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道李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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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师徒奇缘(7)

在改革开放之初,当时思想还没有得到彻底解放的中国农村,平反工作进展缓慢。尽管广大干部心里同情李真果的遭遇,但没有人敢为他摘去“冤帽”。谁摘了,谁就站在封建迷信这一边;谁摘了,谁就与“一贯道”一个立场。没有人敢冒险。

但是,薛永新没有放弃。

他想起真果祖师曾对自己说:“我一个年逾百岁的老人,也许到死都不明不白,背着一个‘历史反革命’罪名的包袱去天堂!但是,我问心无愧,我相信党的政策。对于我彭泽风一切问题,总有一天会尘埃落定,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一切事情也终会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有相,是无相。老子说,宠辱无惊。生与死,宠与辱,荣与枯,没有什么可一惊一乍的。”

老人对生死荣辱如此从容,如此淡定,令薛永新更加心生敬仰。他暗暗发愿,一定要让历史还老人清白。

一个历尽坎坷磨难仍保有慈爱之心的老人,一个穷尽一生劝世救人、追求和谐之道的大德高道,怎么能够让他背着几十年的沉重包袱?

师恩如海,虽然真果祖师并无半点要求,但他要回报老人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是老人把自己从迷茫中引向人生大道。他心怀感恩。

他有责任为老人做一件事。

自此,薛永新到处奔走,为真果祖师申诉。最初,他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李真果的老家安岳县,一个是老人居住的地方——遂宁。

一趟又一趟地奔走,他坚持不懈;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诉说,被冷落、被拒绝、碰得头破血流,他没有放弃。

县里和乡上的一些干部为薛永新的精神和诚意所感动,主动给他提供一份份申诉材料。还有许多乡邻群众纷纷请求联名上书。

其中,遂宁大安公社干部林某及社员夏某、陈某,在申诉书中言辞恳切地写道:

“我们认为彭道爷讲道德、讲仁义,志在济世救人,不计厚利,并非以医骗财。现他年逾百岁,遭遇凄惨,我们心实难安。特此联名请求,宣布彭泽丰无罪,恢复其人身自由,以体现党的温暖和政策的英明。这不单是我们三人的心愿,也是成千上万的沐恩病人的共同呼声。”

这样的申诉书还有很多。字里行间写满人们对李真果的崇仰之心,所发出的强烈呼声,让薛永新十分感动。

作为李真果家乡的安岳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也十分关心这个问题。1984年有关领导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如何妥善处理历史问题,安排好李真果的生活。并专门派人拜访了当年跟李真果学艺练功的徒弟及知情者,查阅了有关资料,亲自会见了李真果,就有关疑点进行了核实,从而写出了《有关百岁老人——彭老道的情况调查报告》。从报告的内容上看,是比较客观、公正的。这也是李真果生前唯一的一份带有官方性质的报告。

有这么多人的支持,薛永新为之鼓舞。带着官方性质的报告,带着群众的联名书,他踏上了艰难的上访之路。

薛永新决定再到省城去。既然本地申诉无门,那么他就上高层反映。

于是,他揣着厚厚一大摞的申诉书,揣着满怀的希望,又来到了成都。

他去了当年住过的“红军院”。老首长听明他的来意,为他伸张正义的精神所感动,便建议他到商业街向省委反映情况。

这一天,在商业街“群众来信来访办公室”,一位干部热情地接待了他。

薛永新向信访办的同志反映李真果的冤情。他动情地讲述“文化大革命”中李真果遭受迫害的悲惨遭遇,回顾老人所经历的长逾百年、饱受苦难的一生,赞美他正道直行、竭力修真劝救,遭受重重劫难仍保持爱国爱教的精神。

一位女同志一边听一边记,眼里闪烁着泪花,充满同情。

“我们收下了你的材料,请你回去等待消息。”信访办的同志听取了他的反映后,对他说。

“谢谢同志!”

薛永新看到了一线希望之光。

走出信访办,薛永新的脚步却不由放慢了。

他暗想:等待消息?要等多久?会不会像官场上“研究研究”之类的敷衍托词?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的心里很不踏实。

真果祖师已逾百岁,没有时间等。他不能让老人带着遗憾离去。走在商业街梧桐树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边等,一边继续反映情况。

第二天,他东问西访,找到成都的红照壁街,来到四川省政协。他想,真果祖师是道教界有名的人士,政协工作就是要团结宗教界人士、落实党的政策。或许,这是一条路径。

“同志,我来为李真果道人申诉。”走进办公室,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请坐吧。”省政协的一位处理宗教事务的男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

他再一次不厌其烦地讲述李真果的遭遇。男同志认真听取了他的反映后,对他说:

“李真果道人我们有所了解,但是他的问题涉及很复杂,也比较敏感。我们需要认真研究。如果是冤案,请相信党和政府会为他平反。”

“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薛永新急切地问。

“这个……我也说不好。”男同志为难地说。

薛永新走出省政协大楼。天色阴阴的,有些黯淡。他的心里感到迷茫,像这阴郁的天气。

他必须要等到一个结果。

在成都南府街的舅爷家,薛永新暂时住了下来。他一边继续奔走,一边用真果祖师传授的药方为人们义务治病。他时刻牢记着老人的嘱托,做好事,做善事。

每天上午,或在青羊宫,或在文殊院,人们常看到他为患者免费发药的身影。他从不收取一分钱。有的病人被治愈后,送来礼品和现金作为酬谢,他都予以谢绝。

“薛师傅,请收下吧。您治好了我的病,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回来。我一定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一位患者恳切地对他说,一定要他收下重礼。

“是啊,请收下吧。不然,我们心里不安哪!”其他患者纷纷恳求道。

薛永新微笑着对大家道:“我不收钱、不收礼,这是道规,不敢有分毫的贪念。”

“可您要吃饭呀。”

“大家不要担心我。只要能解除你们的痛苦,你们的病好了,我就很高兴了。”

他又真诚地说:“我治病,其实不是我的本事,是真果祖师传给我的。他是一个学识渊博、品德高尚、医术高超的大道医。我做这些事,都是老人家的指引。”

“真果祖师常说,学好得好,做好得好,想好不得好。不但自己要做好,还要劝别人做好。大家都来学好做好,世界也就好了。”

他随时不忘向人们介绍李真果,让人们认识一生充满痛苦与酸辛,却不忘劝善救民的真果道人。

有一位患者问他:“我的病能治好吗?”这个患者对他讲,自己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担心自己患这种难治的病是报应。

薛永新便将真果祖师常对病人说的话转述给他:“世上只有一种病不能治,死不改悔。只要知错就改,病就会好。如果不改,就别来找我了。”

患者听了,觉得有道理。自此常做好事,病也不久而愈。

为什么注重道德修养,学好行善,就能有利于治疗疾病?道家治病有两种方法,一个是从生理上治疗,另一个是从心理上治疗。道家更注重精神治疗。李真果曾对薛永新讲过这样一个道理,行善积德者会给自己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不谋私利,不患得失,因而心志祥和、气血调和、身心舒畅,有益健康。这叫作“外功内果。”

道教从创建之始,便把医药学作为道家修道布教的重要内容,逐步形成了一套具有宗教特点的医学体系。现代医学也证明,精神治疗对病人是有效的。

薛永新谨记在心。他给病人发药的同时,常常从精神内在、道德品质方面,开导患者的心灵,使他们从内心解脱烦恼痛苦。

由于他每天坚持无偿为病人送药,加上四处奔走,不到半年,他就把做包工头时所挣的积蓄花光了。

薛永新做事从不半途而废。他坚持要等到李真果的冤案有了结果,再回老家。

为了能继续留在成都,他只得重操旧业,干起木匠活,帮城里的人们打家具维持生活。他做一个三门立柜收十五元工钱,然后又拿着这钱去买药。因为每天上午,很多人在青羊宫或文殊院等他发药。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节省下来的钱用来买药。

薛永新听说一位患者病重不能来拿药,他便抽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亲自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温江,把药亲自送到患者手中。

那天正下着雨,望着冒雨送药的薛永新,那位患者感动得流下了热泪,直握着薛永新的手久久不放。

因为长期免费发药,有时他弄得无钱生活,日子非常窘迫,每天只能吃八分钱一碗的素面度日。但是,薛永新的内心是快乐的。能为人们治病,能为真果祖师奔走,他感到每一天都充满意义。

美国人约翰·路巴克说:“有心让别人变得更快乐、更美好,即使只是举手之劳,也是值得称道的企图。”

能够给他人带来生活的希望,才是最崇高的、最可敬的企图。薛永新希望自己永远葆有这个积极向善的企图。

从1980年到1981年,整整两年的时间,薛永新多次往返于县、市、省之间,跑了很多部门,省委统战部、省民政局、省宗教局等,通过各种渠道,一次又一次地反映李真果的真实情况。他的执着和不懈地努力,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

经过慎重研究,有关部门得出结论:李真果在“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地主、“一贯道”等罪名均系造反派所为,这些罪名不成立。李真果是无辜的。但由于历史原因,当时的政府部门没有下任何书面结论与文件,所以不存在平反与否。

虽然有一些遗憾,李真果在“文革”中所遭受的种种迫害因“不存在平反”而不了了之,但是,李真果的冤案终于有了明确的结果:李真果道人无罪。

历史终于还老人以清白。

李真果背负了十年之久的冤屈,尘埃落定。

其实,当地的干部群众、经他治愈的无数病人,早已在心中为他平了反。他坚持清静无为的道家学说,朴质坦荡、正直无私、修道求真、劝善救世的实践,已经在大众心中铸成了不可改移的形象。在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李真果的传奇故事。人们尊敬地称他“活神仙”“神医”“真果祖师”,这就是历史对这位生活在中国农村的宗教界人士——一代高道大德李真果的最好的评价。

薛永新急匆匆返回遂宁。他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老人。

一路上,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可能这两种情绪都夹杂其中。两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李真果的罪名得到了洗清,可是,却没有拿到有关“平反”的一纸文书。

回到遂宁,他把结果告诉了老人。

李真果点点头,似乎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沉默了片刻后,说:“永新,你尽力了。”

“只是,这件事没有圆满。”薛永新难过地说。

“圆满在自己的心中。不要强求,已经很好了。”

“可是……”

“孩子,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您说,你要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道爷爷,我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在这里。我知道我要去哪里,那是我的方向。经过这两年的历练,薛永新已经领悟了这句话的深意。

李真果赞许地微笑了一下,又道:“将来你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忘记自己是谁,你就真正悟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一头雾水。老人家一会儿让我思考自己在哪里,一会儿又说,你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就是玄之又玄的道?

李真果微笑不语。

这是一个深玄的禅机。薛永新当时并不能体会,但在后来他深深地参悟了。

第六节 执法

薛永新在遂宁留下来了,跟李真果学道。他是唯一的道外弟子,也是唯一的没有身穿道服的居士。

一个夏天的黄昏,夕阳缓缓下坠。天空的一抹晚霞,像一片巨大的红叶落在山岗上。

薛永新在山上采药。他挽着袖子,那强劲的胳膊,结实的肌肉,看上去很有力。他俯下身,采摘草叶。那一双并不大,却清澈如泉水一般的眼睛,十分专注。而他清俊的面部侧影,静静的身姿,使他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气质。他身后的暮色越来越浓,晚霞加深了颜色。

他沐浴在一片紫色的黄昏里。

他喜欢这里,喜欢这样一种安静、祥和的氛围。这与他在云南尘土飞扬、机器轰隆的生活,完全是两样。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李真果的指导下,加上他的勤奋与悟性,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能识别千百种草药。

此刻,他被眼前满山遍岭茂密的植物和芬芳的花草所吸引,这些都可能是珍贵的药材啊!他直起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芳香,顿时感到身体内浸入了一股流动的清气,浑身上下变得充满活力。

如果将来我也在满山遍岭种上一大片药材,该有多好!他心念一动。

“师弟!”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转过身去,见是大师兄玄一在远远唤他。

“祖师叫你赶快回去!”玄一走到他近前道。

从山下到山上,有几十余丈高,玄一师兄竟然毫不气喘,可见其内功有多深!真果祖师的弟子个个都是武功高人!他暗暗惊叹。

“有什么急事吗?”他问道。

“回去你就知道了。”玄一卖了个关子,表情神秘。

他不再追问,立刻挎上装满草药的背篓,随玄一师兄匆匆下山。

当薛永新回到李真果居住的旧式道院(实际上已被改造成农村院落),夜色刚好降临。

眼前的情景让他一阵惊讶。偌大而静谧的庭院布好了法坛,庭中央摆放着一张檀香木的香桌。香案上供着水果、米酒、蜡台花瓶等祭品,还有盛“圣水”的净盂。香炉上,氤氲的灵香缭绕,笼罩着神秘的气氛。

乡村在夜色中隐去,院后的山峰如墨。安静得可以听见落叶的声音。

这里很僻静,丘陵起伏,与村里所住的人家都相隔甚远,几乎没有外人到此。

山坡上的这座独立院子,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超然于红尘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