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回事？”我下意识地问道。
“《归藏》上的终极术法，是教人脱去凡胎，成仙化龙。龙是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大能小，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渊，是上古华夏民族各部落的共同崇拜的图腾神。玄女一族自认是女娲的后裔，女娲是人首蛇身，蛇即是龙，因此玄女们幻想通过修炼，变成女娲的龙蛇形态，进化成更高级的生命体，也就不难理解了。然而这化龙成仙，需要以极其强大的精神力为支撑。精神力不足的人，一旦启动了化龙程序，且卡在了中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亡过程将极为痛苦漫长。有鉴于此，玄女将这种痛苦转化成了一种诅咒，专门诅咒那些生平至恨之人。只是这种诅咒，往往历一世而止，人死了便是诅咒终结之时。至于我这种复制体是如何诞生的，则是仙术幽深，难以索解，看来涉及到人类化生的大秘密，只有赵缨络和女娲娘娘才能知道了。我每次复活时，身边不远处都有猿猴窥探，因此我猜测，我这具复制体乃是猿猴所变，只是继承了上一世的所有记忆，在别人看来，我虽是人形，其实自己压根就是一只猴子——当然，这只是我臆想天开的猜测，究竟是怎么一回，那《归藏》的后半部文字过于艰深晦涩，我也压根没有看懂。只是这套诅咒系统虽然异常精密复杂，但也并没非有出错的时候，在这四十九世中，就曾经出过三次大错。”
“哪三次？”我被他讲的故事吸引，不禁问道。
“第一次，是上上上一世我在太极灵穴上复活，瞧见在我身边，又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我’。我二人都是赤条条的，一脸惊慌迷惘之相。我当时虽然不明就里，也知是这套复活系统是有一些瑕疵的，用现在搞信息高速公路的人流行的话说，就是有BUG。对面的‘我’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我二人想到，上几世的‘我’在世上还藏下不少浮财，可不能让对方白白享受了这十几年的清福。我二人立时挥拳相向，恶斗近一个时辰。我学过的所有武术招式，对方全都知道，一一被他化解了。我立时想到，我二人有着相同的记忆，我学过的任何绝招，在他身上都是无用，只有胡抡乱打，才是正理。他也想到了这一曾，一通王八拳，向我胡抡而来。最终还是我运气好，终于扼死了对方，我自己也受了重伤。我才相信，一具不化骨，果然是能杀死另一具不化骨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大错，就是，就是……。”
向总叹了一口气，我心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脱口说道：“……就是这两世了！那天在你的别墅里，你用轮椅推出一个人，说是你儿子，难道……”
向总道：“没错，不过确切地说，应该是上一世了。这几十世，我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破解这永生的诅咒。最近十几世，我游历世界各地，一是为了游山玩水，纵情享乐，睡睡各种肤色的美女，二是为了诅咒的发源地远一些，说不定可以延缓诅咒发作的时间。三是为了探寻各地的上古文明，看可否能另辟蹊径，找到破解这诅咒的方法。上一世……不，是上上一世，我便以做生意的名义到了美国。没想到，两年前我遭遇了抢枪劫匪的围攻，身中三弹，立即横死，一睁眼又在太极灵穴之上。等我回到美国，我发现，我上一世的那具躯壳竟然没死，被美国医生从深度失血性休克中抢救了回来！只是他经此变故，已经迅速发病，浑身长满了鳞癣，面目全非。我伪造了假证件，说他是我儿子，这才将他领回家中，编造了一番假话，骗过了人们的耳目。我见他虽然口不能言，手足乱舞，但眼珠还能自主转动，说明还是有些意识的。我心中长叹，原来每一世发病时，我是这么一付鬼样子的。第三次大错，当然就是这一世了。昨天晚上，我被袁好古一枪打中肩颈，出血极多，我心想，这一世还没有好好地享乐过，才活了两年就死了，实在太不甘心，我强挣扎着继续往下走，突然面前一阵晕眩，我再睁开眼，只见自己又是赤条条地站在了太极灵穴的瀑布之上。过了一会儿，我上一世的身体才随水漂来。我趟进水中，将那具尸身拉上岸来，只见他尚未死透，虽然已经休克，倒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我生怕他竟然醒转过来，你们到时若是见了两个向鸿冰站在一起，我就算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明白。我只好一狠心，将他勒死了。等瀑布下的水位稍退，便将他绑了一块大石，投入了深潭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我叹道：“我原来以为，你要进这地下山陵，只是为了寻找赵缨络带在身上的《归藏》拓片。没想到《归藏》全文你都记在了心里，那咱们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为的就绝不是《归藏》拓片这么简单了。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明说吧。”
向总阴沉着脸道：“这个，我只有在见到赵缨络的骸骨后，才能告诉你了。”
我想了一会儿道：“好吧，咱们费了这么多心力才到这里，我也想瞧瞧赵缨络的尸身。这人面老猿是玄女的守陵人，对我似乎并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召唤我看这里的壁画。咱们也就没有必要对他赶尽杀绝。况且说，按照武举人的故事，这人面老猿本是生活在地上的，它现在到了地底，说不定它知道出这山陵的路径呢！咱们能否出得去，还要靠这老东西才行。”
向总冷笑道：“这几十世，我想要进这山陵，它不让我进来，我跟他打的架还少了？我跟它倒也没什么血海深仇，但它手下的那些小鬼杀了金铃他们，不杀了这家伙报仇，我这当干爹的，心里能过意得去吗？”
我心中一惊，转身问那人面老猿：“你将我的伙伴都杀了？”
人面老猿不会说话，两只大眼茫然看了我一眼，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望我一眼。我心中一动，说道：“它让咱们跟着它走呢！
我和向总快步跟上，我有意无意地走在前头，让他无法从背后暗算这人面老猿。那老猿行走不快，一瘸一拐地沿着缓坡向高处行走。我得知身边的向总竟然是一个死了四五十回的一千年前的老人，心里的古怪无以复加。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问道，他有没有见过刚才那群通体漆黑的小鬼，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向总闷哼一声，说道：“那些自然也是猿猴之属。武举人的故事里说过，这太极灵穴的两口水潭曾经冒出异光，地底大动，潭水如沸，群猴争相跳进水中，这你想必还记得吧？”
“记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那一世我搜罗了几样西洋法宝，想破赵缨络留在墓道入口的禁制，包括钉死耶稣的钉子什么的，这些东西都是从西洋花高价买来的。我一到瀑布之上，就见武举人摔在地下，只剩了半条命。我一时发了恻隐之心，将他救了上来。”
我停步盯着他，心中大惊：“救武举人的那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原来就是你啊！”
“那当然，要不是我前几世练过‘飞虎神抓’之法，哪能有那样的好准头，用一根绳子就把他套了上来。那潭中放光的是鼋龙之属，就是咱们日前在溪中瞧见的巨龟。咱们瞧见的这只还小，水潭里的那只已经年深日久，修成内丹。平日蜇伏在水底，每隔一甲子，才浮出水面，吐纳一次内丹。它吐丹之时，光华大盛，潭水如沸，水面上会搅起巨大漩涡。那些猴子也想化龙长生，一见这光华，便想来偷吃它的内丹。那些猩猩也是存了此想，才算好日子，来到这里等待，打算硬抢这只巨龟的内丹。龙丹是这么容易吃的么？这些猩猩尽数被猴子咬死，那些猴子则全部淹死在水中。大部分被吸入地底，沿暗河被冲进黄河，少部分尸体留在这地下山陵，日久不腐，成了黑僵，就是那些家伙了。”
我想起了袁好古的那张老照片，便问：“你那一世，是不是也死在了这里？”
向总盯着我道：“你怎么知道？那巨龟每次上浮吐丹，要在水面盘桓一昼夜。我救了武举人，便不自量力，也去抢丹，幻想吃了龙丹，便能化龙成功。因为我当时已经怪病发作，过不几天，就要遍体生鳞，手足难动，不如拼上一拼，最多是个立即横死，随即复活。我本想用钉死耶稣的钉子将那巨龟钉死。没想到，这西洋的法宝制服不了咱们中国的精怪，结果可想而知，我也丢了性命，与它斗了不到两个回合，就被它一尾巴击死在水中，我又在太极灵穴上复活了，几样西洋法宝也不见了。我刚一复活，便没胆子再去探这山陵，只想再享几年人间清福，便赤条条地出了山谷。”
说话间，我们已经上到了小山的尽头。人面老猿绕着石塔走了半圈，突然伸手在石塔的一块巨石上轻轻一按，身子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