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二十多平方的正堂最中心,摆着一副枣红色棺材,棺脚朝外,上书一个“奠”字。棺材两侧,左右相对,立着两头白花花的纸牛,足有半人多高。纸牛上方相对挂着四只白纸魂幡,下垂十六根白穗,左右飘摆。纸牛之后,跟着四个纸扎小人,两男两女,左右分立,面朝大门,脸蛋通红。
棺材之后,摆着香烛案台,上供着两块牌位,一块写着“爱女孙思思之位”,一块写着“爱妻方春燕之位”。
一股诡异气息扑面而来,这孙家的正堂怎么布置的跟灵堂一样。
老道士对里面的场景一点都不奇怪,进去找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开关,“啪”的一声,屋顶的灯泡亮了, 老道士摆摆手说:“都进来吧。”
我们跟了进去,走近了看,愈发觉得诡异,特别是后面四个纸扎的小人,双手撑在胸前,手上挂着纸帘,垂到脚面。上面分别写着“金童接引西方路”、“玉女随行极乐天”、“鬼奴寻来阴阳线”、“力士劈开五岳山”。四个小人神态各异,金童一身红衣、玉女一身绿衣、鬼奴一身黑衣、力士一身黄衣,皆是脸蛋通红。其中的金童、玉女、力士都没有眼睛,唯独那个鬼奴画了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瞳孔油亮漆黑,还是个双眼皮,眼睫毛竟然是一根一根粘上去的,做的极为细致,你走到哪去看他,都感觉他在盯着你看。
曹菲菲忍不住问了一声:“为啥就这一个纸人有眼睛呀?”
“这都是有讲究的,”老道士说道,“纸扎人都是不画眼睛的,因为画了眼睛就有了生气,容易活过来。”
“活过来?”沈青擦了把汗,脸色苍白地干笑,“吓人的吧。”
“不是纸人活过来,”素心一本正经解释道,“而是有游魂野鬼趁虚而入,会附身在纸人之上。”
我无语:“你是认真的么?”
素心歪着脑袋看向我,大眼睛眨巴眨巴:“当然喽。”可能是因为人少了,素心收起了她生人勿进的高手形象,恢复了傻乎乎的邻家女孩模样。
“为什么单单这个纸人有眼睛呢?”曹菲菲指着鬼奴问道。
“那个是用来找人的鬼奴,鬼奴要找人,当然是需要眼睛的。”素心道。
“找人?找什么人?”胖子问。
老道士把客厅旁侧的门打开,里面是卧室,他走进去,把灯打开,回过头道:“进来说话吧,这里面有坐的地方。”
我们进了卧室,里面靠墙摆了两张床,墙角摆了衣柜、书桌,书桌后是玻璃窗,头顶是一根电棒,只有一半是亮的,屋里的光线很暗。
那疯女人一看到床,就“咿咿呀呀”叫唤了几声,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也不管她那没穿鞋脏兮兮的脚丫子 ,直接上了床,先是把无头婴儿放在床上,扯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好,然后侧身躺在婴儿旁边,一边轻轻抚摸婴儿的身子,一边轻声念起她那首《螳螂哥》歌谣。
螳螂哥,螳螂哥,
肚儿大,吃得多。
飞飞能把粉蝶捕,
跳跳能把蝗虫捉。
两把大刀舞起来,
一只害虫不放过。
我们都没说话,听她把歌谣念完。
这次只是念了一遍,她的声音就细弱蚊蝇,转眼竟呼呼睡去了。
老道士指指床边:“都坐下吧。”
大家在两张床的中间坐下,我才刚弯下腿,就感觉大腿处被别了一下,屁股后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是那柄铜钱剑,先前老道士从老宅中慌忙逃走,把这柄剑给落下了,我捡起来插在了裤腰,一直都把这东西给忘了。这下是被我一屁股给坐断了。
老道士一看是铜钱剑断了,一下子蹦了起来,捧着断剑左看右看,还把剑柄和剑身接起来比划,一副心痛欲绝的模样。
素心在一旁呲牙咧嘴,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很尴尬,很不负责任地道了声:“这是我在老宅里捡的,也不知道是谁丢下的。”
老道士一脸愕然看向我,胸口起伏两次,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坐下,叹了口气道:“算了。”
沈青极没眼色的从老道手中抢过断剑看,问了句:“很值钱么?”
说起来这铜钱剑,我虽然没细看,但是掂在手里的感觉很有分量,剑身极为光滑,质地如玉,上面的纹饰也很复杂。就是因为感觉不像便宜货,我才带在了身上。
老道士慌忙又把那断剑从沈青手中抢了回去,感慨道:“老物件儿了,祖上传下来的……”
沈青翘着二郎腿,毫不在意:“找个焊工焊一下……啊……”
我在沈青背后掐了一下,阻止他说下去,然后赶紧转移了话题,我问老道士:“看起来你对孙二奎的家很熟悉。”
老道士点点头,“最近几个月来的很频繁,在这住过很多次。”他指指正堂说,“外面的东西都是我帮他制备的。”
胖子又提起了先前的问题:“你刚才说的那个鬼奴要找什么人?”
“找的孙二奎的妻子,方春燕。”老道士说道,“十八年前,孙二奎的妻子患了绝症,为了不拖累家人,便离家出走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想来是已经死了。孙二奎是想让我帮忙把他把妻子找出来,把思思送过去,让她们母女团聚。我这次来姚家村,要办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曹菲菲皱眉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找回来?”
“所以才请了鬼奴和力士来嘛,”老道士一捋胡须,指了指正堂,一板一眼地讲解道,“对联上写的很明白嘛,‘鬼奴寻来阴阳线’、‘力士劈开五岳山’,只要生人和死者有关系,鬼奴都能在阴阳之间画出一根线来,由此来找出死的人到底在哪。到时候由力士开路,青牛为骑,就能把思思送到她娘的身边,让她们母女团聚。”
讲的挺玄乎,胖子对这类东西是相当的反感,嗤笑道:“那万一方春燕已经投胎转世了呢?”
“那不可能,”老道士一摆手,很肯定地说道,“她离家出走的时候,思思才一岁,哪有母亲撇下孩子走了,还能安心投胎的?”
胖子一怔,老道士说的合情合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沈青接话道:“不投胎?那这十多年,她的魂魂去哪了?还在人间游荡?”
老道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冤死的鬼,没有怨气怎么待在人间?自然是在阴间住下了。等她和女儿见了面,双方都了了心愿,自然是……”他顿了顿,一拍床板,叹了口气,“这下可好,二奎也死了,自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去投胎了。”
这话说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问他:“外面那个棺材是……”
“是给方春燕准备的,这都是思思下葬之后孙二奎才起的念头。说是当年方春燕离家出走之后,他找了很多年,心里明白她已经死了,可总是不认命。现在思思也死了,他的心也就死了,准备给妻子立个衣冠冢,和思思葬在一起。”
曹菲菲称赞道:“看来他们夫妻很恩爱呀。”
老道士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二奎当年为了找妻子,费了很大功夫的。一有妻子的消息,不管多远,他都会赶去。这一点姚家村的人都知道的。”
了解清楚正堂诡异布置的原因之后,胖子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现在给我们讲讲鬼螳螂的事儿吧。”
老道士正襟危坐,感慨摇头,讲道:“若不是今日有我们师徒在此,恐怕谁也不会把这件事想到鬼螳螂的身上。”
胖子有些不耐烦:“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道士反问道:“你们可知道山顶的青石庙里供奉的是什么?”
胖子道:“那自然是一些道尊、神佛了。”
老道士摇摇头:“小小庙宇,养不起什么道尊、神佛的,明面之上,我们所供奉的是这青石山上的土地仙,唤做‘七蛟道人”,关于‘七蛟道人’的奇闻异事,历史上是有文献记载的,由青石庙各界庙主代代相传。事实上,除了‘七蛟道人’,青石庙里还供奉着一种邪物,这邪物便叫‘鬼螳螂’。”
“邪物?”
“对,”老道士神色肃穆,眼神中透着一丝迷离,仿佛在回忆久远的往事,“六十年前,这邪物就出现过一次,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姚家村横死了十三人。十三人呐,就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十三人?”我震惊不已,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那个鬼螳螂连杀了十三人?”
老道士点点头:“是呀,那鬼螳螂厉害得很,当初七蛟道人就除不掉他,只能将这青石山化为大阵,将其镇压在山中,又在山上建了青石庙,准备将其徐徐感化。七蛟道人还在的时候,那鬼螳螂不得出来作祟。直到七蛟道人羽化之后,鬼螳螂每隔一甲子便能出来一天,杀人取乐。现在想来,距离上次正好是六十载了。”
这听起来有点像神话故事,邪物定时作祟这种事,我唯一听说过的就是年兽麒麟了,每到春节便要放鞭炮,就是为了驱赶年兽。
胖子根本不信,反驳说:“要是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儿,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呢?一个晚上死了十三人,这事儿还不闹得全国皆知?”
老道士颇为不屑,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小胖子,你算算六十年前是什么时候。”
胖子一算,愣住了。
沈青淡淡说道:“八年抗战。”
老道士说:“对呀,战争年代,死的人多了去了。谁会管的上这小山沟子里发生的邪事儿?到了现在,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几乎死绝了。而知道真相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