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桃花快醒醒!
——不想魂飞魄散就快给老子睁眼!
一声一声,急促迫切。
她痛苦的闭着眼,她能感觉到他在抱着他,这个胸膛是她熟悉的,是独属于她的,曾经她还是妖的时候就属于她了……
“娘子,你别吓我……求你醒醒……乖,不要吓我……”
娘子,他唤她娘子……
这是他的声音,一如记忆里的温润好听,此刻因了怕又带了颤意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密密麻麻唤她与他的记忆,可……
有什么不对的……
她或许早就想到了的……
抱着她的力道很大,要肋断了她骨头似的,她张嘴想骂他,嘴唇微动,喉咙里被一股腥咸填满,她呕地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
“桃花!”
他那么着急,那双琉璃眼里满是她的模样,可她看着看着,这张脸越来越陌生,一个眨眼间好似换了模样似的,而那模样……
“师……父……”
——老子在这!你给老子睁眼!
是她师父的声音……
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漫无边际的疼意里,她有些委屈,她明明睁开了眼啊,可眼前……
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孩子,是她多年里熟识了的陈家村人……
“桃花别怕,大夫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你不能有事……”他那么小心的把她抱住,贴在耳边的声音低得呢喃一般,“不要离开我……你怎么能狠心离开我……与我成亲生子过一生,不是你曾经最想要的吗……乖,不要多想,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记得待在这里,待在我身边……我和孩子们都需要你……”
低低的声音那么轻,仿佛只有她一个能听到,那些他身后的人像一副荒诞的背景图,她眼前越发的模糊,越发看不清那么人的长相,甚至她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崽子,从那么小点点那么丑巴巴的时候养大的,可……
为什么看不清他们的脸了?
为什么记不起他们的长相了?
“不要想,不要想了……”他的手捂住她的眼,让她周身的感官只剩他嘴边的耳,“乖,什么都不要想……别看他们……想想我们,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九荒山……那时候正是五月,桃花开得正好,只你一株干巴巴的可怜小桃树……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早就对你动了心……”
九荒山……
是了,她怎么会忘,怎么会忘记与他的羁绊,只是……
“长留……”她拉下他的手,看着这张二十几年不变的脸,看着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唇,看他微青的胡茬,她颤着手摸他的脸,“夫君……”
“我在,桃花,我在……”
她的手细细描绘他的眉眼,细白的手指缓缓落下,从他的侧脸绕过他的下巴,划到他的喉结……
“娘子……”
他的眼里不掩饰的欢喜激动,偏声音惯有的内敛,桃花看到他微微红了耳尖……
“真像啊……”
她呢喃一般。
“桃花你说什……”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落在她脖间的手蓦地收紧,五根细细的手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瞪大了眼,是真的瞪大,眼珠要凸出眼眶一般的骇人,这样扭曲的神情,“他不会这样。”她的声音清晰起来,“他可是连熊瞎子死了都给挖坟念经的人,死到临头他也不是这样……”
“你……”手下的人还想说什么,但她五指收紧,他嗓子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无端听得人背脊发凉,桃花表情瞬间的恍惚,喉中的腥咸再也压不住,血从她嘴角沁出,这血腥味将她蓦地惊醒一般,她脸上骤然只剩了狠绝,掐着他脖子的力道是……
要他死的力道。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敢装他?!”
她眼里的嫌恶那么明显,“说!把我困在这里什么目的!”
那张熟悉的脸扭曲到陌生,她五指骤然收紧,能感觉到骨头被掐断的声音,他的身体颓然的没了力气,这副躯体缓缓倒在地上一副死相,只是桃花看得清楚,从他身体里极快一道白光闪出,速度快得像幻觉。
可桃花知道,那玩意还在。
将她困在这里,编织一场幻境的东西……
目之所及,还是那个不大的小院子,还是她住了许多年的屋子,可院落里熙熙攘攘的人不见了,她的“孩子”,陈家村人也全都不见,她抬眼望去,不算高的围墙隔了一层水镜似的摇摇晃晃,甚至墙头开始变得半透明,仿佛下一瞬一切都能消失不见……
空气里传来桀桀的笑声,“我哪里演的不像?你从哪看出来的?”
“不……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不可能出差错!”
“说!你给我说!”
“你演得很像。”她咽下喉咙里的血,若是不像,她又怎么会待在这里直到“女儿”出嫁……
愤怒,对自己的愤怒,她竟被一个见不得光的玩意玩弄鼓掌,还与他……
“是不是膈应?哈哈,不必……你不必的……你也不用找,我存在,却也不存在……你那夫君,陈长留,陈夫子,他始终是他,我不是他,他不是我……”
癫狂的声音,语无伦次,又带着尖锐的恶意。
“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说!你给我说!我不可能出错!不可能!”那声音陡然厉起来,像破空的箭,直直钻进她耳朵。
余光里,桃花看到小院子的围墙已经不见,像是被虚空里的什么蚕食了似的,眼前的景象在一点点的消失着,连同地上死了的“他”,那副身体也在变得透明。
她冷笑一声,也只是冷笑,继而肃了脸不再言语,看着眼前崩塌消失的景象,脑中的刺痛密密麻麻……
——桃花,桃花醒醒!睁眼,快睁眼……
眼前有沉沉的黑,浓的化不开的黑,她像是突然被这浓黑吞食了似的,那些悠远模糊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
她嘴角保持勾笑的模样……
什么不会出错?
呵,她与他确实相识于九荒山,但,他从未知晓,当初他带回的那株干巴巴的桃树,便是她。
他不知。
她嫌丢脸,没与他说过。
那见不得光的玩意,自作聪明过了头……
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她脑中裹挟的迷雾像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似的,随即而来便是扑面的痛,浑身密密麻麻针扎似的,那针那么长,刺穿皮肉直接到了骨头,骨头也破了,血糊糊的洞,密密麻麻……
“嗯……”
她痛得呻.吟一声。
“花儿……桃花!醒醒!快醒醒!”
这声音……
“师……父……”她仿若听到这么叫出了声。
似乎方才也这么叫过,可有哪里不同了,她知晓有哪里不同的,来不及思考,沉重的眼皮缓慢掀开,她从模糊里终于看清眼前的面孔。
“桃花!我的桃花啊!我的乖徒儿!”
“你冷静些,她还伤着。”
“师……”果然是她师父,果然是老桃!混沌的神志尚未理清,那么本能的反应便接踵而至,她眼眶里登时热了下,像多年前被她师父护着的时候,受了委屈就回来哭,哪怕哭完了被他狠揍教育一顿,也还是忍不住,妖界很大,她只认他一个……
“师父……”
嗓子疼得涩哑,一张嘴便是熟悉的腥咸从喉咙涌出,她脑袋一歪,一口血呕出。
“桃花!”老桃再顾不得身后的阻拦,一下冲过去扶起她的后背,让她嘴里的血不至回流,“吐出来,别咽,都吐出来……”
桃花脑中仍旧不甚清明,余光里她看到老桃身后的身影了,那是……
大护法商陆。
这是妖界。
很奇怪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明明身体里撕扯得疼得厉害,明明嘴里的血大口大口的呕着,明明思绪杂乱得要炸开似的,她第一个念头却是如此。
眼眶湿润着,不知是心绪还是本能,她在这血腥味里越来越多的恍惚感。
上一刻她还在送那孩子出嫁,上一刻她还被“他”抱着……
假的。
方才就知晓的,她亲手破了那幻境的,这是最明智的,为什么心里头……空落落的……
“别乱想!”老桃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这个时候还胡思乱想,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不要命就滚回幻境里去,要活命就干脆点!”
“老桃!”商陆声音如旧,只熟悉他的老桃听出里头的不赞成,商陆看着已经不再呕血的桃花,递过去一个帕子,又递过去一杯水,“漱口。”
老桃不客气的接过,递到桃花嘴边的动作倒是轻柔,只嘴里还刀子似的,“你给老子好好的,老子拼了老命把你捞出来可不是看你送死的。”
桃花漱了几遍口,口中的血腥味才少了一些,老桃挥手想处理地上的血,手挥到一半顿了下,回头,不待他说话,商陆便自动拿了东西清理。
桃花躺在床上,终于清醒了一些。
老桃这么多年一直是白衣白发的形象,桃花一直觉得他是最适合这般扮相的妖了,没哪个妖比他这般还要风流倜傥丰神俊朗了,可现在他的白衣上,沾了大片的血。
“师父,你的衣服……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不知怎的,清醒后第一句话是如此。
老桃眼神一直落在她脸上没动,只哼了一声,“还知道对不起,算你有良心。”
别别扭扭的责怪,是他惯有的神态。
桃花眼眶又热了下,“师父,我身上疼得慌……”
是啊,她疼,疼得身子不受控制的颤,疼得语气不稳,可她更……怕。
她分明是在溶血池中的……
她能感觉到身上残存的妖气……
她还是妖……
那她是怎么出来的?
捞。
是了,他说了一个捞字。
可……
怎么捞的?
妖王怎么肯,溶血池怎么肯!
他,或许他们,他们做了什么?
不敢问……
她,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