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道李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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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八十一难(5)

过了好一阵,才见李真果用莲叶包了一大把黑乎乎的湿灰浆,对烂心肺说:“拿回去兑上菜油,抹在身上,你哪里痒就抹在哪里!”

烂心肺闻到一股骚臭无比的味道,又不敢捂着鼻子,也不敢问是什么,只得道谢,拿回家去按道爷所讲的方法如法炮制。

回到家后,烂心肺浑身痒得难受,心想管它什么东西,死马当活马医。他当即脱光衣服,在脸上和周身一顿乱抹,顿时全身上下抹满了黑灰浆。寒风呼呼地拍打着窗户,他冷得全身哆嗦,牙齿打颤。那股从黑灰浆里散发出的骚味,让他直打干呕。

这时,有个造反派小头目来找他商量事情,突然闯进屋来,看见“造反司令”赤身裸体,满身黑印,活像一个从深山老林跑出来的黑狗熊。小头目大吃一惊,一阵骇然,认为烂心肺跟他老婆一样疯了,“妈呀!”大叫一声,跑出门大喊大嚷起来,“造反司令疯了!樊新飞疯了!”

小头目一吼,惊动了周围的群众,都跑到烂心肺家里看稀奇。

砰的一声,烂心肺把门狠狠地关上,从里面大骂道:“看什么看?老子又不是动物园的野兽!滚!”

有不怕事的小屁孩好奇地捅开窗户缝隙,看见烂心肺全身黑乎乎的,就对看热闹的大人说:“造反司令像一只好可怕的黑狗熊!”

村民们暗暗发笑。

说来也怪,这黑乎乎的灰浆一样的东西还真见效。几天之后,烂心肺的身上就不痒了,脸上的抓痕也消失了。他不得不佩服老道的奇门异术。

有一天,他在镇上碰见李真果经过,便上前假意感谢道爷治好了他的病,问李真果这黑灰浆是什么药,效果这么好。

“一泡尿,一把灰。”李真果淡淡地说。

什么?烂心肺大吃一惊,忍不住一阵恶心,连连呕吐。难怪他当时闻到一股尿骚味。他一肚子鬼火直冒,又不敢发作,心里恨得牙痒痒,尴尬万分。

看到李真果的身影远去,他才冲口骂道:“臭老道,竟敢在老子头上撒尿,耍弄我!看我不整死你!”

原来,尿能活血,火灰含碱,有止痒作用,调上菜油可以清热、润皮肤。李真果用简单的“怪方”——一把尿泡灰就治好了烂心肺的怪病。

当有人悄悄问老道为什么想到用尿泡灰治病的办法,李真果呵呵一笑道:“坏人得怪病,我这叫怪病怪医!”

朱二愤愤不平地说:“道爷爷,烂心肺那两口子把您老往死里整,对这种坏人就不应该给他治病,让他去死吧,免得再害人!”

李真果摇了摇头,说:“多做善事,多积德吧。行善积德是道人修道的目标,也是每一个人应该去做的事。”

村民们知道李真果又开始“教化”了,虽然似懂非懂,但大伙非常愿意听道爷讲道,总会受到教益。

“什么是善呢?”李真果解释说,“一切不违背自然规律和社会发展的行为,尊崇天地的德行,利益众生,就是善。反之违背天道、危害他人利益和生命的各种行为,就是恶。善恶自有因果之报。《周易》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太上感应篇》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善恶就像影子一样跟着身体,你走到哪里,善恶之报就跟着你。”

“是啊,有道理!这不是报应到烂心肺两口子身上了!”朱二等人感叹道。

“回到刚才的话题。朱二,你问得好。像‘造反司令’这样的坏人,我为什么还给他治病?”李真果决定深入讲下去。

“老子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说,善良的人,我善待他们;不善良的人,我还是善待他们。这就得到真善了。这不是助纣为虐,而是以德报怨,去感化他,让不善良的人看到善,学会善良,不再去害人。烂心肺的女人疯了,他自己又得怪病,也受到了老天的惩罚。”

“可是,万一烂心肺还继续害您老人家呢?”朱二担忧地说。

李真果微微一笑,平静地说:“要来的,会来。道爷就这一条命,他有本事就来拿吧!”

他沉思片刻,又意味深长地说:“学好得好,做好得好,想好不得好。”

朱二挠挠圆脑袋,有些茫然,问道:“道爷,为什么是想好不得好?”

朱二毕竟只是初中文化的农民,哪里能理解李真果这句话的深刻道理?

李真果微微一笑,也不作解释。

窗外下起了雪,寒风吹打着门,屋前一株梅花的幽香却挡不住地飘了进来。严冬正在来临。李真果顽强的生命像那一剪梅,抗拒着风刀霜剑的严寒。

第四节 道爷神隐

浓雾深锁,笼罩着这个已经无法平静的山村,浓得化也化不开。

磨难就像这眼前的浓雾一样没有散去,反而如影随形。它继续考验着这个受尽摧残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李真果治好了“造反司令”烂心肺的怪病,可是这个家伙因为那“一泡尿”而怀恨在心。烂心肺认为老道耍弄了自己,他要出这口恶气。

每一次开批斗会,不论是批判“海瑞罢官”“二月逆流”,还是“四清运动”“批判林彪反党集团”,乃至就是批判公社的“走资派”,烂心肺都要把李真果揪出来狠狠陪斗。

每一场批斗下来,李真果总是遍体鳞伤,血迹斑斑。他清瘦的面容看上去苍白如纸,身体愈加枯瘦如柴,那双深陷的眼睛日渐失去了神光,整个人消瘦憔悴。纵然神功盖世,这血肉之躯哪能经受百般折磨?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李真果被烂心肺等一伙造反派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烂心肺强逼李真果爬着回去。大雨瓢泼,狂风猛烈地刮着,仿佛鞭子抽打在道爷的身上。老人咬着牙,一步一步,拖着斑斑血迹,爬行在崎岖的山路上。

狂风暴雨中,漆黑一片的夜里,李真果艰难地爬行,身上流淌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雨水。他终于从十多里外爬回了草屋。从夜晚一直爬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朱二等村民去看他,见道爷昏倒在门边,衣衫被雨淋得湿透,浑身满是血迹,惨不忍睹。大伙眼中噙泪,暗骂烂心肺惨无人道。

大伙小心地将李真果抬回屋里,让他躺在床上,然后又给他灌了红糖姜水,道爷才慢慢苏醒过来。

血气方刚的朱二气愤地说:“道爷当初真不该救烂心肺这个丧尽天良的坏蛋!他反过来把您害得这么惨!他就是一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顶的大坏蛋!”

李真果摇了摇头,虚弱地说:“出家人以度化众生为己任,怎能见死不救?我救他,他没有成佛,没有变成好人,那是他的恶还在作祟。如果我死了,是我的劫数。但道爷要感谢各位搭救,我李真果不会忘记你们!你们回去吧,不要为老道受连累!”

“道爷保重!”

几个村民叹息着回去了。

李真果的大弟子玄一,化名隐居在离此几百里外的遂宁县大安乡,一个偏僻的山村。

或许是一种心灵感应,近日,他的心头总是不安,有一种不祥之兆。不知道师父可好?如果不是当初师父叫他们几个弟子离开安岳,恐怕他们无法逃脱被批斗的命运。

玄一经过打听,闻讯师父遭受折磨,性命堪忧,心为之大痛。于是,他星夜兼程,赶去三堆石看望师父。

玄一见到师父正默默坐在草席上,形容枯槁,目光失神地望着窗外,似乎很绝望。他心中一阵难过,忙上前跪地道:“师父,那些恶人把您害得这样惨,弟子来迟了!”

李真果见到自己的徒儿,如见到了亲人,一阵心酸。想到自己受尽各种凌辱与折磨,心中如油锅翻腾。可是,这些苦只能自己独自咽下!

“唉!”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双失神的眼睛掠过一抹深深的悲伤,但很快又消失了。

在玄一的印象中,自己跟随了师父几十年,从未见他叹气过。若非经历了非人的煎熬和折磨,一向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老人不会这么悲观。

“师父,您受苦了!”玄一心痛地说,眼中流下了泪水。

“掉什么眼泪?你是出家人,怎么也还俗了?”

李真果责备自己的弟子,心里却在流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席卷农村以来,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牛鬼蛇神”,成日接受暴风骤雨般的批斗、游街,被罚跪、挨打,被吐口水、咒骂,戴铁链,关黑屋子,钢钎穿胸……身心受尽摧残。这一切对这位修行的道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早已忘掉了“自身”,个人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李真果想不通的是,许多正直勤劳的人、许多知识分子……也成了“地富反坏右”“走资派”,成了批斗的“阶级敌人”。寺庙、宫观等胜地被毁,文物被砸,几千年的文化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浩劫。而所有的人,无论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被裹挟其中,血腥、暴力、破坏……这是对“道“的违背,逆天啊!李真果痛彻心扉!

他无法预知国家的这场灾难什么时候结束,但是,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命运,这是整个国家在遭难哪!他心里的苦自然不能跟弟子讲,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师父,您怎么哭了?”玄一望着师父眼角流下的一行老泪,心疼地唤道。他觉得师父必是受了太多的折磨,才如此伤心。

玄一无法了解,他的师父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这个正在蒙受巨大灾难的国家流泪!

“师父,您赶快离开这里,不然,您就会被那伙人折磨死的!”玄一恳求道。

李真果摇摇头,苦笑一下:“离开?到哪里去?我们这种身份,走到别的地方不是同样挨批斗?”

“师父,您到我那里去吧!我照顾您老!”

李真果又摇了摇头,慈爱地说:“好弟子,你的心意师父明白。但是我老道是出了名的‘牛鬼蛇神’,连你也会受牵连!师父宁可死,也不愿我的徒儿受害!”

“弟子不怕!我……”

“别说了!”李真果打断玄一,态度坚决。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继续打起坐来。

玄一了解,师父一旦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但是,想到九十多岁的师父遭受如此折磨,他怎忍心看着老人被摧残而死?三十多年前,少年的他流浪街头,被狂犬咬伤,差点因狂犬病死去。若不是幸遇见师父收养,还治好了他的病,他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必须想办法救出师父。玄一沉思起来。他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他对师父说:“师父,您何不装病?只要您卧病不起,他们再怎么也不会把您拉去批斗的。共产党讲的是人道主义!”

李真果慢慢睁开眼睛,说:“共产党讲人道主义,我是很相信的。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尊重宗教人士,我也是坚信的。但像烂心肺那样的一伙造反派以前是打砸抢分子,如今他们利用‘革命’造反,泯灭人性,根本不按共产党的思想去办。现在是他们造反派的天下呀!”

玄一见师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图,便悄悄道:“师父,弟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吧!”

“这一次,师父必须死!”

李真果没想到玄一竟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正要责备,玄一慌忙说:“师父切勿动怒,听弟子细讲。”

恐隔墙有耳,玄一凑上去俯在李真果的耳边说了一阵悄悄话。李真果听完,不由哈哈一笑,赞赏道:“妙计!想不到我的徒儿也能运用老子‘无中生有,有中还无”之道!我们就叫它‘阴阳大挪移’?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