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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二凶伏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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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听说麻相九被抓捕以后,陈团总这几天右眼皮老是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岩,不知道哪天会有祸事,心中一直悬吊吊的。担心麻相九的事牵涉自己,派陈云坤常常溜进城打探消息。

这天下午快擦黑,陈云坤从城里撵回来,送回麻相九从狱中递给他的一封密信,要他设法把苏知事做掉。告诉他何旅长是后台,事成之后,麻相九是县署知事,升他任县团防局局长,赏三万块银圆,那支德国造的驳壳枪也送给他。

陈团总看了信大喜,连忙找来刘吉山、李麻子、陈七娃三个快枪手,摆上酒菜,五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商量。议定今晚深夜,由陈团总和师爷陈云坤带领全体团丁,封了县署前门后门。由刘吉山带李麻子和陈七娃,飞身潜入县署暗杀苏相明知事。陈团总许愿,得手之后,每人赏大洋五十块。他当县团防局长,师爷任参谋长,三个枪手都升大队长,各带一个大队的团防兵。

大家喝五吆六,兴高采烈。约定喝完酒后各自回家准备,三更鼓到乡团防部集合。陈云坤不胜酒力,先请告辞。

喝完酒已近一更。陈团总一路哼着戏,转到叔娘丁桂家过夜。一进门,见丁桂跪在院角边烧纸磕头。他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抓住她的头发拖进屋,一阵拳打脚踢。骂道:“臭婊子,还想你那个死男人!”

女人流泪说,她昨晚梦见死男人一身是血,说他在监狱被人整死,又说女儿被卖了,回来要找陈团总和她算账讨命。她才去买点纸钱回来烧给他。

陈团总听了,心里一哆嗦,强作镇静,骂道:“他敢回来,回来老子再杀了他,让他做二刀鬼!”

说完,又给丁桂一顿拳脚。那女人默默地忍受着他的打骂,一声不吭。这时他感到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盅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想到自己就要升官发财,今后城里漂亮女人多的是,这个婆娘不能要了。外面有风声,说他丧尽天良,悖祖乱伦,整死叔爷搞叔娘,强奸拐卖堂妹。听了就鬼火冒,关他妈球事哟!

陈团总骂够了打够了,喝叫丁桂上床。女人爬上床,慢慢解衣脱裤,躺到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脑壳不停微微地摆动。

床边菜油灯闪动着晕黄的光,死气沉沉的女人在灯光辉映下,流动着微弱的生命气息。陈团总脱得一身光胴胴,把衣裤扔在一旁,爬上床。他看丁桂脑壳还摆个不停,伸出双手去抓她的头发。只见她清秀的脸上布满惊怕恐惧,时而转过去盯住黑暗的墙角,嘴唇嚅动着在说什么。他耳朵贴上去,终于听清楚了:“鬼……鬼来了……鬼呀……鬼来啦……”

陈团总一听,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迷眼蒙眬地往墙角看过去,黑暗中果真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晃动。再仔细一看:天啦,他堂叔浑身是血,站在那里,怒目圆睁地盯住自己。陈团总一声惊叫,跪立起来,习惯地往腰间去摸枪,光着身子,哪里有枪?恍惚间那个血淋淋的鬼满面狰狞,荡荡悠悠地逼到面前来了。他浑身发软,眼花缭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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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晃悠悠地醒过来。感觉自己脑壳隐隐作痛,睁开眼一看,不禁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只见阴森森黑黝黝的阎王殿中,阴风惨惨,寒气逼人。自己被五花大绑跪在大堂上。四周站着青面獠牙、嗷嗷乱叫的小鬼。正面大堂案桌前,黑脸阎王二目圆睁,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陈海清,你谋害叔爷,强奸叔娘,奸卖堂妹,暗中勾结麻相九,图谋暗杀县署知事,孽行昭彰,还不从实招来!”

话刚落音,他叔爷满身血淋淋从黑暗中凄厉地惨叫着,直向他扑来。猛地掐住他脖子,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几个小鬼冲过来把叔爷拉了下去,他叔爷一路鬼哭狼嚎地尖叫着,陈团总吓得尿了一裤子。“啪”的一声惊堂木,震得大殿“嗡嗡”回荡。阎王爷高声说道:“陈海清,你知不知罪!”

陈团总连连磕头如捣蒜,口里呼喊:“阎王爷饶命啊,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了。”

阎王爷厉声说道:“既然知罪,从实招供,免你上刀山下油锅!”

陈团总便将作恶实情一一说了。刚一说完,满堂大小鬼怒声吼叫,陈团总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满面杀气的判官走过来,叫他在供状上画押捺了手印。

阎王爷气得呀呀呀连连摇头,突然用川戏高腔唱道:

陈海清你娃娃枉披一张人皮皮,

竟敢奸叔娘还奸卖堂妹陈美玉,

灭人伦狗贼子且将他押下了去,

上刀山下油锅割了他的骚鸡鸡!

满堂哄然大笑,几十个士兵手持麻秆火把从殿外冲了进来,把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苏相明知事和李觉从殿后走了出来,拿过供状细看。那阎王爷把鬼衣王冠脱了,擦了脸上油彩,原来竟是谢二爷。他是川戏老票友,描脸谱上油彩登台唱戏,是兴之所至,驾轻就熟。那判官脱了衣衫,是谢守雄,他走到陈团总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陈团总,认得谢大爷吧,你娃娃也有今天!”

陈团总脑袋里竭力在想:“这是啷个回事?”

他扭动身子,偏过头来一看,吓一大跳。那个身上涂得满身是血的鬼,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师爷陈云坤。只见他一边用纸擦脸,一边冷笑着对他说道:“海清老侄,城里三九垮杆了,你也该背时了。还想老子帮你卖命,帮你升官发财。呸!老子早跟丁桂商量好,今晚把你狗日的弄到县衙门去。你勾结麻相九,整死叔爷,强奸叔娘奸卖堂妹,图谋暗杀苏知事,你狗东西死罪难逃哟!”

陈团总涨红了脖子,瞪大双眼,嘴里“呜呜”直吼。

这时,丁桂冲上前来,“啪啪啪啪”,狠狠地扇了他十几耳光,双脚往他下身乱踢,被士兵们劝开。

丁桂恨死了这个恶霸。一直想给丈夫和女儿报仇。后来发现师爷陈云坤对她心怀不轨,于是将计就计,两人暗中勾搭在一起,等待报仇雪恨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内江县三九势力一垮台,陈云坤就打起了丢翻陈海清的主意。今晚陈海清布置去暗杀苏相明知事,陈云坤听了不禁心惊胆战。

与其丢命当替死鬼,不如拼命做风流鬼。酒席未散,陈云坤借口先离开,飞跑到丁桂家,两人商量好,在茶中放了蒙汗药,陈云坤满脸满身抹了红膏子,演了这出装神弄鬼的开场戏。当下两人用大麻绳将昏迷的陈海清捆了个结结实实。把他拖下床来,甩在墙角,找架架车准备拖他去县衙首告。

正在此时,屋门“哗啦”一声被踢开。谢守雄李觉带着刘吉山和士兵们持枪冲了进来。守雄喝道:“陈海清在哪里?不说老子打死你两个!”

陈云坤铁青了脸,指了指墙角地上:“那就是陈海清。我用药把他闹昏了。”

守雄用脚踢踢死尸般的陈团总,刘吉山拿过菜油灯,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看,用手摸一摸鼻孔,对守雄和李觉说:“人是陈海清,还有气。”

守雄粗声大气说道:“老子说来捉个活人,这是怎么回事?”

陈云坤便将事情原委说了。说他这样干,是要阻止陈海清今晚的暗杀行动,也是为了帮嫂子替堂哥报仇,只把他与丁桂有奸一节瞒过。丁桂忍不住,也悲悲啼啼将陈团总强奸叔娘,害死堂叔,奸卖堂妹的孽行哭诉了一番。众人听了咬牙切齿,唾骂陈海清兽禽不如。

李觉问陈云坤:“那麻相九的密信在哪里?你怎样拿到手的?”

陈云坤心虚气软地嗫嚅道:“今早陈海清叫我到县监狱打听消息,那姓罗的狱长拿出一封密封好了的信,叫我带回来交给陈海清。我确实不晓得内容,回来我交给他看了,说是叫暗杀苏相明知事。他就安排我们乡团防,准备今晚行事,信在他身上。”

刘吉山听了,蹲下身子,从陈海清身上摸出那封信,递给李觉。

原来,今晚守雄、李觉赶来抓陈海清,正是刘吉山报的信。

他上次因围棚甘蔗一事与守雄相识后,两人相见恨晚,便暗中常带着李麻子和陈七娃,到谢家湾与守雄一起切磋枪法。他们三弟兄早就不满陈海清横行霸道,鱼肉乡民。怎奈内江糖业虽然兴盛,蔗农却种甘蔗卖青山,剜肉补疮,饱受欺诈不说,更难以养家糊口。自从结识守雄后,意气相投,惺惺惜惺惺。四个人歃血为盟,结拜成兄弟。相约一有契机,三人便离开陈海清,和守雄一起干大事。

得知今晚要暗杀苏相明知事的消息,刘吉山晓得谢二爷和守雄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便叫李麻子和陈七娃镇住团丁们不得妄自行动,自己连夜骑马赶到谢家湾,将情况告诉了谢二爷父子。

二爷和守雄闻言大惊,带了武装老幺,同吉山一起飞马赶到县署,将此消息告知苏相明知事。大家一商量,为防不测,苏知事令李觉同守雄吉山一道,带领县署士兵星夜赶赴张家乡捉拿陈海清,不想遇上了陈师爷这一场装鬼好戏。

李觉和守雄、刘吉山把人带回县署,谢二爷帮苏知事出主意,决定快刀斩乱麻。苏相明知事当场任命刘吉山为张家乡团防团总,陈云坤为团副。叫李麻子和陈七娃镇住团丁,不得乱来,否则格杀勿论。二爷略一沉吟,想到麻相九一直自持有何旅长撑腰,审讯中百般狡赖,坚不吐实。现在又密信告知了陈海清,这家伙知道有内江驻军做后台,肯定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会如实招供,于是将计就计,趁陈海清麻醉未醒,将他甩上快马,送到城隍庙包公阎王殿。随后自扮阎王爷,演了一场鬼戏,取了他的口供,让他抵赖不得。

3

苏相明知事命令守雄和李觉,带兵去捉拿罗家财。

二人带兵去罗家,扑了一个空,又转身直扑县监狱。县监狱戒备森严,如何赚得开大牢门捉贼呢。守雄灵机一动,给李觉耳语了几句,李觉大笑道:“亏你想得出来。好,就照你说的干!”

再说那罗家财,自从三九关进监狱以后,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三个有钱有势的家伙,失了势尚未失财,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命,买通罗家财,带信去家中拿钱给肖可臣,四处打通关节。罗家财和肖可臣勾结一起,想方设法捞取钱财,吃得脑满肠肥,将凌其九和麻相九家中的钱财几乎榨干殆尽。肖可臣为救父亲,和罗家财商量,拿出十万银两拉人事通关节。

这天晚上,三九拿钱摆下酒宴在狱中后院请罗家财,单等陈海清县署枪声一响,就大功告成。四个人得意忘形,觥筹交错,酒兴浓浓,喜气洋洋。

值班狱吏来报,门外有县署士兵押犯人进狱。罗家财心中一惊,恐是陈海清失手被捕,连忙出门查看。他将大牢门上的探视口打开一看,果然见十多个县署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犯,站在门外。那人犯低着头,满头乱发,看不清面孔。罗家财虚张声势,厉声喝问道:“抓的什么人?把逮捕送押牒文递进来。”

一个士兵立正敬礼答道:“是潜进县署的一个杀人犯。这里有县署公文。”

罗家财心虚冒汗,接过公文一看,果然抓的是张家乡团防的一个枪手,叫刘吉山。他急于想得知枪手暗杀苏知事得手没有,忙令值班狱吏打开大牢门。刹那间,士兵们蜂拥而入,把罗家财按倒在地。

那个假装被绑的人犯原来是守雄。他哈哈大笑,取下身上的绳索,扔给士兵,把罗家财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值班狱吏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这时李觉走进来,拿出县署公文给他看,才明白县署士兵要抓的就是罗家财。

那值班狱吏平日就痛恨罗家财专横跋扈,贪婪凶狠,忙将后院三九摆酒席的事说了。李觉听了,怒火中烧,与守雄带兵走到后院。见狱长室中,三九围坐在酒席前大杯喝酒,划拳猜令,两人大步闯了进去。三个家伙一抬头,见是横眉怒目的李觉和谢守雄,刹那间闻雷失箸,不禁抖抖地站了起来。李觉冷冷一笑道:“三位大人好福气,坐牢犹如坐酒席。来人!”

几个狱吏冲进来,给三个家伙全部戴上脚镣手铐,一一进行审问。

李觉拿出麻相九给陈海清的密信,三个家伙一看,事情败露,顿时蔫了。

李觉连夜召集所有狱吏,宣布罗家财已被撤职逮捕,要大家举证他的罪行。原老监狱署长官复原职,立即着手整治监规,对三九等重犯要严加看管。如还有为他们内外勾结、通风报信者,严惩不贷。

罗家财被押进县署,苏相明知事连夜审问,这家伙早知道内江防区驻军支撑着三九,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随如何收拾,整死不认账。一直到天明,他干脆闭上眼睛打瞌睡,一句话也不说了。苏相明知事找来谢二爷计议,两人一起喝了两开茶,二爷计上心来。用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丁字,苏相明知事哈哈一笑,击案道:“对头,就从这里下手!”

罗家财被绑在县署大堂上,正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啪”的一声,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急睁开眼,脸上又被尖尖的指甲划得火辣辣的。只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又哭又叫,直往自己身上扑上来。两手又打又抓,口里呼喊着:“还我男人的命来!”

罗家财被捆绑着,还不了手,也抵挡不住,连忙起身躲避,一边躲一边吼:“哪里来的屁婆娘,你哪里挨球哪里养伤,莫提起猪脑壳找错了庙门哟!”

妇人身后闪出一个人来,大声说道:“她没找错庙门,他男人就是你害的。”

罗家财一看,原来是张家乡团防队师爷陈云坤,心中发虚,嘴巴却梆硬:“陈师爷,酒可以乱喝,肉可以乱拈,人命关天,话不能乱说哟!”

陈云坤铁青了脸说道:“陈海清拿一百块大洋叫你把她男人做了,有没有这回事?陈海清都认了,你还跑得脱么?”

罗家财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死咬住不认账:“他认了他偿命,关我屁事。她男人是得暴病死的,狱署有呈文。我与她男人一无仇,二无怨,我害他的命干啥子?”

苏知事猛喝一声:“带证人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