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子寒忽然高声道,“你到底能不能办。”
“哼,办不了。孙彤的尸体不在这里,你自己慢慢找去。”
子寒用力把剑尖刺向孙兴的脖子,虽然已经钝了,但也划出了一点血。
“不可,子寒。我们总不能杀人。”我劝阻子寒。
“无所谓,来吧。反正我也活不过今天。你看头上那些个飘着的鬼魂,现在都是秃鹫,等着吃我。它们要报仇,报被我压榨多年的仇。”
话音刚落,就有三两只灵体充当先锋,率先冲击孙兴的身体,穿胸而过,带走了一丝阳气。其他灵体见孙兴确实无力反抗,纷纷效仿,一时间,孙兴如被万箭贯心。
我被这场景吓得瞠目结舌,本能地想伸手去救,转念又觉不妥。
“小伙子,你是在可怜我吗?真是好心肠。”孙兴的身体不断地消瘦下去,嘴角渗出血,依然强打着说话,“我总觉得你眼熟,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让我看看你吧。”
孙兴忽然仰起脸,我便觉有一阵风穿过脑袋。
他使用了乾坤眼?
他那只尚有视力的右眼转了转,吃惊地半张着嘴,忽然咧嘴狞笑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小伙子,我俩真有缘啊!哈哈哈,小伙子,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啊!”
“什么意思?”我追问。
“他临死前的风言风语,管他做什么?”子寒拉着我往后退。
鬼魂们的攻击越演越烈,连刚才逃散的鬼魂也回过头来,几要把孙兴淹没。在一团黑烟中,孙兴喊出了最后一句说话:“许晚秋!这是报应啊!”
听到孙兴的呼喊,我全身一激灵,然后推开子寒,挥舞着桃木剑上前驱赶灵魂。但它们如饿狼扑食,将我无视。
“雨泽,你紧张什么?”子寒不解地问。
“许晚秋,是我爷爷!他认识我爷爷!”
子寒先是一愣,随即帮我一同挥剑。待斩灭了几只灵魂,它们终于一哄而散,而孙兴,已只剩干瘪的躯体。
我上前扯着他的衣襟,问:“你为什么认识我爷爷?”
孙兴说不出话,颤抖着抬起一手,似是想探向衣襟内,但举至半空,就垂落了。
“孙兴,别死!”我又把他晃了晃,只听得嘎达一声,他的颈椎也断了,脑袋如钟摆一样晃动。一缕灵魂从他天庭中飘出,瞬间又被其他灵魂争相吞食了。
曾经把鬼魂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阴派风水师,落下这不得超生的下场,也真是报应不爽。
“他刚才是想拿什么吧?”子寒也蹲下身,伸手扯开孙兴的道袍,抖了抖,一本书便露出来了。
这书没有封面,纸张黄褐,页边磨损严重,可见已有许些年头了。我捧起来,第一页上“阴卷”二字就如一杯清水中滴入一滴墨水般瞩目,我兴奋地往下翻,所载内容果然都是阴派的道法。
这正是《青乌子阴阳法》佚失的下半卷。
“雨泽,这本书什么来头?看你好像知道点情况。”子寒问。他就地坐下,从背囊中翻出瓶水,开始清洗手上的朱砂。
“这本书,我家也有,而且正好缺了这半本,”我摇了摇手中书,说道,“这孙兴,是真的认识我爷爷。爷爷为什么要把这半卷交给孙兴,为什么要教他这害人的法术呢?还有,他刚才说,他死了,我也活不久,我觉得并不是无的放矢。”
“他不就是认为我们没有办法靠自己解开你的鬼烙印,所以吓唬吓唬你吗?”
“我觉得不是。他说这句话之前,使用了乾坤眼,看了我的过去。”我看了一眼孙兴那已经凹陷的眼眶,忧心忡忡。
“就是他看穿了师父就是校长的那一种法术?”子寒问。
“对。他看清了我的过往,才会这么说。我觉得,他跟我,跟爷爷之间,有着某种关联。但是他的命,怎能影响到我的命呢?想不透想不透。”
“先不管这个吧,”子寒对四周扬了扬下巴,说,“这些灵魂怎么飘着不走,难不成想把我们也吃啦?”
数十只灵魂漂游在周围,它们一直被圈养着供汲取邪气,就如活熊取胆一样残忍。如今重获自由,却也无处安身。
“都是可怜人。我来送它们一程吧。”我运转最后一点法力,启动安魂令。
“祁生遣死,送除瘟疫!”
安魂令暴起柔光,把一众灵魂沐浴其中,它们的邪气被柔光慢慢稀释,凝成点点星光,落在地面上,如春雨一般,无声地渗入泥土中。它们似乎在扬着手与我道谢,我看不真切。随着最后一只亡灵超度完毕,我的法力也告耗尽。
我背朝天地趴倒在地。太阳早已坠入山后,湖面泛起了月光,我看在眼里,越发迷糊,接着便两眼一黑。
眼前有个素净的倩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伫立在黑漆漆的河水边。她身前泥滩上有一株艳丽的玫瑰花,但她伸尽了手臂,也触碰不到。
“需要帮忙吗?”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问。
那女生回头,似是早有预料地说:“你终于来啦。”
“你,你认识我?”
女生抿嘴一笑,抬手把长发从脸颊两边拢向脑后。
“孙彤?”
孙彤点点头,没有接话。
“你想摘那玫瑰?”我见气氛有些尴尬,随便找点话头。
孙彤噗嗤地笑了一声,说:“那是月季,不是玫瑰。”
我局促地捋了捋手指,又问:“那,我帮你摘这月季?”
“不用。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唔……好像记不太清。”
“没关系,这次换我先帮你了。来找我。”
她身后的河水忽然暴涨,一股没膝潮水把我冲倒。我仰在水中,慌乱地问:“到哪里找你?”
孙彤张嘴想说话,身后却突然伸出了一只黑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孙彤挣扎了一下,依然挣脱不开,便伸手指着月季花,重重地点了几下。最后一个巨浪朝我盖头铺来。
我张舞着四肢醒来,感觉头痛欲裂,且浑身寒凉。
“雨泽,你醒啦?又做噩梦了?”子寒疲弱的声音传来。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睫毛上沾着水滴。我一抹面,原来下雨了。“怎么下雨也不找东西给我遮遮啊?”我打了一冷颤,说道。
“这荒山野岭,有什么可以盖啊?再说雨也不算大。”
我理清了视野,看到子寒离我四五米远,正靠在一块墓碑上,无力地看着我。他身后有两堆土丘,看来是挖坟了。
“子寒,你干什么了?”我问。
子寒侧过头,把墓碑上的内容让与我看。我四肢酸痛,依然坚持着爬起来,往子寒走去,不出两步,就看到墓碑上“爱子孙杰之墓”的字样。子寒又抬起手,指向旁边孙彤的墓碑,说:“衣冠冢,没有骨灰龛,更没有棺材,别说尸体。”
我蹒跚地走到墓前,支着石碑,看见碑后被挖起个一米长宽的空荡荡的深坑,黄泥堆在一旁,正顺着雨水又流回深坑里。我诧异这么大的一个坑,子寒在没有趁手工具的情况下,怎么一人能挖出俩。回头仔细一看,子寒的双手已是皮破血流,身旁倒着一把匕首和断成两段的桃木剑。
“你疯啦!”我捧起子寒的手,苦恼却又无能为力。
“救你要紧嘛,”子寒又故作轻松地说,“这湿淋淋的,又画不了睚眦咒,是费劲了些。”
“还嘴硬啊你。再画符,你的手就废了。”
“我不要紧,可是,孙彤的尸体不在这啊。孙兴那家伙说话又真真假假的,这下可怎么办?”
子寒的话提醒了我,刚才我似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孙彤。她跟我说了什么呢?不会又下了一个鬼烙印吧?我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前臂,两个符环都已经湿透了。符淋湿了,失去法力,鬼烙印的邪力便没有了制衡,那为何这么平静,只是给我报了一个梦?难道是因为孙兴已死,她的凶恶人格失去了指挥?
即便如此,我与她的鬼烙印仍然是生效的,师父说过,鬼烙印就是一种契约,在阴司亦受承认。既然是契约,如果她能放弃,那照理就能解除。
我努力回想刚才梦里的情景。我被洪水冲击时,有一只手捂住了孙彤的嘴,那人从孙彤背后探出了半个头……对,那也是孙彤,她两个人格在作斗争。她指引我到河边去,但到底是哪里的河边啊?
玫瑰,不,是月季。
是学校后的河道,我第一次进入学校,就差点在那边溺水,爬上岸时,就见过一株月季。
孙彤指引我去那里。
“子寒,我知道该去哪啦!”我醍醐灌顶,一掌握住了子寒的手。
“哎呀,疼疼疼疼!”子寒吼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我连忙松开了手。
“去哪找?”子寒平静下来,问。
“学校,兜兜转转,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在学校。”
“虽然我听得有点懵,但是我信你,你说回去就回去呗。不过现在实在走不动了。”子寒耸了耸肩。
虽说雨势不算大,但要是在野外淋一整夜,以我们两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小命都难保。正当两难之际,雨帘中隐现出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