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蜀中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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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官秘(7)

柳家祠堂已有些破败,荒芜的庭院里杂草丛生。包大人手执一册卷,端端地坐在书房中。说实话,他一点也没有把乡人说的“龙门阵”当一回事,只希望真有奇迹出现。

包月录很有耐心地坐在书房里,一直等到二更天,但令他十分失望,除了偶尔听到几声老鼠撕咬朽木的声音外,既没有听到鬼泣也没有看到鬼影,唯一庭月华如水。

包大人颇觉无趣,侧身靠在圈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假寐中,包月录似乎觉得有人飘然来到了书房,正睁着一对大眼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猛然睁开眼睛四下扫视,书房里却空无一人,唯一股清风正从窗户空隙里徐徐吹入,撩得窗纸哗哗作响。

包大人乃长年习武之人,警觉异于常人,他确信刚才有人到过书房,为什么偏偏没有见到人呢?莫非真如村夫俗妇所说的有鬼不成?!

包月录摇了摇头,直觉告诉他此“鬼”是人无疑,只是轻功十分了得罢了。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但任由包大人转遍柳家祠堂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一无所获。

翌日天明,众人见知州大人平安归来,纷纷上前称赞其英勇了得,有乃祖包拯之遗风。

包月录则默默无语,闷闷不乐地回到住所,辞了众位随从,单独留下捕头陈豫川,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密谈了很久。

申时时分,包大人又只身来到柳家祠堂的书房里。他装模作样地读了一会儿《春秋》,然后像昨夜一样侧靠在圈椅上假寐。

约莫二更天,书房内的月色突然一暗,包月录知道有情况,躺在圈椅上并不起身,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微微睁开眯着的双眼。他终于看到了书房的窗户下,有一个体态轻盈的人,如灵猫一般启窗而入。那人来到书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包月录依旧斜靠在圈椅上,嘴里发出细小而均匀的鼾声。借着明亮亮的月光,他看见此人的眉宇间满是忧戚之色,行为举止也没有丝毫的恶意,遂放松了警惕,暗中静观其变。

来人一身素白,端立在书案前纹丝不动,渐渐地两只眼里有泪水溢出,哭泣之声随之幽幽而来,其声悲切怨恨。

包月录的耳朵里,隐隐听到来人在小声地倾诉:“久闻包大人刚正不阿,有祖上包拯遗风,西湄大仇必可报矣!”

包大人闻听此言,心里怦然一动,正欲起身问个究竟。

突然间,书房内外灯火通明,四下伏兵骤起。陈豫川领二十名巡捕,手举火把,齐刷刷地拥入书房中。

白衣人正在悲痛欲绝之时,突然生此变故,情急之下,慌忙夺窗而逃。

包月录一见那人要逃,急得从圈椅上一跃而起,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堵住了洞开的窗户。嘿嘿,好不容易见到了“鬼”,他怎么可能让白衣人跑掉呢?

白衣人见断了去路,毫不犹豫地挥掌直劈包月录的面门。

包大人并不反击,只是见招拆招地格挡,瞬息间,两人交手十数回合。包月录见此人掌法轻盈飘忽,柔弱无刚强之风,已判定白衣人必为女儿身。便主动停了手,叫陈豫川将白衣女子拿下。

众捕快发声喊,齐齐用棍棒将白衣人压在地上。

白衣人破口大骂:“狗官,原来与张贼一丘之貉!”那人虽在盛怒之下高声叫骂,声音依旧如黄鹂一般婉转,果然是个女子不假。

包大人叫陈豫川将她的面罩摘下来,就着淡淡的月光,见她容貌十分姣好,年纪约莫三十余。遂大声喝问道:“汝为何人?潜入本牧读书处,可是要刺杀本官么?”

白衣女子昂着头,怒叱一声道:“果如是,一刀宰杀了狗官,倒也干净。”

包月录并不以为忤,继续问道:“汝不刺杀本官,如此夜深人静之时,擅自冲撞本牧,却是为了何事?”

白衣女子鄙夷地哼了一声,讥笑道:“一丘之貉,说之何益?”

众人见白衣女子说话句句带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便把棍棒敲得山响,齐声大吼起杀威号子来。

包月录并不想刑讯逼供,他止住了众人的吆喝,依旧对白衣人和颜悦色地说道:“汝果有冤情,自可说来,本官与你做主便是!”

白衣女子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照地上啐了一口:“呸!”

陈豫川见包大人虽然武功不错,但却不谙拷询问话之道,遂上前大声喝骂白衣女子,欲以激将之法诱其开口。

他右手扶着腰刀的刀柄,左手指着白衣女子的鼻子,噼里啪啦一阵臭骂。痛痛快快地骂完后,才装起一副正神的样子,爱理不理地说道:“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恶妇!包大人如果不是为了你,只有瓜娃子才会半夜三更时分,来到如此荒芜破败的宅子里找罪受!”

包月录见陈豫川满嘴污言秽语,不知是何用意,连忙阻止他不可鲁莽。见白衣女子被陈捕头骂得面红耳赤,轻声吩咐众人将她带回衙门,再作理会。

白衣女子见包大人一直和和气气,不像是作恶之人,遂恨恨地说道:“吾既被你拿住,却也并不惧怕,告知你又有何妨?柳春阳乃是家父,十三年前的中秋节,应邀到遂州赏月,谁想张贼设计将家父陷害……”

白衣女子一边轻声诉说,一边幽幽而泣。

包月录始知白衣女子乃柳春阳大人的千金小姐西湄,可怜十三年前,柳家满门遭殃时,小女子才十六七岁,因到普州走亲戚而免遭于难。十三年来,为了护住柳家产业,更为了报血海深仇,她一个弱女子且人且鬼地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祠堂里,白天躲着不敢现身,夜里则装神弄鬼吓唬那些企图霸占柳家祠堂的人。

包大人听了西湄姑娘一席哭诉,心里十分感叹,大声询问道:“姑娘所言张永康谋害柳大人并企图霸占柳家祠堂一事,可有人证物证?”

西湄见包月录问及张贼作恶的证据,马上跪哭于地:“大人如若不信,可派人到县衙后庭,去那棵百年桂花树下,挖掘便知。”

包大人听西湄姑娘言之凿凿,速令陈豫川火速带人前去挖起证物。

陈捕头哪敢迟误?率众飞驰而去。

谯楼四更鼓响时,陈豫川带着一包物什,匆匆返回柳家祠堂。

包月录接过包裹,打开观看,内有白骨骷髅一具,另有官符令牌一块、玉扳指及玉佩诸物若干。

西湄姑娘一见,痛哭欲绝地叫道:“爹爹……!”

包大人拾起官符令牌察看,自然识得此牌乃布政使官符无疑。当下不敢迟疑,点齐现场捕快二十余人,火速赶往西湄县衙,生生将张永康擒获。

天既明,包月录就地升堂会审,尚未动刑,张贼已据实招供。

原来张永康自资州雁江调任西湄不久,即听说柳家祠堂的风水绝佳,私下里给了县丞王喜君百两黄金,谎称自己曾在晋升雁江令时遭柳春阳打压,没想到老贼居然隐居在西湄镇上,欲借机报仇。王喜君得了人家的好处,便极力为张永康出谋划策,以八月十五到遂州赏月为名,将柳春阳诓骗到县衙里残忍杀掉。张永康一边拨款抚恤张氏一门,一边背着王喜君,偷偷勾结蓬南场水匪血洗柳家祠堂,原以为大功告成,谁知祠堂里又闹起“鬼”来。王喜君不知道柳家祠堂遭血洗的内幕,逞强前往探视,正好被张永康身边的阴阳先生,假“鬼”手之名杀人灭口。

大清道光十六年,圣谕凌迟处死张永康。为旌表西湄姑娘,谕示将“禁溪”更名“西湄”,以志其节。

柳公泉

大明嘉靖丁卯初夏,柳公权告老还乡,居遂州柳家花园,赋闲家里颐养天年。

坐落在小南街上的柳家花园,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柳家老祖宗留下的一份家产。老宅子虽然不能同德胜庄、玉春堂这些豪宅大院相比,但在遂州城内,也是数得着的名邸大宅了。高高的院墙内,围着一块弘阔的空地,这块空地曾经做过遂州驻军的较场,柳家花园的规模,由此可见一斑。

柳公权辞官之时,夫人本想留在京城里和儿孙们共同生活,快快乐乐地安度晚年。他却想到儿时嬉戏的柳家花园内,日夜魂牵梦绕的荷塘美景,花圃良辰。于是乎,不顾夫人的强烈反对,十分坚决地回到了故乡遂州。

柳夫人久居京师,回到潮湿多雨的蜀地后,很不习惯南方夏日里的闷热天气。尤其是今年夏天,川中大旱,已经百日没有下过一滴雨了,天气十分地闷热难熬。夫人苦不堪言,从早到晚都在柳公权耳边唠唠叨叨,让他心烦气躁。

唉,自从京师返回故乡以来,柳公权就没有真正清静过一天。

端午之夜,新月如钩。

柳公权斜倚在荷池旁的竹椅上,月白色的夏布汗衫,早已被汗水湿透。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无精打采地给他打着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水池里没有一丝风,只有蝈蝈干涩的鸣叫声催人烦躁。柳公权望了望满天的星星,叹了一口气。听乡下的亲戚们说,江河早已断流干涸,当下时节,甚至连人畜的饮水都十分困难了。

作为一方名宿,柳公权比谁都着急。人一焦急火气就大,柳老爷子的口腔里,便生满了丁丁点点的热毒疮疮。

丫鬟杏儿乖巧地奉上青花瓷茶缸,声音低低地说道:“老爷,茶已经凉了。”

柳公权正在火头上,顺手将茶缸拂落在地,“砰”的一声脆响,好端端一件宣德官瓷,碎成了数十片。他闷声闷气地叱责道:“邻里乡亲饮水都莫得一滴,咱哪来的心思品茶?”

杏儿吓得浑身直抖,她知道这只茶缸是老爷的最爱,但却不知道主人为何要将它打碎。

杏儿一个小丫头,哪里知道老爷的心情呢?乡亲们都说柳大人曾经在京师当过大官,肯定不会见死不救。今天下午,城郊仁里场的乡党派代表来找过他,让其去州里反映反映旱灾的实情。但他知道,州衙里的官吏们,不会再把他一个卸任了的老朽放在眼里,就算自己厚着老脸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思前想后,柳公权决定自己想办法为乡亲们排忧解难。

杏儿见老爷并没有真正生气,悄悄地拿来扫帚,将瓷片一一清扫干净。

柳公权看到杏儿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想到自己一时性急,恐吓坏了丫鬟们,便挥了挥手,让她们全部退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竹椅上,默不作声。

夜里雾气渐浓,气温也降了下来。荷塘里有了一丝凉意,不时传来一声两声悠扬的蛙鸣,偶尔还能听到蛐蛐低吟浅唱的声音。

柳公权躺在竹椅上假寐,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东方欲晓,晨曦从木格花窗的缝隙中透进来,斑斑驳驳,如影似幻。

打更的曹六提着灯笼,急匆匆来到后花园里,俯身连连呼唤道:“老爷,老爷,河阳镇的张幺师来了。”

柳公权正要迷迷糊糊睡去,让曹六这么一嚷,便没了睡意。他听说张幺师来了,连忙吩咐客厅奉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