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糖坊
21964600000066

第66章 后方波澜(4)

可惜余副处长做官不详情,只以为内江酿酒精的都是乡下土糖坊土老财,莫啥了不起。哪晓得话没说完,“啪”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还没回过神来,双手又被按在桌上狠狠一砸,“哎哟”一声,手掌中的单据账单全部抖掉在桌上,有人顺势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张开嘴刚想号叫,一只黑洞洞枪筒子塞进他嘴巴,徐三娃咬牙切齿道:“你狗日的啥子东西,你再狂老子叫你见阎王!”

吓得余副处长尿了一裤子,软瘫在地上。程处长晓得余景有“下江帮”头目、粮食部龙次长撑腰,平常鼻大压嘴,没把自己看上眼,可今天还得给他敷面子,慌忙打圆场道:“老前辈,余老弟初来四川有眼不识泰山,你老人家长辈不记晚辈过,今天这事我会电告部长,严谨处理。”

谢二爷峥然道:“好!我们就听候你们部长严谨处理。不过,你们供应处的汽车从明天起,再也加不到一滴酒精,等处理下来再说吧!”

叫守信和徐三娃清理收整了桌上单据账单,昂然而去。

余景忙去找到翟礼商量,中统特务一听谢二爷出面戳穿了贪赃黑幕,顿时胆战心惊。他早听说过谢二爷的厉害,如若真查到自己根子上,贪污挪用战备粮食牟取暴利,不死也要脱层皮。他本是一个党棍出身,随国府到四川来,不愿为亡国奴,唯愿升官发财。哪晓得后方这样艰苦,一样没沾上。眼下好不容易刚沾上发财之道,又遭谢二爷掐住了尾巴。生怕他告诉李觉,中统的“家规”可不是吃素的。王成本也慌了,找到连襟凌其九出主意。老凌现在身份可不一般,是日本间谍组骨干,立即将情况告知了田中滕本。有此千载难逢良机,既可渗透入中统,又可插手破坏大后方粮食和酒精供应,日谍头目心中顿时有了算盘。凌其九暗中叫王成本约了翟礼到美军俱乐部消遣。田中滕本用金钱收买内江交际处处长,当上美军俱乐部主任,化名田忠本,热情接待了他。自称是“下江帮”上海人,邀他到餐厅吃海鲜喝洋酒,陪他去冲澡按摩。舞厅开场,选了最风骚漂亮的舞女陪他。深夜开房,随手就给了他一百银洋,又慷慨又大方,两人很快成了莫逆之交。这天在俱乐部办公室,田中滕本神秘地告诉他,听来跳舞的官员闲谈,要查聚点粮仓,翟礼一听魂飞天外。田主任安慰他,内江官场上层他关系盘根错节,此事可以帮他搁平。只要他和余景、王成本有胆有识,敢大做粮食酒精黑市生意,他可以入伙投入巨额资金。翟礼不相信,很是迟疑。田中从抽屉拿出一个皮箱放到办公桌上,一手推到他面前。伸手打开一看,竟是亮铮铮三十根金条。翟礼大喜,发大财机会来了,有这个大财神撑腰,五千担大米就亏了,也屁大一点事,心中一块巨石“咚”地落了下来。在田中滕本软硬威逼利诱下,他加入日谍成了汉奸。余景、王成本不知不觉跟着他落入圈套,也都受田中滕本控制了。翟礼出面拿了钱给王成本和余景,去黑市买回酒精供汽车跑路。程处长见有中统出面给余景做后台,不好得罪人,将冒领酒精一事遮掩了过去。

事后,王成本细打听,才晓得酒精卖黑市的账,是郭三甫帮谢二爷查的。同行冤家,断人财路,伤筋剁骨,更是恨死一膛血,诅咒发誓,要在这两人身上连本带利收回这笔心中恶债。

转眼到了榨季,郭三甫连月来,核定十几家糖业合作社贷款,忙得晕头转向。抗战是内江糖业的又一个鼎盛时期,主要是银行对蔗农的扶持。郭三甫和一批立志救国的金融家,晓得蔗农栽甘蔗最恼火的是资金。为了扶持蔗农,他们以合作社为放款单位,凡入社的蔗农,由银行派员直接贷放无抵押贷款,以免假手他人从中剥削。贷款在阴历十月新糖上市归还,蔗糖加工可延缓,销售蔗糖还可减税,使蔗农获得了种甘蔗收益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郭三甫算得准赚得稳。蔗农不必再卖青山,可以自开糖坊,自销白糖。尝到了很大甜头,来年扩大面积再大种甘蔗。银行公会与内江县政府对账测算,全县一年产甘蔗高达八亿三千万斤,出糖五千六百四十四万斤。大家都喜不自禁,弹冠相庆。

谢家糖坊邓开武的老婆方芳娘家是蔗农,她用男人寄回的钱,筹措起来赎回了土地。父亲上当吸鸦片已死去,母亲带着一个弟弟上山勤巴苦做,这几年参加了合作社,能在银行借到钱种甘蔗,青山不卖了,还开了个“提篼小糖坊”,也慢慢恢复了元气。家里劳力不够,方芳常回家中帮忙。谢二爷和邓幺师晓得这情况,也赞同她把娘家撑起来,免得一家人餐风饮露,难求温饱。徐三娃、古三是邓开武结拜兄弟,有空时也常到方家帮忙干活,方芳心中十分感激。古三在谢家糖坊当老幺。自从上次镇压杨家场暴动,他大开杀戒,谢二爷就认定这小子心狠手黑,不是善类。嘱咐邓开武把他从白马民团撤了下来,仍叫他回糖坊当老幺。并叫邓幺师向古幺师打招呼,不让他到库房领枪支弹药,老幺们的武装训练,也不准他再参加,由徐三娃顶了他的职务。古三对邓开武和徐三娃心中大为冒火,还说啥子桃园三结义,结个屁哟,关键时刻,不帮忙说一句好话,还倒踩老子一脚。他来方家帮忙是假,心中就是要报复邓开武,打的就是嫂子方芳的主意。这天他估摸好时候,一个人背着一袋米来到方家。果然方母带着儿子上山去了,方芳刚到,一个人在家煮饭。他一进门,将米袋丢在地上,“哎哟”一声倒在床上,直叫头痛。方芳吓坏了,怕他中暑,慌忙打来一盆冷水,挨上床边用毛巾给他擦脸。他睁开眼,见方芳正深情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心中激情汹涌,猛地一把抱过她,粗暴地按倒在床上,三扒两爪去扯她的下衣。事发突兀,方芳猝不及防,慌乱地叫道:“三哥,要不得,你莫乱来!”

她拼命挣扎,哪里顶得住身躯高大、蛮力如牛的一个壮实男人。方芳泪流满面,浑身软下来。古三身体内长久积蓄的仇恨和欲火,腾腾烈烈燃烧。方芳满脸羞愤,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万般无奈,苦苦哀求:“三哥喂,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子,快下来,被人看到不得了!”

古三抱紧她,在秀美的脸上不停亲咬,在耳边悄声说道:“大嫂,你年纪轻轻守活寡,哪个女人遭得住?有三哥在,不用愁!”

方芳痛苦地摇着头,不再挣扎,不再说话,闭着双眼,承受着这个男人的粗暴和强悍,身子禁不住一阵阵颤抖。

好不容易完了事,古三松开了双手。

方芳猛地一扬手,“啪”地扇了古三一记耳光。她切齿骂道:“你这个王八蛋,你想找死么!”

古三摸摸发烫的脸,流着眼泪说道:“大嫂,我是真心疼你,今天这事,不做已经做了。你要恨我,就拿刀把我砍了,我死了也心甘情愿,决不怪你!”

说完,下床走去灶房把菜刀拿来,放在床前。把头伏在方芳胸前,低声哭泣。方芳哪经过这种场合。见一个大男人痛哭流涕,心先软了。她双手扳开古三的头,轻声说道:“傻哥子,这种事哪干得!别人晓得了,我脸放哪里?你还要不要命?今天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了,今后千万不能再干!”

古三委屈地说道:“我才不会这么傻,做这种事会让别人晓得。”

方芳想起他平时帮忙勤快,又经常送来油盐柴米,她恳切地说道:“三哥,你帮忙的好处,妹不会忘记。可你干这种事,把妹羞死了!”

古三笑嘻嘻说道:“大嫂,我的命也是你救的。”

方芳不懂他的话,一脸迷惑。古三用嘴凑到她耳边说道:“哥想你都要想死了。今天再不干这事,幺妹,你就给哥收尸吧!”

话说完,他又迅速麻利地解开她上衣,方芳用力掀他,低声呵斥道:“你咋个不听人话哟,这样子要不得!”

古三不吭声,扯开她刚穿好的衣服,又扑上身去。先是事起突然,方芳只感到一阵惊惶慌乱。这回半推半就中,只觉得一阵久违的暖暖热风,自身子下面缓缓浸漫到胸脯,吹皱了心中一池春水……她温顺地躺在床上,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这个强悍的男人。

估计方家母子要从后山回来了,古三才收枪捡挂,意犹未尽跳下床来。

他捧着方芳绯红的脸亲了亲,调情地说道:“大嫂,改天有空,哥再来加劲!”

方芳满脸羞红,别过头去不理他。古三下流地捏了捏她胸脯,跑了出去。

方芳连忙下床,周身上下收拾整理了一番,蹲到灶前,慢慢熬红苕稀饭。

这一年,方家卖了糖,拆了茅草屋,盖起了瓦房。

放完贷款,郭三甫刚歇下来松口气,汉口一钱庄老相与带了一个名叫贾由的商家来,求他帮忙订购三十斤装五百丁包尖庄白糖,愿意签约先交十五万定金,只求一定要保上等好成色。郭三甫心头一默,五百丁包一万五千斤尖庄白糖不是小事,还是找谢二爷稳当些,当即带贾由商家到谢家糖坊签约。谢二爷见是拜把兄弟老相与荐的事,自然信得过。但战乱时期,还是收了定金签了合约,保证供上等成色尖庄白糖五百丁包,贾由两个月后来验货提货付全款。谢二爷不敢怠慢,天天进糖坊蹲漏棚,督促老幺伙精工细作,古幺师干脆把铺盖卷搬到漏棚,每道工序活路下细把关。忙了五十多天,就把五百丁包尖庄白糖打包入库,专等商家贾由来提货付款。哪晓得两个月期到了,汉口却没来一个人影。眼看内江各大糖坊的货都卖出去陆续起运走了,票子早已收回进了腰包,老幺伙该发的工钱都发了,借银行的款连本带息都结了账,可自家的货却整来陷起,二爷心头就着急了。抗战期间,通货急剧膨胀,内江县商业发达,利息高达百分之二十,月底月半比期结算,利滚利,不到几个月,即可获对本。虽然郭三甫对二爷情高义重,借的款利息少一半,可亲兄弟明算账,银行另外有股东,还是要拿现钱来比的。他几次找郭三甫发电报询问,汉口老相与回电说贾由到上海去了,尚无音信,望少安毋躁。守信对二爷说这样子拖不得行,反正两个月提货期早过了,我们可以把货卖了,如果以后贾由来了,把事情说明白,充其量退他定金了事。二爷听了直摇脑壳,他一辈子讲究诚信,经常教育儿孙的一句话就是人无信不立,岂肯收了人家定金又卖货。只往好处想,人家在沦陷区做生意掏碗饭吃不容易,可能途中遇到啥子事耽误了。结果又拖了一个月,汉口还是莫得人来提货。依二爷的德行还要等,郭三甫看不过就冒火了,说他龟儿不讲信用在先,未必他一辈子不来,这五百丁包尖庄白糖就搁一辈子嗦。因为糖货交易峰期已过,外地大客户早已满载糖货而归,五百丁包尖庄白糖这样的大宗货,一时找不到现款交付的大客户,郭三甫大伤脑筋。恰在此时,翟礼做东设宴请郭三甫,说昆明市面上白糖缺货,他的一个朋友从昆明专程赶来,想急购几百丁包尖庄白糖,一运到昆明必赚巨额利润,他以私人存放在内江聚点仓库的一万五千石谷子做抵押,向汉安银行暂借一笔款子,付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在内江买几百丁包尖庄白糖。一个月为比期,本息付清。郭三甫一听,既能将谢二爷积压的糖货出手,银行还能大赚一笔,一举两得,何乐不为,酒酣脑热,当场应承了下来。

有智者说不要相信世上有巧合的事。在尔虞我诈、险象环生的世俗人间中,这话不无道理。就在谢家糖坊五百丁包尖庄白糖装船运走不到三天,汉口的商家贾由在内江县城露面了。他走进汉安银行,在客堂坐定,一听郭三甫说糖货已卖了,立刻大发雷霆。说他定了供货合约,如果违约要赔偿巨额违约金,加上他的损失,要谢家支付五十万法币。郭三甫据理力争,说两个月提货期早已过了,反倒要他赔偿一个多月的货款总额利息和积压损失。那贾由冷冷一笑,拿出订货合约,阴阴地说道:“你把合约看清楚,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我是两个月后来提货,这个‘后’字什么意思?就是我在两个月后不管一月两月、一年两年,我来提货都没有违约,两个月后合约上并没有时限。我现在来提货,没有货,就是谢家糖坊违约。我运货的船已定好了,明天没有接到货,叫他们等着上法庭吧!”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郭三甫见他咬文嚼字,头头是道,不像生意场上正经的商人,倒像个跑江湖吃诈钱的老手,越想越不对头,心急火燎地赶到谢家湾,找谢二爷商量对策。

谢二爷下细听完,晓得中人圈套了。他看着大冒肝火的郭三甫和守信,笑嘻嘻地说道:“天下不太平,人要坏良心。莫要冒火,怄气伤肝。就是五百丁包尖庄白糖嘛,叫他明天来提货就是了。”谢二爷端起桌上的盖碗茶啜了一口后说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有人在给我们下套套,货备好三个多月,眼睛望穿他不来,货才发走三天,他突然现身了,七巧都莫这么巧的事。守信,你马上进城跟着他,看他跟内江哪些人碰头。三甫兄弟,你以银行公会的名义,找糖业公会商调三十斤一丁包装的尖庄白糖,能调拢多少包算多少包,不够数的我会去找各大糖坊商量,务必在子时以前将五百丁包全调入我家糖坊仓库。”

守信应声而去,郭三甫蹙眉说道:“调糖的事我立马去办,眼下内江尖庄白糖大多出货了,要一下调拢五百丁包尖庄白糖,看来要费点手脚,这个贾由太毒了。你刚才的话点醒了我,那个翟礼也是‘下江帮’的人,恰好这个时候来要白糖,这里头怕也有板眼儿!”

谢二爷沉思地点了点头,冷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就不信下江水翻得了上江船!”

郭三甫起身告辞,乘马车回城筹调白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