日怪得很,不仅首厨不肯来宁,连玉春堂跑堂的都不愿意离开四川,推说不习江南水土!”

郭应甲听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却痒痒地难受,整日里干吞口水解馋。从此以后,郭大人便闷闷不乐,一日三餐,食之再无味道。

有跟随郭应甲二十年的家厨郭忠,眼见主人食不甘味,念及大人平时里关照自己的恩德,决定返川偷师学艺。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郭忠必回府上!”郭忠说。

郭应甲闻言大喜,决定派护院与之同行。

郭忠不允,执意只身一人潜往,以便相机行事。

自从郭忠走后,郭大人时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见谁都懒得搭理。一日三餐,更加的味同嚼蜡。

一晃月余,丝毫没有郭忠的消息。郭府上下,望眼欲穿。

转眼到了中秋节,江宁的天气已逐渐转凉,早晚还能见到房前屋后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白白的薄霜。护院的老李头说,郭忠已经走了一百五十八天了。唉,怎么还不回来呢?

郭应甲坐卧不安,遂派张保率护院七人,前往遂州打探消息。

张保奉了主人之命,哪敢怠慢?立即带着一行人昼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遂州玉春堂。

当他们走进玉春堂的大门时,却被戴瓜皮帽儿的大堂主管告知,从来没有什么人到此学艺。并摇头晃脑地说怪话:“肯定是那龟儿厨师迫于你家主人压力,借故逃往他乡去了。”

张保等人见堂倌贼眉鼠眼的样子,甚表怀疑。但别人说得滴水不泄,岂奈何他?

夜里,八个人悄悄潜往玉春堂,遍巡不见郭忠踪影。张保不敢怠慢,只得留下七人继续监视,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宁,据实报告郭应甲知晓。

郭大人表面称善,心中却疑团顿生,觉得此事十分蹊跷。郭忠是他的亲侄子,跟随自己二十余年,忠心不二,断无他逃的道理。

莫非玉春堂内有啥名堂?

郭应甲当即密书一函,派张保火速送往遂州钟永定处,请其务必协查郭忠下落。

钟永定接此密函,深感事态严重。倘若玉春堂真有什么不法之举,自己作为地方长官,怎脱得了干系?!遂连夜发兵,将玉春堂团团围住。

玉春堂大堂主管见钟大人亲自出面搜查,哪敢阻拦?摘下头上的瓜皮帽,点头哈腰地跟在钟永定身后,寸步不离。

钟永定带着亲信十余人冲进大堂,火把明晃晃地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

玉春堂的名头在江湖上大得斗牛,不知底细的人,一定以为重楼叠阁相连,曲径走廊曼回,哪知道只是一座普通的木结构二层楼房?三百平方的大堂一目了然。

钟永定一行人四下打量,无不感到莫名的诧异。平时来这里宴会宾朋,多在二楼的雅间内用餐,偶尔也会在后花园里摆上一桌。谁也没有注意到,偌大的玉春堂里,居然连厨房都没得,更见不到一个厨师!

钟永定心里疑惑更甚,这个玉春堂肯定有古怪!他吩咐手下人仔细搜索,切莫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众人用手中的器械东敲敲西打打,终于在收银的柜台下,发现一条暗道直通地下。钟永定命人强行打开暗道口,顿时,一股浓烈的油烟扑鼻而出。

“瓜皮帽”见事情败露,双脚一软,瘫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偌大的地下室里,几十个厨师正挥汗如雨,各自埋头烹调着菜肴。

春上钟永定宴请郭应甲时,郭忠就陪在末座,钟大人自然识得他。没想到郭忠见了钟永定,立即号啕大哭起来:“钟大人啦,你们再不来救我,郭忠必死于此矣!”

钟永定闻听此言,心中大为惊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用手拍了拍郭忠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害怕,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郭忠止住了眼泪,遂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

钟永定一听,胆边恶气陡生!他实在想不出来,这玉春堂的主人究竟是谁,何以如此聪明又怎的如此残忍?!

原来,玉春堂的主人花重金从嘉禾堂把名厨十里飘香挖过来,旬日内创下玉春堂这块金字招牌,不仅食客络绎不绝,慕名前来学艺或偷师的人更是多如春日过江之鲫。

眼见玉春堂生意日渐火爆,这个恶魔心生一条更加骇人听闻的毒计:他强行留下学艺者中的佼佼者,为其烧制各自的拿手好菜,使玉春堂的菜品不断翻新,借以吸引食客。而那些不屈从的偷师者,必惨遭灭口之祸,即便是留下的厨师干满一年后,这个恶魔也要将他们秘密杀掉,让厨师队伍始终保持在二十人左右。

川内外慕名前来的食客,吃的菜肴都是偷师学艺者各自的拿手好菜,哪有不啧啧称奇的?可是,谁也想不到自己吃的荤菜,十之八九乃被杀厨师之肉烧制的。据说连一代川菜宗师十里飘香,都未能幸免!

遂州府衙一干官员,听了郭忠的哭诉,尽皆骇然。

钟永定临江而望,果见厨房左侧,有坑大如粮仓,里面全是森森白骨!遂喝令兵勇,将玉春堂上下百十人,全部逮至衙内,严刑拷打。

审查月余,终无一人知道玉春堂主人是谁,遂成悬案。

据城防兵丁报,案发当晚,有一沉重马车出城。赶车人持有潼川府官印文牒,相貌极类名厨十里飘香。

西湄

遂州西湄,前朝“禁溪”旧地,琼江绕镇而流。

《舆地纪胜》记载,琼水源出德阳郡伍城口飞乌山,一路奔腾至西湄,将溪水白马河纳入怀中,双流既汇,水势渐大,浩浩阔阔东入涪江。

西湄古镇位于双流环抱的一块小平原上,横横竖竖十几条青石小巷,像一枚巨大的篆刻图章。阴阳先生说此地双流合抱九曲环绕,必出达官显贵,诱得川内富户豪绅纷纷迁居西湄。一时间内,小小的西湄县城,房地产价格直线飙升,与遂州城内无几差别。

大清道光三年春天,四川布政使柳春阳告老还乡,在朋友们的怂恿下,悄悄来到西湄镇,隐居临近琼江的长庆街上,筑园自宁。

故乡耆老传言,柳家祠堂占地十亩之阔,巍峨壮丽。全府上下计有主仆杂役四十八人,为大清年间遂州第一大庄院。

翌年中秋,柳春阳应邀赴遂州犀牛堤赏月,陪同前往州城的有西湄县令张永康和县丞王喜君。谁知三人同去,却只有两人返回。

县令张永康说,柳老爷酒后坠于涪江遭淹死了。

县丞王喜君也如是说。

县衙照例拨了一千两银子,为柳大人举办丧事。

秋九月十八日夜,刚遭变故的柳家祠堂,突然又遭到强人歹徒的残酷杀戮,全府上下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时常跟随张县令身边的阴阳先生说,柳家的人擅自动了祠堂前的照壁,触动了煞气,故有此一劫。

邑内出了如此的惊天大案,张永康被弄得寝食不安。他一边据实上奏州府衙门,一边尽遣巡捕四下侦缉。硬是日怪得很,如此巨大的一个惨案现场,居然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莫非真的像阴阳先生所说的那样,是柳家人撞了“煞”,遭鬼神索命不成?

张大人十分烦躁,口腔里生满了火疔疮。也难怪人家哈,从资州雁江县调任西湄还不到四个月时间,就摊上了这码子烦心事,任谁也心头不爽啊。

张永康人生地不熟,家小尚无居住之所,拖儿带母七个人,全挤在县衙一间杂货房里,生活十分不便。张大人心一横,鼓动家人搬进柳家祠堂临时过渡一下,这样既解除了后顾之忧,还可以就近找一找破案的线索。

听顺南街铁匠铺的胡幺爷说,自从张永康一家老小搬进柳家祠堂后,每天晚上都会听到“鬼”幽怨的哭声,偶尔还会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白裙的人,似真似幻地游荡在祠堂的后花园里。张氏一家老小骇得要命,刚住进去没几天时间,就匆匆忙忙地搬了出来,依旧住在县衙的杂物房里。

张永康感到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鬼神?为了弄个水落石出,夜里曾带人潜入柳家祠堂蹲守。说来硬是奇怪,一连蹲了七八个晚上,祠堂里既没有听到古怪的哭泣声,也没有见到白裙飘飘的鬼影子。

案发一年有余,州县两级衙门竭尽全力,始终无法破案。张永康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块石头,长期不能释怀。他曾在酒后私下对身边的人说起过,柳家祠堂的灭门惨案,必定另有隐情……

县丞王喜君见张永康说得玄玄乎乎,笑他没能耐破案,怕上司追究责任,编些“玄龙门阵”来搪塞。独自逞强进入柳家祠堂,欲探个究竟,结果莫名其妙地吊死在后花园的门枋上。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到柳家祠堂里去了。遂州西湄凶宅之名,州境内尽人皆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十三年,陕西人包月录调任遂州。包大人乃武举出身,武艺高强,胆量也大,办事果断干练,人称胆大“包青天”。

包月录是个亲民的好官,到任不满一月,就经常深入辖内各地访贫问苦。他听西湄当地的老年人摆起柳家祠堂的“龙门阵”,好奇之心顿起,决定亲自到凶宅去看一看。

跟随包大人体察民情的随从,无一不是州县的主要官员,他们害怕知州大人出甚差错,皆极力阻其到凶宅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包月录向来以胆大著称,众人越是劝阻,他越是要去凶宅探个究竟。为炫耀自己的过人胆识,知州大人特意嘱咐大家,任何人不得跟随前往,他要独自一人去柳家祠堂小住一宿。

当天夜里,清风明月。晚饭后,包月录只身前往长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