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又扯了扯我衣摆。
“他快撑不住了。”五叔公惋惜地说。
“但是,怎么把你封印啊,二师兄?”
“雨泽,这门上不是有写咒语吗?”子寒提醒我说。
“对,二师兄,你应该知道怎么启动咒语吧?”
二师兄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与子寒便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我已经闻到二师兄身上死亡的气息。
“紫云观一切都好,真人也健康,”我抓紧时间说道,“你师弟,月清,道行可了得,很快可以独当一面的。”
二师兄嘴角一弯,畸形地笑了。
终于把他带到门前,他扶着门栓勉强站稳,然后把我俩推开,示意我们让开点。他喘了喘气,用手掌到伤口处抹了点血,然后打出一诀,往咒文上一涂,木门与屏风同时发出幽幽的光,两处光芒结合,犹如一条通道,把二师兄罩住,最后突然一闪,二师兄便凭空消失了。
“哎哟我的妈呀,人呢?”李大爷惊叫道。
我也顾不上向李大爷多解释,而且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屏风上开始波动,如游鱼在水中摆尾拨弄,纹路慢慢凝结成一幅木雕。画面中,可见几个古代服饰的男女,逐浪在汹涌的海面上,脚下踏着各异的乘器。
“八仙过海?”五叔公诧异道。
细数之下,画中共有九人。我根据他们脚下的法器一一排除:葫芦、芭蕉扇、纸驴、花篮、莲花、长剑、横笛、玉版,余下一人,便是二师兄了。
“雨泽,二师兄是不是溺水了?”子寒指着第九人说。
“快给他点睛。”
子寒连忙掏出朱砂盒子,为二师兄点明双目。
木雕中的二师兄活过来了,舞动结印,足下顿时风起,海水旋动,他得以凌于海面上。画中八仙纷纷扭头,朝二师兄围拢过去。
屏风上开始浮现出几个字,看来是二师兄要与我们交流。
“你是为手上鬼烙印而来?”
“是的,盲公养了只恶鬼,在我身上刻了鬼烙印,我想找到那恶鬼的尸体来破解手上的鬼烙印。”我回应道。
字体又开始变换:“此地无尸骸。早日他负伤而回,想必是你等所赐。”
“对,但我们也受伤不轻,斗不过那恶鬼了。”
画中八仙步步逼近。
“盲公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我又问。
“惭愧,我囿此数载,从未听他透露过半点信息。屋内物件也已尽数搬空。但其善阴术,疗伤必择凶地。”屏风上的字也开始越发模糊了。
“那我们该怎么救你?”子寒抢先一步问。
“我命休矣。
此物凶,当毁之。
永别。”
八仙已经张舞着武器而上,二师兄又变招结印,屏风刹那火起,并传出阵阵鬼鸣。
“二师兄,这是不打算出来啦?”子寒泄气地问。我无奈地摇摇头。
“舍身成仁的壮士啊,可惜可惜。”五叔公感叹道。
烈火迅猛,不消半刻就把屏风烧成黑炭。五叔公点了三根烟,敬送这位不知名的勇士。
“咳咳,”李大爷清了清嗓子,“这样吧,你们就说,猫跑进来了,你们追着猫进来,呃……刚好撞见这人在偷东西,所以他要杀你们,我听到呼叫声,就进来了。那家伙中枪后,从窗户逃了,嗯,就说逃了。”随后向年轻民警努努嘴,示意他呼叫支援。
遇着这么不守规矩的前辈,年轻民警也是难为,犹犹豫豫地捣鼓对讲机去了。
待回过神来,我方想起李大爷刚才冲口一句“怎么又是你”,连忙问道:“李大爷,你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这位道长的?”
李大爷眨巴了几下眼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到胸前袋中,掏出了皱巴巴的烟盒。
“抽这个,够味。”五叔公娴熟地卷了一支烟,递与李大爷,并为他点上。
李大爷深嘬了一口,狠狠地长吁,仿佛要把心中郁结一并吐出。
“几年前,我在巡逻的时候,人有三急,跟同伴分开了,在路边的草丛里方便。这碰巧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剑,那动作就是要捅他面前的另一个人。那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啊,我就喝止他。我记得那处很黑,路灯照不到。我听到被杀的人叫声很刺耳。我有鸣枪示警,可是他没有停手,而是我就开枪了。那不是我第一次开枪,但是是我第一次打中人,我也是紧张得腿直哆嗦。”
李大爷用手中烟盒盛住,弹了弹烟灰,继续道:“后来我打开手电,走近一看,那年轻人就是刚才那道士的模样,他那痛苦的模样,我记得很清楚。他浑身颤抖,瞪圆了眼睛看我,但眼神不是恨,不是怒,而是担忧。奇怪的是,他对面被捅的那个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时惊慌,回头去叫同伴,但明明几步路,却走了几分钟,才回到路边,而且同伴说,没有听到枪声。我们一同回到案发地,却怎么也找不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连血迹都没有,就像刚才的事压根没发生过。所以我报告怎么写,都交代不清我这两颗子弹的去向,就被问责了。”
李大爷抬起眼皮,看向焦黑的屏风,说:“之后这事传开了,许多人认为,我撞见了一个道长在驱鬼,被杀的是鬼。而道长法力高深,中了枪也能很快回复,然后离开了。”
“我想事情大概是这样,”我摸了摸下巴,分析道,“二师兄确实在驱鬼,这鬼被伤,一时间,蜃境薄弱了,被李大爷误入。这鬼要么是盲公看上的,准备要抓的,要么就根本是盲公养的。所以二师兄中枪后,局面扭转,二师兄就被盲公绑回来了。而这一切发生在蜃境里,李大爷回头,自然是什么也找不到。”
李大爷抽尽了烟,舔了舔嘴唇,说:“我不相信有鬼。只是这小伙前前后后吃了我四枪,想想真是对不住他。”
“李大爷,如果不是鬼作怪,那你怎么解释这一切啊?”子寒略有激动地问。
“我用科学解释不了,但也不会用鬼神的那一套去解释。你去看魔术表演,也解释不清啊,但你打心里指导,这不过是障眼的技法。我不相信,也许是因为我不能相信,”李大爷整了整他的衣肩,“身份不同,立场自然有所不同。”
“我明白了。”我一下释然了。
此时,屋外传来了渐渐清晰的警笛声。
我拍着怀中睡着的玄猫,装作心有余悸地对记笔录的民警背出商量好的那套说辞。
民警一哼,说:“虽然是肩膀中枪,但这窗户这么高,不手脚并用怎么上去?”
我说:“对呀,我也惊呆了。人类身体的极限果然是不可估量。”
民警自然是不信,但一时也反驳不了我的胡扯,便挑别的刺:“那这块炭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块木头已经差不多烧完了。依我看,就是这蟊贼搬不走,索性就烧了呗。真可恶,跟英法联军似的。”
民警似乎在压抑着火气,不再多问,便叫我签了名。
另一边,子寒也是指着他自己打破的窗户,手舞足蹈地跟另一民警讲故事。
李大爷他们搜索了房间,大厅后便是卧室和厨房浴室,正如二师兄所说,没有剩下有用的东西。至于那些动物尸体,因为已经腐烂发臭,被认定是多日之前造成的,所以没有问我们相关的问题。
虽然没有被警方追究,但又一次无功而返,几人也是心身疲累。我们走在深夜的乡道里,两旁的民房早已灭灯,只有每隔百米远的路灯强打着精神。今夜的月光如霜一样冷,落在身上叫人生厌。
“五叔公,”背着两人行囊的子寒忽然说,“你怎么想到叫李大爷来帮忙的,那时可险了。”
“我只是站在门口抽烟,老李巡逻路过,刚聊两句,你就没出息地喊救命了。”
“那好吧,那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啊?”子寒问两人。
“我托李大爷查一下那盲公的详细资料,他能在市场内租铺位,那肯定留有个人信息的。”我笃定地说。
“难说,”五叔公赶了赶手上的蚊,一边说,“农村的市场管理能有多严?只要按时交钱,资料齐不齐,甚至用真名假名,都无所谓了。反正就先等老李的消息,看能不能找到他。”
陋巷里一阵无名风起,从背后吹来,阴飕飕的。我回头看去,远处有一点光,摇摇晃晃地飘在路中央,既不是悬挂高处的路灯,也不是手电的光柱模样。
这年头还有人打灯笼?我随意一想。
“二师兄不是说,盲公会选择阴地去疗伤吗?那墓地算是阴地吧?”子寒又逮着五叔公问。
“这里的人在墓葬方面也不算太讲究,基本在各村附近的荒地山头就建坟了……哦对了,南边洋美村有座山头,因为面朝大江,人们都说风水好,相对集中一些。我想起来了!”五叔公激动得一拍掌,“洋美村有孙姓的大族,就去那里找,错不了。”
“远吗?”我问。
“有四五十里路。进村再到山上去,估计也要折腾一段路。我去过那村,没上过山。”
怀中玄猫忽然猛蹬腿。是做梦了吗?
“话说,师父怎么还没现身回来?”子寒凑过头来看玄猫。
“不知道呢,大概是太累了吧。”
说话间,玄猫睁开了眼。它肚皮如浪般起伏,伸直了颈脖,耷拉出舌头。
“这是要吐啊!”五叔公说道。
果然,玄猫头一仰一低,往地面吐出了一串黄水。
我们都大为紧张。子寒脱下上衣,铺在地上,我把玄猫轻放下,它依然在微微抽搐着。我小心翼翼地检查它身上是否有伤口,当摸到它的前爪时,我才醒觉。
“不好!”我大叫一声,“它把指甲上的朱砂舔进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