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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后方波澜(3)

他俩夜以继日,艰苦钻研多年,终于在国际上首次破译了日本外务省无线电密码。世界反法西斯二战,从开始到最后胜利,日本海陆空三军机要密码,同盟国一直没有能破译,外务省电讯密码却被中国人破译了。一九四三年四月十八日,山本五十六乘中型轰炸机,由六架零式战斗机护航,到前线视察。李觉和迟伯冉从日本外务省机要电报中获得情报,电告美国空军进行伏击,把这个战争狂消灭在了布干维尔岛上空。

当下,李觉二人把田中滕本的电报破译出来,发现日谍已掌握了国防军六万加仑酒精即将从龙门镇码头启运的情报,不禁大为震惊!谢自君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王精诚提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由他带领八个士兵,分押四只正载船,每船只有一桶装酒精,其余空桶装水,从龙门码头出发,引诱日寇飞机来炸,九万加仑酒精由彭俊安另择安全之道运走。李觉和彭俊安、谢自君认为这样做太危险,王精诚慨然说道:“大敌当前,老家和部队急需酒精,迫在眉睫。我若不在船上,敌人不会相信,就不能转移他们的视线。我会游水,敌机不一定能炸到我,受伤流点血算不了什么。倒是同志们任重道远,要特别小心。”

他是省委特派员,拿定主意,大家详细讨论了方案,做了分工。

隔日,阳光明媚。酒精起运,码头运货,龙门镇的老百姓都习以为常。学莲带孩子到岸边送行。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封锁了码头,远远看见王精诚站在船头,向众人高拱双手致礼。船刚起航,云层中钻出九架日机,直往龙门镇码头飞来。“有汉奸打信号!”谢自聪在岸上观察哨突然喊道。只见江心沙洲芭茅林中,有人用镜子迎着阳光不断晃动,反射光芒到天空。日机俯冲而下,“哒哒哒”机枪疯狂扫射,沱江河面溅起朵朵浪花。王精诚身中数弹,鲜血染透了衣衫,仍挺直立在船头上,指挥船队隐蔽。随即炸弹呼啸而至,江中涌起巨大水柱,他站立的正载船爆炸,顿时被炸得血肉飞扬,“轰隆”燃起熊熊烈火,岸边树林房屋四处冒起黑黑浓烟。龙门镇老鹰山和松毛山顶峰上,国防军用高射机枪对空猛烈扫射,击中了一架日机油箱,拖着黑烟狼狈逃窜了。其余日机见势不妙,盘旋一圈,丢了炸弹也飞走了。同时,谢自君和弟弟谢自聪,流着泪高喊“敌机来了,进防空洞!”引领着学莲孩子们和老百姓,钻进百年老树下的防空洞里。李觉同彭俊安和程仁谦,带着士兵,乘小船飞快开到江心洲,纵身跳进芭茅林,很快捉拿到了两个引导敌机的汉奸,是麻相九手下的爪牙。

是夜,谢家湾摆起了王精诚灵堂,六指奶奶冷脸凝重,美姑和守信泪流不止。一家人哭声震天,学莲伤心得几乎晕过去。自君、自聪带着表弟表妹,哭红了双眼。彭俊安和程仁谦领着一连士兵,人人饱含热泪,在老团长遗体前敬礼,朝天鸣枪致哀。然后整队悄然离开,迅速赶到梁家坝。谢二爷、曾吉朋和肖尊尧,早已等在岸边。曾吉江指挥团丁,从大弧湾芭茅林里,开出六条早已满载酒精的正载大船,尾随六十条拨载小船,从湾中开了出来。彭俊安和程仁谦向谢曾肖三家老板敬礼告别,带领士兵跳上船,飞快顺河而下,一刻工夫消逝在茫茫夜幕中。四个人目送船队东去,心中大石落地。突然听曾吉江猛喝一声:“是谁?不准跑!”

抽出腰中手枪沿沙滩追了过去。河边芭茅林中飞身跳出一个人影,抬手一举,“啪”的一枪将曾吉江撂倒在沙滩上,正欲向河中扑去。说时迟那时快,谢二爷起脚踢起一块鹅卵石,挥拳握住,如飞镖脱手,直射那人脚部,“哎哟”一声,那人惨叫跌倒。团丁们一拥而上,将人抓住拖了过来,一看竟是麻相九,脚杆被二爷打骨折了。白天,这家伙见押运船队的士兵太少,心中起疑。谢家在做丧事,他暗中来盯梢曾家。果然被他发现了内情,正想回城报告,不意被曾吉江发现。团丁们抬过曾二当家,二爷撕开衣衿查看伤情,子弹正中左胸膛心脏,已是回天无力。一天之中,刚失爱婿,又失表弟,二爷不禁怆然号哭道:“我的吉江二弟,你和精诚,都是我们内江的抗日英雄呀!”

六指奶奶领着两家人,为曾吉江和王精诚两个为民族抗战而死的英雄,发丧致哀。内江县政府和全县各公会行业,都闻讯赶来治丧。在龙门镇三圣宫大看坝,召开了隆重的悼念大会。众人悲愤难抑,涕泗横流。归去来兮,华夏儿女风骨魂!

麻相九被捕后,供出了田中滕本一伙间谍。内江军警宪和情报机关,对各交通要道加强警戒,城内加紧搜捕。田中困兽犹斗,他叫凌其九派人,带一面镜子一块银圆,分发给乞丐和街上流浪孤儿,在敌机轰炸之时,到指定地点迎空摇晃。近一个多月来,引导日寇空军,连续对内江城和周边运输道路狂轰滥炸。把县政府钟鼓楼门前炸了一个大坑,又把桂湖街活源井炸了。内江县城上空,笼罩起一片死亡的阴霾。李觉很快识破了敌谍阴谋,嘱内江县政府在保甲广泛展开防空教育,凡以镜引导敌机者,以通敌罪论处,格杀勿论。

田中滕本知道遇上了劲敌,在麻相九被捕后,将老麻知道的秘密据点全部撤了。不到关键时刻,决不轻易动用电台,更深更隐蔽地潜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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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三甫的汉安银行开办了一年多,他和谢二爷把赚得的钱,除留下一些周转金,全数拿去献金购买公债支援前方抗战。为了支援前线,赢得抗战胜利,四川人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节约献金运动。冯玉祥偕夫人李德全风尘仆仆赶到内江县,十多天内到各业公会机关学校演讲,发动国民献金支援前方。在大洲坝举行献金大会,他亲自上台演唱他老家的民歌《爸爸在家》,声泪俱下发表演说,市民、商人、教师、川剧艺人等踊跃上台捐献。这时,踉踉跄跄走来一长串衣不蔽体、瞎眼跛脚的乞丐,双手用破碗盛着乞讨来的铜圆、镍币,叮叮当当放进“救国献金柜”,然后默默无言蹒跚地走下台;接着又一大群断手断脚的伤兵,把自己编藤椅、制雨伞义卖所得的二万五千元送上台,他们的代表只说了一句话“前线的战友们,我们现在只能尽这点力了……”立刻泣不成声,全场哭声顿起。老百姓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地拥上台献金,有的流亡学生冒着寒风,脱下自己仅有的毛衣,有的农民拿出家里生蛋的老母鸡,把主席台柱子都挤翻了,送上主席台的现钱一下多达四千二百四十七万元。悲壮的哭声中歌声中,谢家和曾家糖坊老幺和全县制糖工人,捧着凑拢的五十万元跑上台去;众缙绅中,谢二爷和曾吉朋走上台去各献金五百万元,郭三甫紧随其后也献金五百万。谢家美姑邓玉姊妹和家眷,将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玉器手镯全都捐送上了台。六指奶奶曾玉兰把自己准备死后用做棺木的木材都捐献了……四川老百姓共献金五亿多法币,有力地支援了全国抗战。

此时,已是中外著名记者的范长江回到了家乡。他父亲范云庵在曾吉朋办的马路局当监事,姑妈范娟凤和姑爷谢守信,约了谢二爷曾吉朋等父老亲友,在民乐大厦为他接风。大家都晓得他见多识广,思想敏锐,纷纷邀他到各公会机关团体座谈天下大势。他因有急事要赶时间赴成都,无法满足众多要求。范云庵与谢二爷、曾吉朋等缙绅商量,最后确定在沱江中学做形势报告,全县各界人士都一应参加。那天,范长江身着一套银灰色西装,脚蹬一双米黄色的皮鞋,谈笑风生,风采照人。会场听众人山人海,旗台上,篮球架上,乃至树杈上,“座”无虚席,“立”无锥地。他起伏跌宕,充满激情的演讲,惨痛处,听众泣不成声,愤怒时,人群如山洪暴发。他精辟分析道:

“中国,这个不可思议的巨人,使日本侵略者命运陷入了无底深渊。到现在,不和中国继续打下去不可能,要打下去又不得了!过半的兵力已用在中国战场上,近一百亿的军费已花光,兵力不足,军费不够。”范长江站在台上,一边伸出两个拳头并踢出左脚在空中乱舞,表现出日军四面受敌的窘状。“你们看,就像我这样,日本侵略者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对付中国。我们全国军民只要万众一心,把它这只站在地上的右脚砍断!它必将彻底扑倒在地,造成一个饿狗啃泥的可耻下场!!”

引起全场一阵哄堂大笑。长江振臂高呼:“中国不降,日本必败!”

全场立即同仇敌忾,呼声雷动:“中国不降,日本必败!”

口号声此起彼伏,似大海汹涌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谢家老七谢守义在重庆美孚银行江北分行当襄理,同郭三甫联手接连融入了几笔大资金。郭三甫长袖善舞,将钞票投入曾吉朋、谢二爷和肖尊尧等人的十几家有规模有实力的大糖坊,制糖酿酒精,振兴实业救亡救国。原来承办军款的汇源钱庄老板王成本,因为国民政府迁陪都重庆,军款由军政部统一调拨,早已莫得啥子油水,看到郭三甫玩得风风火火,风车斗转,不禁眼中出火,口干舌燥,急忙将钱庄也改成大川银行,与郭三甫锣对锣、鼓对鼓地唱起了对台戏。这些银行、钱庄集中在县城西南二街,竞相建造堂皇的门面,以示资本雄厚,招徕顾主。每到比期,办收缴的各色人等,把西南二街挤得水泄不通。

王成本瞅准粮食和酒精在市面上是抢手货,在黑市上更是俏得很,便打定主意,找到国府粮食部驻沱江区专员翟礼,内江民食第二供应处副处长余景,三人喝了一台花酒,趁酒红打灯笼,王老板把心中打的主意一说,翟礼手往酒桌上一拍,阴阴笑道:“王老板呀,俗话说无商不奸,你娃真把当今大事看得穿!”

当今啥子大事呢?战时,十余万难民大量拥进四川,政府机关、学校、工厂及留川军队和各战区人员吃饭成了大事。一九三八年十月后,黄河、长江、珠江流域产粮区都沦为沦陷区,日军的封锁和连年干旱,全国粮食供应万分紧张。一九四〇年三月十三日,成都地区米价暴涨,民众难熬春荒之苦,发生了抢米事件,军警前往镇压,打死打伤不少无辜市民。天不作美,旱灾严重,粮源枯竭。前方将士和后方民众的口粮,主要靠四川供应。四川省政府迫于形势,只得制定《四川省节粮运动实施细则》,内江老百姓自觉实行一天只吃两顿瓜菜混合饭,以野菜充饥,将节约出的粮食送往前线。

王成本找的这个翟礼,是中统特务处的,同余景一样是国府粮食部“下江帮”人。不愿做亡国奴,从长江下游省份离乡背井来四川,境况困窘。俗话说人穷志短,易生贪婪。翟礼听了王成本一席话,惊醒梦中人。自己掌控的聚点仓库,有的是粮食。他见内江得抗战大后方之天时、交通优势之地利,成为全省糖和商品集散市场,商铺堆栈由此骤然增多。黑市交易十分兴旺。他便打定主意,从聚点粮仓私自调出大米五千担,交给王成本拿到市场去贩卖。

余景掌握的粮食储运沱江分局,有几十辆运粮汽车,规定以官价购买酒精以供运输。王成本同余处长约定,每月表上多填运量,用官价买回的多余酒精投向黑市,赚的钱又用来三人一起倒卖粮食。余景在文字上玩把戏是老手,却苦于无本钱,动用公款要经过粮食部财务处审核批准,挪用不到。现在购酒精的大额资金就由王成本、翟礼倒卖粮食生意来提供,酒精和粮食在黑市上赚到的钱平分。果然主意不错,几个月下来,三个人狠赚了几笔,皆大欢喜。哪晓得欢喜打烂鼎锅盖,刚刚尝到甜头,就碰上了犟拐拐。

这个犟拐拐就是谢二爷。几十辆运粮汽车的酒精,是凭供应处开的票到谢家糖坊酒精厂官价购买,这几个月需求量陡然涨了一倍多,老幺伙熬夜加班,屙屎拉尿都要跑快点,还是供不赢,二爷就有点搞不懂了。车还是那么多车,跑还是那样跑,咋个一下子酒精要多用一倍多呢?他派守信去摸查一下,江湖把戏一戳就穿。二爷一辈子讲究忠信礼义,没想到堂堂皇皇的政府机关,竟敢玩手段发国难财。他带着守信和老幺徐三娃来到县城半坡井上面,找到供应处处长程茂新,他板起脸问道:“程大处长,你们民食供应二处的人是不是中国人?”

程茂新为人很忠厚谦和,一听来话不对,他晓得处里几十辆汽车全靠谢家糖坊酒精厂供酒精,也听说过这个谢二爷是个爱国兴家、全县出名的贤达人士,有三个儿子参加抗战,大儿子还是川中名将,不敢怠慢,慌忙谦恭地答道:“老前辈言重了,供应二处里当然都是中国人,我是江西人。你老人家有何指教,晚辈洗耳恭听。”

“既然都是中国人,就要讲中国人的良心。为啥子国难当头,还黑起心肠耍板眼发国难财?”谢二爷把这几个月供应处开出的票据和王成本、余景在黑市上倒卖酒精的账单,一一摆到桌面上,程处长一看,目瞪口呆,老实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缓过气,叫秘书把余副处长请过来。

余景口中叼着纸烟,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斜着眼看了看程茂新,一脸不耐烦地问道:“程处长,什么事?”

“你来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当着酒精厂的人做个解释,怎么回事?”

余景走到桌前,俯着身子看了一遍,双手猛地将票据和账单抓了,捏在手中,故作镇静地向程茂新说道:“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几十辆汽车是用了这么多酒精嘛,咋个,姓程的,你想拿几张烂单单来整我,白日做梦吧,没用的!”

说完,转身想走,忽听谢二爷一声猛喝:“烂单单你放下,那是我们厂里的供货凭证!”

余景回头瞄了二爷一眼:“放肆,你什么东西?敢在政府机关高声吆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