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蜀中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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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官秘(2)

密室之中,大麻子正赤身裸体地坐于浴盆中洗澡!

朱秀才偷偷地暗自好笑,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难道还怕别人看见卵子不成?朱秀才不可理喻地摇摇头,正要离去。

大麻子突然恨恨地作声道:“都是你这个狗东西作怪,让别人都认识我,害得老子无立足之地,只好屈身与狱吏为伍!”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边不停地拔腿上的毫毛。

朱秀才见了大惊失色,猛然想起数年前,川中一带那个累犯要案的大盗。他依稀记得官府曾经悬赏缉拿,告示上明言此贼浑身长满毫毛,神情威猛,状若天神。

这个大麻子不是那贼是谁?

朱秀才大喜过望,自忖不但可以领到官府丰厚的奖赏,还可白白贪得他百十箱珠宝。当下蹑手蹑脚地退回到自己的卧室,急急忙忙修书一封,派得力家丁迅速报与朱永前知晓。

朱永前半夜里被人吵醒,正要发火,见是兄长府上的家丁前来送信,知道必有要事。遂翻身下床,匆匆阅过兄长的密函后,心中也是狂喜不已。自己在蓬溪为令近三十年,一直没有晋升的机会,倘若抓到了朝廷要犯,何愁不能升官晋爵?

朱永前来不及更换衣服,上身只穿了一件汗衫,就急急忙忙调集兵丁前往李家祠堂,强行将大麻子捆了,一路吆喝着押到县衙中。

朱永前端坐在大堂上,喝令差狗们对大麻子严刑拷打,要他快快从实招来。

大麻子似乎早已知道朱永前兄弟二人的图谋一般,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匪。并反复声称自己乃是潼川府牢狱的班头,口口声声要见遂州的长官大人。

县衙诸人谁没见过当初州府悬赏的榜文?榜上所画之像与此人十分相似,但任由差人们百般拷打,大麻子咬紧牙关不再吐一言一语。

朱氏兄弟本想独占缉盗功劳,不愿他人分羹,谁知大麻子弄死不肯承认,看来要想吃“独食”已不可能。兄弟俩商量后,决定将大麻子解押到遂州,交由上司处置。

大麻子来到州府衙门,十分痛快地承认,自己确是数年前那个累累作案的大盗,声言有赃物百十箱存放在朱秀才的庄院内。

州牧段鸿飞深感案情重大,需人赃俱获方可结具上奏,他连忙亲自率人前往李家祠堂起赃。谁知百十个旧皮箱里,装的全是残破的衣物,哪里有一分一厘的银钱?!

大麻子却一口咬定,自己多年来盗窃的金银珠宝,全部都装在皮箱里,计有百万之巨。现在箱内空无一物,必是朱秀才贪恋钱财,暗中使了调包计!

段鸿飞当然知道大麻子所言并非诳语,此贼之能,州府衙门里早备有文档可考,何用怀疑?当下虎起一张脸,要朱秀才如实招来。

朱秀才连皮箱的边边都没有摸过,哪里肯招?连天价地叫起屈来。

段大人并不听朱秀才的解释,喝令手下的人对他严加拷打。

朱秀才痛哭流涕,说自己是起过贪财之心,但他还没来得及摸一下皮箱就匆匆报了案,设若没有他,官府抓得到大麻子吗?他感到委屈,没有功劳吗也有苦劳嘛。

段鸿飞为了邀功请赏,哪管朱秀才所言是真是假?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致将朱秀才活活打死狱中。不得已,只好将大麻子暂收监关押,立呈八百里加急文书,飞报京师,那价值百万的金银珠宝遂成悬案。

当朝皇上得报,龙颜大怒,连罢州府衙门及以下各级官员达百人之众。蓬溪县令朱永前涉嫌转移窝藏赃银,涉案金额数量巨大,斩立决!大麻子所犯罪孽深重,下至遂州死牢关押,待提解京师交由刑部会审。

三日后的夜晚,当值狱吏皆昏睡如猪,至天明犹酣。死牢里的大麻子不见了踪影,唯牢壁上题着如下文字:“吾本谪仙子,居住秦岭巅,为报血海仇,巧计惩凶顽!”落款处用鲜血写着三个大字:李小郎。

遂州城乡一时哄传,大麻子者,实乃当年李家祠堂火灾中,被道袍老者救走之李家遗孤是也。

贾秀才

清光绪七年,春夏之交。遂州大旱,百日无雨。

端午节,天空难得有了几朵乌云。然依旧无一丝风,天气十分闷热。

卯时,安岳县令王紫阳依例去乡下察访旱情。去城十里,来到黄葛树大垭口,浑身上下早淌满了汗水,直热得喉咙冒烟。

随行二差搀扶着王大人,沿青石铺成的官道,快步来到黄葛树下,各自寻一块石头坐定。

三人不停地摇着蒲扇。

一差解开行囊,拿出裹在里面的“馍”,递给王大人充饥。

王紫阳接过馍,掐一块放进嘴里,就着牛皮囊中凉白开水,慢慢地咀嚼起来。其一边嚼着馍,一边唉声叹气。

唉,老天爷硬是不让人活了,自惊蛰始,百日里连一滴雨也没下过。安岳全境二十一乡,乡乡沟河断流,塘池干涸,人畜饮水皆困难。

王紫阳忧心忡忡,数月来,忧虑和烦躁已使他心力交瘁。

二差见王大人嘴里含着馍,人却倚在黄葛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便静静地分坐两旁,为其打扇,希望他多眯一会儿。大人真是太辛苦了,几乎天天在乡下转,为乡亲们打井找水,放赈灾粮,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山脚下吹来一阵凉风,夹杂着一丝让人惊喜的湿气。

“王大人,下雨了,下雨了!”

差人欢天喜地的叫声,惊醒了酣睡中的王紫阳。

王大人抬头望了望天空,果见满天乌云密布,雷电轰鸣。远望山里山外,迷迷茫茫,一片雨网。

王紫阳喜极而泣,嘴里直念阿弥陀佛。这一场豪雨,算是救了一方百姓的命哟。

三人满心欢喜,冒着瓢泼大雨,一步一步走下岗来。刚到官道旁,王紫阳远远看见家仆曾二牛,快马飞奔而至。

曾二牛见到王大人,立即翻身落马,急匆匆地说道:“哎呀呀不好了,适才贾秀才遭雷击身亡了!”

王紫阳闻言吃了一惊,连忙喝问道:“此话当真?”

曾二牛擦着脸上雨水,结结巴巴地言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王大人呆了呆,不再搭话。纵身跨上曾二牛骑来之马,直奔贾家而去。

贾秀才明为衙里文书,实为王紫阳师爷,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和善,大人细娃都喜欢他。唉,这么一个好人也会遭雷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

当王紫阳赶到贾家时,已有十几位街坊邻居聚集在这里了。秀才娘子正抚尸大恸,旁边几个老太婆陪着悄悄地掉眼泪。

王紫阳走过去,将其扶起,轻声安慰她节哀顺变。

哪知秀才娘子脸上,既无一丝悲色,也没有看到一滴眼泪。

王紫阳心甚诧异,一时无言以对。

妇人乃贾秀才前年续的二房,两人年龄相差很大,典型的老夫少妻,料想没啥感情可言。可常言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为什么贾秀才刚刚去世,这个妇人一点也不悲伤呢?

王紫阳想想确实不妥,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妥来。只得吩咐差人将围观者疏散,欲私下问一问妇人,贾秀才如何遭雷击致死。

贾妇原本跪在地上“干号丧”,见王大人刨根问底追询事故根由,突号啕大哭起来。眼里硬是挤出几滴泪水,直哭得撕心裂肺,哀怨动人。

妇人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断断续续述说:“大人啦,刚才那阵暴雨下得真是可怕啊……夫君与妾家正立于屋檐下观雨,谁知一声震天霹雳,盆大一个火球从天而降,直奔夫君而来……妾家顿时吓得昏了过去……醒来时,见夫君浑身上下乌黑一片,早已气绝身亡了……”

诉罢,妇人又号啕大哭不止。

王紫阳并未理会妇人一番表演,踱步来到贾秀才尸体旁。

仵作正在勘验,见了王大人,一边用铁钎撩起贾秀才身上破裂成绺绺的衣裳,一边指着乌黑的尸体说:“确系雷火所燎。”

王紫阳拍拍仵作肩膀,示意其让一让,他要亲自动手检视一下尸体。

适才仵作一番讲解,不无道理。然细察雷击现场,又有许多可疑处。

贾妇曾言一火球自天而降,击中了贾秀才,其来势必为自上而下。然王大人则发现,院坝里雷击坑四周,屋顶木架无一例外皆向外掀开,其力当是由下而上所致。

何也?

王紫阳曾于遂州较场坝,亲眼见过火雷爆炸现场,与此情形一般无二。

王大人心里虽存疑虑,却没有十足把握。事关人命,岂敢妄下结论?便一边请仵作按雷击说了结现场勘查,一边嘱咐衙里与贾秀才交好者,相互凑些银两,厚葬之。

王紫阳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上,心里老是想着贾秀才之死因。常言说得好,日有所思夜必有所梦,旬日之间,王大人竟然数次梦见贾秀才!直觉告诉他,贾秀才之死必定另有隐情。

晃眼到了夏至节。

夏至乃公休日,一大清早,王紫阳换了便服,自个儿上街随意溜达。

街上行人不多,商铺也大多关着门。唯南街火药铺里,李老栓正挥汗如雨,配制火药。

王紫阳饶有兴趣地上前搭白:“老栓,大清早制药,生意肯定不错哈?”

李老栓见是王大人,忙停了手里活儿,笑呵呵地答道:“回大人话,小老儿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什么生意不生意的。”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大老早地就在忙活,不是生意好是什么呢?”王紫阳索性蹲下身子,用手摸摸黑乎乎的火药末,很随便地问道,“威力如何?”

“不瞒王大人,李家祖传制药法,一硝二硫三木炭,外加霹雳珠,制鞭炮赛火炮,制地雷胜炸雷。小老儿的火药不仅供应遂州军备处,还多售与城乡猎户们。”

王紫阳听李老栓说得口滑,一下子来了十二分精神,嚷嚷地说道:“嘿,告诉我,都售与了哪些猎户?本令也好打猎,下来与之相约,一同进山猎狩。”

李老栓见王大人兴趣盎然,自然更加地来劲:“远的不说,这南街的张猎户,大人可曾识得?”

“识得,当然识得。那不是贾秀才的好朋友张苞么?听说是个不错的猎手。”

“吓,此人可是一等一的猎手!”李老栓越发精神起来,“这张苞倒是一条仗义汉子,听说贾秀才的葬礼,他没少出力气。眼下还时常送些野兔山鸡,给秀才娘子呢。”

“啊?”王紫阳似乎十分钦佩此人,“听说他的枪法奇准,经常进山打猎,怕是要用不少火药吧?”

“那是当然,上个月才在小老儿铺子里买了三十斤火药,这个月初又买了二十斤。”

王紫阳听到李老栓这么一说,心里怦地动了一下。一个猎手正常用药量,月不过两斤左右。张苞却在五十天内,购了五十斤火药!莫非……

想到这里,王紫阳突然激动起来,旋即从地上直起身子,声称有事,快步奔回县衙。

李老栓见王大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豁着一张嘴,莫明其妙地摇了摇头。

王紫阳大步流星赶到县衙里,遍寻不见一个人影花花,心里暗自着急。一眼瞥见捕头常五手提一篮菜蔬,正慢悠悠地从菜市场向这边走来。不由分说将其拽住,附耳嘀咕好一阵子。

常五摔下手中菜篮子,拔腿往外飞奔。片刻,领四个差人,来到县衙。

王紫阳早已签发好逮捕公文,急令常五火速前往南街,将猎户张苞缉拿至县衙候审。

张苞年约二十五六岁,仪表堂堂。

常五一行将其捆绑至衙门,居然没有一点惧色,昂然立于大堂之上。

王紫阳端坐堂上,猛然一拍惊堂木:“跪下!”

张苞傲然不跪:“小民未犯王法,哪有下跪之理?”

“大胆刁民,不用大刑,谅你不招!”王紫阳喝令左右,棍棒侍候。

众差得令,手里乱棍齐下。

张苞甚为顽固,不屈地抗争道:“小民身犯何事?竟遭此棍棒毒打?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王紫阳叫众差停止用刑,冷冷地反诘道:“冤枉?难道贾秀才之死,与你无关?”

张苞闻言,越发叫起屈来:“贾秀才乃小民生死兄弟,半月前遭雷击而亡,众邻皆知。大人当日不是亲自验过尸吗?怎言小民相害于他!”

王紫阳见张苞不肯就范,急传火药铺李老栓到庭。

“大胆张苞,可识得此人?”

张苞斜视一眼,原本毅色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许不自在,嘴里却说道:“小民自然识得老栓。”

王紫阳嘴里“哼”了一声:“上月中旬和本月初,你可在他铺子里买了五十斤火药?如此数量巨大,药今安在?”

张苞听到王大人如此一说,突然没了语言,直把牛卵子似的一对大眼瞪得溜圆,恶狠狠地盯着李老栓。

李老栓被他双眼一瞪,顿时吓得身子矮了半截,战战兢兢地直往后退。

王紫阳见状,心中已然明了。询话间多了些许调侃:“本令念你是一条汉子,如据实招了,赏一杯鹤顶红,保尔一个全尸入土!”

张苞知事情已经败露,虽性情刚烈,却也害怕断头之苦,只好把实情一一招供。

猎户张苞生性豪爽,为人仗义又好助弱锄强。贾秀才一介文弱书生,免不了受街市混混欺负,其路见不平,多次拔刀相助,一来二往,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秀才之妻贾王氏,正值妙龄,春情浓烈似火。偏偏贾秀才年事已高,行不了那房中之事,妇人夜夜寂寞难熬。自打见了张苞后,贾王氏整日里心猿意马,多次乘无人之时,用语言撩拨于他。

张苞初时不肯,终经不住妇人百般搅缠,遂勾搭成奸。

谁知去年腊月,奸情被贾秀才无意撞破。张苞羞愧难当,又是妇人怂恿于他,谓不如将贾秀才除去,既可保全面子,又可长期厮守。

人说红颜祸水,此话一点不假。张苞天生一个豪爽之人,却受此妇人之累,迷失了心窍。二人经过长期合谋,先于地下埋了大量火药,只等雷雨一到,便可动手行动。

端午节一场大雨,火闪雷鸣。

二人大喜过望,将贾秀才活活捂死后,抛于火药堆上。又在尸体四周撒了厚厚一层火药,然后将其点燃,“轰”的一声巨响,声如炸雷。

待到四邻奔来相救时,又有谁不相信,贾秀才是遭雷击身亡的呢?

一衙众人,听了张苞招供,皆叹人心不古,竟有如此险恶者也。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非老天有眼,王大人明察秋毫,奸夫淫妇必定逍遥法外。

七月初九,午时三刻。

斩张苞与妇人于安岳县城东水桥,观者如潮。

神卜

阳春三月,桐子花开,天气正一天天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