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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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逝去的游戏

和朋友、同事聊天,他们总是抱怨,说自己的孩子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学习成绩又下滑了,老师又叫家长去谈话了,话语中都是焦虑。

我问:“孩子有时间玩吗?”答:“有啊!上周我才带他出去吃烧烤,看电影,还吃肯德基,一下子几百块就花出去了。人家的娃娃不准玩电脑,我每星期都让他玩两个小时。”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我也知道,他们说的“玩”和我说的“玩”,不是一回事。“玩”,对孩子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我们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其重要性。

我们儿时的“玩”——儿童的游戏活动——对现在的孩子来说,已经很难拥有了。它们正在消失,或将永远地逝去了。

我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批人,少儿时期的游戏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忘怀,那么的丰富多彩——“打游击”、“躲猫猫”、滚铁环、捉蛐蛐、玩泥巴、踢足球、打鸡棒、拍三角、弹玻璃球、做万花筒、叠纸飞机、玩香烟盒、下棋打牌、爬墙上树、下河游泳、捞鱼摸虾、打弹弓、放风筝、抽陀螺、玩滑轮车、做小手枪,还有女孩子们玩的跳橡皮筋、“过家家”。春天有春天的游戏,夏天有夏天的玩法,秋天有秋天的乐趣,就是到了寒冬时节,还可以抬起腿来“斗鸡”,或者抱在一起“挤油渣”,再不济,也可以弄个小铁皮罐,放了木炭烧火烤着玩。总嫌玩不够,总有享不尽的快乐。

我常常在想,今天的小孩,为什么没有我们儿时那么快乐?

今天的孩子,物质条件比我们好得太多:住高楼、有自己的房间,吃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喝可乐和各种口味的饮料,拥有游戏机、电视、电脑,各式各样的玩具,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物质生活这么好了,可孩子们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其实,今天孩子们缺少快乐,不是没有玩的时间,更不是没有好的玩具,而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一种儿童应有的生存状态——做游戏。

儿童游戏是群体的。现在的孩子也有玩的时间,但基本上是独自一个人玩——玩游戏机,玩电动玩具,玩电脑,玩手机,玩遥控模型……总之,是个体独自的活动。而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游戏,是同龄人一块进行的活动,是一种儿童间的社会交往。所以,再好玩的玩具,一个人玩不了多久,就觉得没意思了,这时就会发出抱怨:“不好玩!”又想要新的玩具了。而大人们也会恼怒:“你到底要玩什么!”有的孩子则是缠着大人陪他玩,因为没别的小孩一起玩啊!

儿童的游戏是主动自发的。幼儿园里也有“游戏”,老师阿姨拍拍手:“小朋友们,我们做个游戏!”那不叫游戏,那是集体活动,是上“游戏课”,是“被游戏”。有些地方,政府组织“过一把怀旧瘾”活动,让大人们带着孩子在广场上滚铁环,踢毽子,跳房子,很是热闹。但那不是儿童游戏,是大人们在游戏,大人们在怀旧。儿童游戏是孩子们自己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是孩子们自己组织的,是孩子们自己在一块儿玩。

儿童的游戏是创造性的。从玩具到游戏的过程,都是要孩子们自己动手和创新的。而今天孩子们的玩具,从小汽车到小风车,几乎无一不是现成的,都是机器统一制造出来的,就连最简单的陀螺和小泥人,也都是小商贩制作出来的,孩子们是体会不到自己动手的成就感和快乐的。

儿童的游戏是没有目的的,快乐本身就是目的。许多大人让孩子们学弹琴,学书法,学跳舞,学表演,认为这些也是“玩”,但这些都不是游戏,因为它们不是以快乐为目的。对于有一些孩子来说,可能有快乐,而对更多的孩子来说,实际上是一种折磨和痛苦。没有快乐的任何活动,都不叫儿童游戏。

非洲草原上的幼狮,每天都要相互打闹嬉戏。对它们来说,这是游戏,更是对以后独自狩猎的技能和体能的锻炼。在快乐中,它们逐渐学会了猎杀的本领。

人类也是如此,儿童时期的游戏活动,对一个人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有句老话叫“三岁看到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游戏史》中有这样一段话:“游戏虽然是一种娱乐性活动,但是却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和社会意义。它是人类实现自我价值的一种具体方式,是与人们的社会属性密切相关的一种文化活动。”

儿童游戏,真不是简单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对今天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游戏本身,他们或许失去了更多。

他们失去了儿时应有的纯真的、自然的与人交往的方式。现在城市里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水泥森林之中,生存在一应俱全的“金丝笼”中。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戒心和不信任。同住一栋楼、一个单元甚至是一层楼,大人都互不理睬,更别谈孩子们的交往,孩子们的游戏。

他们失去了良好的、健康的成长方式和过程。我们儿时的游戏,许多都是群体活动,在游戏中必须依靠同伴的团结和互助才能取胜。游戏是公平的,玩伴没有贫富贵贱,不看家世背景;游戏是民主的,谁当“大王”,谁当“队长”,要凭大家推选出来,不是谁的个子高、谁的拳头硬就能当的,其余玩伴的分配,不能靠关系的亲疏远近,而是要靠随机的“点兵点将”产生;游戏是有规则的,玩不起或者耍赖是会被大家抛弃的。所以,在这些儿童游戏中,优良的品质会形成和提升,不良的品质会被限制、弱化。这种此消彼长,是在儿童自己的活动中发生的。孩子的许多教育不用大人操心,在游戏中,他们就会自我教育。游戏的这种影响,将会伴随其一生。有句话叫“牌品看人品”,说的其实就是这个道理,玩游戏都耍赖,其他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他们失去了许多锻炼体能和技能的方式。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体能、技能锻炼,而我们今天的许多孩子不是“小胖墩”,就是“豆芽菜”。他们失去了许多可以奔跑、跳跃、攀爬、搏斗、锻炼的时间和空间。

他们失去了许多可以形成良好创造力的机会。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必须依靠自己动手才能开展,没有一定的创造力,也不能很好地参与其中。而今天我们的孩子,普遍缺乏创造力,动手能力差。各类现成的、功能齐全的高档玩具,已经把儿童的有些天赋和能力“扼杀”掉了。

他们失去了许多接受“挫折教育”的机会。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不论是体育型、智力型还是技巧型,都是博弈性的,有输有赢。游戏中谁也不可能总是赢,总会有输的时候,虽然是游戏,但必须输得起。孩子们在游戏中培养出重信义、讲规则的观念;在游戏中经历、领会挫折,培养起直面“输”的结果的坚强心智。儿童游戏中的输赢,与长大成人后在生活中的输赢,其心理感受是没什么本质区别的。

他们失去了许多锻炼胆识和勇气的机会。在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中,个人的胆量和勇气是不可缺少的,不敢冲、不敢跳、不敢迎击,你就玩不了那些游戏。

他们失去了许多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和感悟爱意的机会。我们儿时的许多游戏,是与大自然的直接接触,游戏中,孩子们了解了大自然,培养了对动物和植物的爱心。而今天的孩子们,有多少能够认出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花呢?又有多少孩子看见过小鸡的出生和成长过程呢?

我们这一代人作为父母,对孩子的关爱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再深厚的父母之爱,也无法代替儿童游戏带给孩子们的快乐。失去了他们本应有的游戏,他们能快乐吗?当孩子们除了吃穿,只剩下学习,学习,还是学习,他们还能够快乐吗?

当代著名英国人类行为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在其著作《人类行为观察》一书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一个被禁锢的、狭隘的、死气沉沉的生活,将意味着巨大的灾难。要作为一个成年人而获得真正的成功,他必须在童年时代大量地进行活动,而促使他进行这类活动的,就是贪玩的天性。”

今天,我们应当从社会和文化的层面来思考儿童游戏这一问题了。

儿童游戏的逝去,对个体的孩子来说,当然不会要命。

但是,对整个国家和民族来说,一代又一代人缺失儿童游戏,影响将会是严重的。今天,我们的孩子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不就是一种迹象吗?

我们的孩子,较多地出现了自私、骄横、缺少爱心、不会宽容、不会谦让、受挫能力差、过于敏感,过早地出现了孤独感、抑郁感,较普遍地出现了男孩女性化、女孩成人化、儿童媚态化……

我们生活中逝去的,仅仅是儿童游戏吗?四十年来,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物质至上、经济第一的强大洪流,裹胁着今天的人们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拼争,不停地向前。人们来不及喘息,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回忆。不知不觉中,人们逐渐丧失了许多东西——一些本不应当丢掉的东西。

物质高度繁荣了,一切就好了吗?

今天一定比昨天好吗?

儿童游戏的逝去,要求我们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