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忠搂过那小孩,怔怔望着哑姆奔进那后山,渐行愈远。
却说哑姆,一路急走,直奔那铜门而去。她一路上暗忖,便是要拼尽性命,也要求得绝情然然出手相救。哑姆心底极善,那小孩又极其凄惨可怜。
世途旦复旦,人心玄又玄,便是此番。
只听得前方脚步倥偬,似有一行人。哑姆脚步便慢了,慢慢跟这那行人身后。到了铜门屋前,那一行人便止住了脚步。只听一人高声道:“绝情夫人,通府四瘦携承影剑来相见。”
月光洒来,直照在那人脸畔。只见那人枯瘦不已,眼窝深陷,满目无神。此人正是通府四瘦排行老大,名为莫须有。
绝情然然听得此言,先是心喜地“咦”了一声,继而便是失望地一声长叹。何时有听得绝情然然长叹,道:“嘿嘿,现在这柄剑,与众不同,乃是取自师父房中。”
绝情然然“哦”了一声,继而说道:“果真是黄自通房中取到的吗,那便丢进来瞧瞧。”言语之中,满是窃喜之意。
通府四瘦四人面面相觑,听到绝情然然直呼师父名字,便是满觉别扭和不自在,只得连连道了几声:“是,是”。便将那剑抛掷进去。
绝情然然接住那剑,只听“噹”一声,便是什么断裂之声。许久,只听门内绝情然然喜道:“不错,不错,这便是承影剑。”语罢,狂喜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之声。
通府四瘦从未听闻绝情夫人何曾笑过,每日皆是冷若冰霜,少言寡语。可是此时听得她笑,却不由觉得十分可怖,令人寒毛直竖。
只听绝情然然道:“这剑便真的是在黄自通房中取得的吗,看来他待我是极好极好,始终不能忘情,但我却不爱他,而且恨他入骨。嘿嘿,你四人回去后,告诉他多谢他有四个好徒儿。”
无一有道:“师父······师父,他正烂醉如泥,他有我们这四个徒儿自然是极好的。”
绝情然然听得此言,嘿嘿冷笑几声,道:“这剩下四丸药,你们接好。”便向窗户抛出,莫须有向上跳起,接住那瓶子。
绝情然然又是一声冷笑,道:“那你们四人快便离去罢。嘿嘿,切记回去,待黄自通酒醒,一定替我多谢他有你们这四个好徒儿。”
通府四瘦纷纷答道:“是,是。”便纷至离开,刚走几步,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人,怔怔得望着他四人,一动不动,那人正是哑姆。
何时有嘻嘻笑道:“哑姆,你好呀。”那通府四瘦嘻嘻哈哈瞧着哑姆,便鱼贯离开了。
哑姆怔怔站在原地,喃喃道:“你们又得了四枚绝情丹,这世上一共便只剩四枚绝情丹,她为何却肯一并给了你们?”月光之下,便只见她一人呆呆立在原地。
通府四瘦一路来到后院,去寻那小孩,却只见朱全忠紧紧抱着那小孩,旁边一地鸡骨。
在那朱全忠面前却又站着一人,那人背朝通府四瘦,看不见面目,手里拿着一支笔,便要对朱全忠和那小孩动手动脚,显得极是猥琐。
莫须有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掌风忽到,朝那人背后拍去。那人毫不知觉,挨了这一掌,向前栽倒,扑倒在朱全忠身上。
那人大叫一声:“是谁竟敢偷袭,我们再来好战一回。”语罢,便向后跳转起身,便要以掌来对。
却只见同时四张面孔朝自己压来,四只手掌朝自己拍来。那人便一时慌乱,不知要去接哪一掌是好。若四掌,皆朝自己打来,又如何接得住。如此一想,便忽然向后跳开几步。
此时通府四瘦和那人面面相对,只见那人微微发福,一张圆润脸庞,眼中邪光闪动,那人正是黄自通的门客,范见是也。通府四瘦笑道:“原来是范先生,多有得罪。”
范见冷冷哼了两声,并不理睬。
通府四瘦向范见作了一个赔罪的辑,便走到朱全忠面前,嘻嘻瞧着朱全忠,心中暗忖他从那马厩中爬出,自是也费了不少功夫。
无一有从朱全忠怀里抢过小孩,又一脚踢开朱全忠。朱全忠挨了这一脚,被踢得几步之外,”哎哟”几声惨呼。
莫须有便从怀中掏出那一个白色净瓶,取出四枚丹药。朱全忠见状,大叫道:“你们四个大恶人,要给弟弟吃什么东西。”一边大叫,一边朝通府四瘦爬去。
茹非有嘻嘻笑道:“干你这个小孩子什么事?”语罢,又是一脚踢去,朱全忠又被踢得几步之外。那小孩哇哇大哭,叫道:“哥哥,哥哥!”莫须有扼住小孩下巴,将四颗毒药皆倒进小孩嘴中,再一合用力一推,便令那小孩吞进去了。
朱全忠见状,大哭道:“你们四个大恶人,这样欺负一个乳臭小孩,我······我定杀了你们。”语罢,捡起手旁一个砖头,向通府四瘦掷去。
无一有手一伸,便接住了那砖头,便又向朱全忠头部掷去,意在这一砖头,便令他头破血流。朱全忠见状,向旁边滚开。砖头掷了个空,落地便砸得粉碎。
朱全忠瞧着那粉碎的砖头,咬牙切齿道:“你们,果然好狠。”
通府四瘦一排排站在那里,哈哈大笑,瞧着朱全忠这个满脸污秽的瘸子。不知不觉背后有双掌袭来,砰地两声,莫须有和茹非有便各挨了一掌。
这一掌乘其不备,忽如其来,莫须有忽如受力,便向前栽倒,扑腾了几步,方才立稳。
四人大是恼怒,回头瞧去,只见范见站在背后,似笑非笑。莫须有脸色霎时间便沉了下来,道:“范先生,这是何意,来者是客,我们本来敬重你是客,你为何屡次冒犯?”
范见冷笑道:“这是还你四人方才偷袭我那一掌。”
莫须有道:“方才我分明只打了一一掌,你怎还我二人两掌?加倍奉还,果然是极好极划算的。哼哼,多出的一掌,还是奉还给你!”语罢,便一掌向范见拍去,范见出掌来接,两掌砰一声相对,各自后退一步。
范见道:“方才,你又打了我一掌,便算扯平了那一掌。”
莫须有道:“哪里扯平了?你方才你也打我了一掌,总的算来,你一共打我四人了三掌,我四人不过共打你两掌而已。这多出一掌还是要还给你。”
通府四瘦其它三人纷纷上前,齐声道:“大哥,这一掌,让我来。“三人便又齐刷刷出掌,整齐划一。
范见向后连连跳开几步,叫道:“你们以多欺少,赢了也不公平。”
通府四瘦面面相觑,齐声道:“那你要怎样?”
范见嘿嘿笑道:“将你府中的高手,挪用三个作我的帮手,这样四对四,看谁能赢谁,输了的,便让赢来的打上一掌,这样才公平,嘿嘿,嘿嘿。”
通府四瘦听得这主意十分不错,暗忖他们若赢了,还能打上范见一掌,若输了,嘿嘿,那是决计不会输的,纷纷叫道:“好!”便引了范见而去。
范见始终离他四人数步之遥,不时回望一眼,生恐他四人乘其不备,不守信诺,忽然打上一掌。
五人一路吵闹斗气地远了。月色如洗,朗朗照来。
朱全忠长舒一口气,爬到那小孩面前,搂过小孩道:“弟弟,你现在怎样。”那小孩扭来扭去,挠来挠去,皮肤也抓破了,满是血印。
朱全忠抱着那小孩,瞧他极是难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匡抚道:“弟弟,你不要这样用力挠,会抓破的,弟弟,你别这样挠,我替你挠罢。”便掀开小孩的衣服,只见身上挠得一道道血印,惊心怵目。
朱全忠道:“是这里痒吗?”小孩摇摇头,朱全忠又指着另一处道:“是这里痒吗,还是这里?”如此反复,小孩只是摇头,泪水簌簌掉下,哇哇哭道:“痒,痒。”
朱全忠急的叫道:“弟弟,你到底是哪里痒,哪里痒呀?”那小孩一双泪眼望着他,不住掉眼泪。朱全忠一把将他搂在怀中,叫道:“哦,弟弟。”
子时已过,更深夜静,分外凄冷。
只见此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哑姆提着灯笼,颤巍巍走进来。哑姆背后,宛宛而动地,跟随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近了,露出真容:一双漆黑眼眸冷漠无神,肤色如花树堆雪,更是苍若白纸,毫无血色。一身白纱,极其清瘦。咔咔咔地便掩面咳上几声,显得极是憔悴。
哑姆回头,轻声语道:“夫人,你怎地又咳了?”那女子喝道:“此后叫我绝情。”语罢,又是咔咔几声轻咳。
此人正是绝情然然,她利用通府四瘦取得了那承影剑。承影剑削铁如泥,轻而易举便劈开了铜门。
十七年来,绝情然然第一次走出铜门,微风稍一吹来,便咳嗽数声。她此时,本是三十余岁,但一直被锁铜门不出,肤色苍白如雪,样貌还一如十余年前。一眼望去,便只有二十上下。
两人走近朱全忠和那小孩,绝情然然道:“便是这小孩吗?”
哑姆点点头,道:“他甚是可怜,请绝情姑娘替他接好······接好骨头。”说话间,眼圈也红了。绝情然然点点头,走到小孩面前。朱全忠怔怔地望着绝情然然,他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貌之女子,不由得呆了。
绝情然然将那孩子抱在膝上,一手捏着他肩膀处骨隙,一手用力向内一送,便接好了骨头。朱全忠见状,连连道:“请绝情姊姊,也替我接好双腿骨头。”
绝情然然听得他叫“姊姊”二字,微微一笑,极是高兴。按年龄,便是作他母亲也有余,却唤自己为姊姊,心中不由一悦。便去扶过朱全忠双腿,一推一送,咔咔两声,便接好了朱全忠全腿。
绝情然然起身,道:“哑婆婆,我们走罢。”
那哑姆却忽然不动,立在原地。“扑通”一声,只见哑姆跪在地上,连磕数头,道:“绝情姑娘,请你带上这孩子一道走罢。他在这里孤单无依,只是遭罪,哑婆婆我心中实在不忍,哑婆婆我宁死在此地,也恳求您带他走。”
绝情然然淡淡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吃了我的五颗绝情丹,没得救了吗?这绝情丹是用白头蝰蛇、红腹黑寡妇、癞头树皮蝎,加之剪刀木、断肠草制成,咳咳,咳咳咳,这几味都已绝世,自然也没有解药。你就算此刻要拼了性命带他走,却救得了他么?”又是几声咳嗽。
哑姆垂泪道:“他便只有几个月性命那也不要紧,留在此处,他只会受尽折磨。若能带他走,让他在这数月中幸福快乐,那我就算一死,也能够瞑目。哑婆婆我来日不长,一生从未求过人,便只求你一回。”
绝情然然默然不语,长身玉立,咳嗽数声,道:“哑婆婆,我们还是走罢。”
哑婆婆一把抱住绝情然然,道:“我们若一走,他是怎样的孤单凄惨。姑娘要我同你一起走,那也是怕自己日后孤单无依,既是如此,你怎如此绝情,忍心看得他孤单凄惨。绝情姑娘,你自己走罢,哑婆婆我宁愿留下来照顾他。”
绝情然然看看哑姆,又瞧瞧那孩子,又暗忖自己今后生活,乃道:“罢了,你抱上他一起走罢。”
哑姆听得此言,连连磕头道谢,便抱过那孩子,在他那满是马粪脸上一阵亲吻。
三人便一同走出后门,从那后山连夜离开。朱全忠挑了两根木棍当拐杖,便一路跟在她三人身后。从子时一路行到辰时,未曾歇过一次脚,天色已明,便是五六十里外。
哑姆三人便停在溪边歇脚饮水,哑姆将那小孩抱在怀中,将水一点点捧与他喝。
朱全忠拄着他那两根拐杖,便也到溪边饮水。溪水潺潺,分外清明,他在那马厩里一连呆上了数日,每日与马粪马尿共眠,污秽不堪。今日得以逃出,眼前之景,山清水秀,倍觉分外明朗。
绝情然然瞧着他三人,道:“哑婆婆,这孩子身上全是马粪,你快将他衣物洗尽了。”哑姆连连笑道:“是,是。”便将那衣服脱去在水中洗尽。
忽然听得朱全忠道:“绝情姊姊昨夜的恩惠感激不尽,若不是姊姊出手相助,我还在那马粪堆中,被人踢打过日,今日便要报答一番,请姊姊在此处稍候。”便柱着那拐杖,消失在那树木林中。
不刻,便又见朱全忠返还,背上却多了一个行囊。朱全忠将那包袱丢在地上道:“姊姊,婆婆,弟弟的衣服不能再穿了,这里有数件寻常人家的衣服,你们便拿去,路上多有不便,可换上这些衣物。”
哑姆正暗自苦恼小孩衣物破烂不堪,此时将朱全忠送上衣物,正如雪中送碳,道:“谢谢你,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朱全忠笑道:“我姓朱,名为全忠。现下先行告辞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哑姆笑道:“好,好,好孩子,去吧。”
朱全忠点点头,又走到哑姆面前,拉着那小孩的小手,道:“弟弟,弟弟,哥哥我便要走了,日后相见,是否还认得哥哥,哥哥却是认得你的。却是不知你叫什么名字,日后相见,又该如何称呼?”说罢,摇摇头,便离开了。
那小孩眼巴巴瞧着朱全忠离开,叫道:“哥哥!”
朱全忠回过头来,哈哈大笑一声,又走到哑姆面前,抱过那小孩,道:“那日酒楼上姓易的疯老头是你什么人,哈哈,莫不如,你便随他姓,就名易松子,哈哈,日后相见,莫不要忘了我这个哥哥。马厩马粪共难之情,日后再叙,又该是什么情形,哈哈。”
语罢,朱全忠又叩别哑姆和绝情然然,道:“姊姊和婆婆的情义,朱全忠永世不会相忘。”哑姆点点头,朱全忠起身,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绝情然然目送朱全忠离开,便走至哑姆身侧,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掷在哑姆怀中,道:“这是金疮药,这小孩手臂之伤,若不敷药,几日时间便会溃烂,伤及骨头,便永远废了,你若不想他废了,便快快替他敷上这药。”
哑姆拿起那药,点点头,便洒在易松子左肩之上,又撕下一块布,替他一一包扎好。
哑姆同易松子便换上了朱全忠送来的寻常衣物,三人一路南行,一路上绝情然然只是不语。易松子发病瘙痒难耐之时,哑姆便不停匡抚他。绝情然然见状,淡淡道:“前些日,你在通府后山里,采得是什么药?”
哑姆道:“是千里光同紫草两味草药。”绝情然然点点头,道:“很好,不错,你再去觅几味蛇床子、地肤子、石菖蒲、苦参、白芷,令他服下,虽不能解他绝情丹之毒,却能令他一时三刻不觉五脏那么瘙痒难耐。”(本书中所有药理,均为杜撰,请勿与真实药物药理情况对应。)
哑姆连连答道“是、是”,便隐遁那树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