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山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有人聚众赌博,莫非佃户们为了逃租故意说谎不成?为闹个明白,王如山挨次到镇上的茶肆酒楼,一一查询。
那些茶肆酒楼的老板们,见到王大爷亲临自家小店,无不端茶递水献殷勤。可是,当王如山问到粤人设局摆赌一事,个个摇晃着肥头大脑袋,声称未曾听说过。
王如山心里好生奇怪,如果是佃主们撒谎,那么十里八乡的精壮男丁到哪里去了?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地荒芜,又作何解释呢?
王如山问不出个名堂,茶也不喝烟也不抽酒也不吃,闷声闷气地走了。站在各自店铺前相送的老板们,见王大爷不高兴了,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他们知道,如果王如山不高兴,整个太平镇肯定就不会太平了。
王如山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走着,拐过最热闹的十字街口,远远看见临河的黄葛树下,补锅匠罗老二正叮叮当当地忙乎着。罗二哥天天守在黄葛树下补锅,说不定知道些许情况呢,王如山心里这么想。
二人是故交,王如山开门见山就问粤人聚赌一事。
罗二哥递个小方凳让王如山坐下,瞅见左右无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悄悄告诉他:“我早料到王大爷必来过问此事。唉,你若是问别人,他肯定说不知道。你道为何?想想那些设赌局的南方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的恶徒?!前天晚上居然挑断了杀猪匠胡一刀的脚筋,其余的人谁敢走漏半点风声?”
王如山边听边点头,他当然知道胡一刀,那可是个连妈老汉都不认的夯货!粤人敢拿他下手,难怪自己先前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消息了。
罗二哥见王大爷闷起不说话,继续轻言细语地说道:“像大爷你这样寻找,我可以告诉你,十天半月也找不到丁点线索。王大爷若真有兴趣,何不夜里去柳溪边游玩游玩?”
王如山听罗二哥话里有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拱手相谢后,独自向自家的庄园走去。
罗二哥傻乎乎地目送着王如山远去,摇着头笑了笑,像收到了雇主的赏钱一样高兴。嘴里胡乱哼着黄色小调《十八摸》,将补锅工具收捡到挑子里,闪悠悠挑上,向一条狭窄的小巷走去。
王如山回到家中,感觉有些累了,喝了两碗凉粥后,便上床静静地养神。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直到太阳西沉玉兔东升,才翻身起了床,换了一身下人们穿的衣衫,连个仆人也没带,独自偷偷地溜出庄园,沿着黄葛树旁的石梯斜道,一直走到了柳溪边。
远远看见宽阔的河滩上,比肩搭建着数十座敞棚,每座棚里悬挂一盏西洋汽灯,将一河柳溪照得如同白昼。
王如山顺次挨棚走去,见每棚内设有赌局或二台或三台不等,台主无一例外操着南粤口音,围台相博的赌徒约有千众。
王如山混迹其间,并没有人认出他来。顺着柳溪往上游走去,王如山择一偏僻的赌棚入内坐定。里面有三五个并不认识的赌徒,正大呼小叫地下着注,见有新人加入,全都停止了动作,示意他要博戏就赶快摸银子下注。
王如山装作不知道怎么玩,问了问庄家的赌法后,便掏出若干的银钱搁在桌上,学着别人的样子下注,十分认真地赌起来。
庄家见他出手阔绰,又气度不凡,便对他十分客气,专门为他泡了一壶碧螺春。
王如山赌了几个回合,输掉了二十两银子,便不再赌了。
庄家也不强行留他,笑容可掬地将他送出了赌棚。
王如山沿着河边继续往前走去,他发现所有护台的人和坐庄的庄主,无不举止文雅,彬彬有礼,俨然正人君子的模样。他知道这些人都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难怪乡亲们着了道还蒙在鼓里不知实情。
翌日深夜戌时前后,顺庆府结集千余名官兵,在总兵郑永铭带领下,突然杀气腾腾地直扑太平镇柳溪河畔,明晃晃的火把将一河柳溪照得通明。谁知沿河滩狭长的里许之地上,只剩下赌棚数十座,棚内并无一人一物,赌台、赌具、打手及庄主皆杳无音信。
官兵扑了个空,只得将柳溪河畔数十座赌棚付之一炬。
王如山在自家庄园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惊讶。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以致走漏风声,让那些南方“蛮子”隐形遁迹,逃脱了官兵的围捕。
当天傍晚时分,王如山早早吃了晚饭,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决定再到柳溪河畔看个究竟,刚走到十字街的黄葛树旁,已然听到河谷中人声鼎沸,似有千百人嘈杂其间。
王如山万分惊讶,快步来到河滩上,但见柳溪沿岸赌棚依旧,棚内赌声汹汹,好像昨夜顺庆府官兵根本没有来过一般。王如山暗暗佩服这些粤人的办事效率,仅仅一天的时间里,数十座赌棚居然搭建如初!
王如山不敢再有丝毫怠慢,遂亲自策马飞报顺庆府衙。总兵郑永铭再次结集上千官兵,火速跟随王如山前往太平镇围捕。
酉时三刻,千余名官兵蜂拥而至,当场擒获台主、打手及赌徒七百四十六人。其余人等一哄而散,乘乱四处奔逃,落水淹死之人不计其数。
王如山见官兵捣毁了赌棚,又擒得了歹人,心里甚是欢喜,回到庄园里,独自饮酒自乐。
四更天时,天已微亮,巡夜的家丁突然来报,说有粤人纠集党徒数十人,持械围攻庄园。
王如山并不惊慌,披衣起床,吩咐众位家丁只需守住庄园四门即可安然无恙。果然,那些南方“蛮子”虽然强悍,无奈青石垒成的院墙高达丈余,四门又坚不可摧,任由贼众鼓噪呐喊,并无一人能够真正攻入庄内。眼见天色大亮,贼众无计可施,只得灰溜溜地撤离而去。
王如山坐在碉楼上,看到粤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去,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他真是没有想到,这些南方“蛮子”竟胆敢纠众来犯自己的庄园!
王如山有了戒心,他一面报官求助,一面加强庄园的自我防护。
自从那日无功而返后,粤人没有再来侵犯王家的庄园,镇上也不见了南方“蛮子”的踪影。太平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人们也不再聚在一起议论赌博的事了。
七月十五,鬼节。
补锅匠罗二哥来到王家庄园拜访,说是受街坊邻居之托,前来感谢王老爷为民除害的义举。
王如山大喜过望,嘱咐家人设宴款待罗二哥。
席间,罗二哥数次提及当初指明赌博场所一事,希望王如山不要外泄,如果粤人知道自己“点水”,肯定会遭到报复。当他听说王家庄园曾遭“南蛮”围攻时,大惊失色地说道:“王大爷,实怪当初罗某人多嘴,以致埋下祸根,叫补锅匠从此惶恐不安。”
王如山见罗二哥言辞闪烁,只道他真的内心恐惧,便十分仗义地说道:“罗二哥尽管放心,我王家的庄园坚如铜壁,岂可怕了那些猪狗之辈?你若真的害怕,尽可搬到庄上来住,看他怎奈何于你?”
罗二哥听了王如山一番肺腑之言,深受感动,一连敬了王如山六大杯酒,以示谢意。
王如山豪气干云,倾壶连飞十二大杯,依然谈笑风生。
罗二哥终不胜酒力,烂醉如泥。
王如山吩咐下人,将他扶到后院的宾客室里休息。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数十粤人悄悄潜往王家庄园。不知道是何缘故,庄园四门门门洞开,护院家丁全都昏睡如猪。
亥时时分,潜伏庄园外的南方“蛮子”蜂拥而入,王如山及其家人、杂役数十口,尽遭杀戮。
翌日天明,顺庆府衙得报,郑永铭率官兵火速赶赴太平镇,王家庄园大火熊熊。
郑大人速令灭火抢险,搜索有无幸存者。午时三刻,刨出王家上下三十七口尸首,唯独不见了醉酒的客人补锅匠罗二哥。
越十年,有乡人在广州城内,见一锦衣富商,神情举止极类罗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