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掐死的是谁?
那是场梦吗?
梦里困着她的是谁?
她为何睡又为何醒?
那么多的思绪,那么多的话,她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疼……
只剩一个疼。
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什么……
她看着老桃,像刚化形的时候被欺负了一样,吸吸鼻子,“师父,我身上疼。”
这话再一出来,老桃脸上再也绷不住了,一下子伸手似乎是想安抚她,看着她面无血色的惨白小脸,那只手到底只落在她发顶,叹息一般,“你啊,你啊……”
你什么?
他没再说,桃花也没再问,师徒两个四眼相对,眼里都有双方才懂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谁先回了神,桃花抹一把雾蒙蒙的眼,哑着声音,“师父,对不起。”
千万句的话,还是一句对不起。
她看到亲自收拾了地上血污的商陆了,也看到她师父本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事,偏偏那只手挥了一半又落下了……
她身上疼得厉害,可不妨碍她感知身体里残存的妖力,不过从前三分之一,可即便是三分之一,她也能察觉到……
她师父的妖力,不若从前了。
不止是他,兴许还有大护法商陆……
“对不起……”眼眶酸得厉害,她装叉跳进那溶血池的时候没后悔,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也没觉得悔,就是这一会,不敢想她师父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把她捞回来的时候,她心里有了悔……
到底,是她太自以为是。
“傻,哭什么,没出息。”
话是训斥,可语气不是。
桃花再忍不住,眼泪哗哗流出来,嘴里的话更是语无伦次,“对不起……师父,我没想……没想连累你们……琉离说……他说我要能挺过去这事就成了……我没想到……”
老桃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哭,手僵了下,到底递过来个帕子,眼神里带着股子恨铁不成钢,“就你是个傻的,那溶血池什么地方?还挺过去?你问问他琉离,妖界立界这么久,死在里头的多少?挺过去的有几个?就你这两千年的道行也敢进去?为师的教导都被你喂了哮地了?!”
他越说越气,伸手拧她的耳朵,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疼?差点死里头的时候怎么不喊疼?老子把你从那么丁点个树苗苗养到这么大,是让你自己去送死的?”
“嘶……”桃花倒吸口气,这会也不敢喊疼了,老老实实的任由她师父教训。
老桃哼了一声,蓦地松开她,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又呸了一口,骂道:“琉离个混账东西!敢这么诓老子的徒弟!个妖王不想当了就直说!老子就这么一个徒弟,给老子折腾死了,老子搅了他个妖界!”
这话说得狂妄了,可桃花不觉得她师父在吹牛,不管是她还是棵小树苗苗的时候还是现在,老桃都是她心里头最厉害的妖怪,比当年的猴子还厉害,猴子揭竿起义了又怎么样,不还是被压在山下头五百年?
要是她师父,指定能起义成功干他个翻天覆地。
可这些,是从前的念头,现在,她明显察觉到她师父身上的妖气不若从前了……
连她这点道行的都感觉出来了……
眼眶涩得发疼,她扯扯他的袖子,“师父,是我自己蠢笨上了当,您别上火。”
老桃看她一眼,心里火气还是腾腾的冒,但听她连您字都说出来,也知晓她身上定还是疼得厉害,到底气消了大半,冷哼一声坐下。
桃花又扯扯他袖子,“师父,您说琉离他诓我是怎么回事?”
她刚哭过,声音还带着哑意,老桃嘴里挤兑的话又咽了咽,说:“你知道跳溶血池什么后果?”
“他说,基本是个死,但也有活下来的可能,一旦活下来,我……我就能……成人。”
到底知道心虚,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低。
老桃一下觉得肺管子都气炸了,一下跳起来,指着她训,“你个……老子怎么有你这么个蠢徒弟!人家都说基本是个死了!还有成人?成什么人!别跟老子说你丫要去当人跟那混和尚双宿双飞去!我告诉你桃花,你就算翅膀硬了能耐了,老子也能撅折了你的翅膀你信不信?!”
桃花缩缩脖子,姿态老老实实,但话却是没说半句,老桃气的跳脚,一怒之下说了实话,“你以为你能活!进了里头的除了死就是个死!不光是死,魂飞魄散!魂飞魄散你懂不懂!你那点三魂六魄都给你搅碎了溶个干净!还成人,你就能成副白骨头架子!”
他气急了。
桃花很多年没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了,他这妖最好面儿,宁可打肿脸死撑也不轻易丢面儿,这些年就算教训桃花,也不忘端着副高深莫测的师父架子,能叫他气成这个样子,桃花便知道他没吓唬她。
“魂飞魄散……”
她惨白着脸,从再次回到妖界到现在,真正开始觉了怕。
被神仙误会骂她是贼的时候她没怕,被关起来严防死守的没怕,甚至跟着琉离一路走到那池子,她跳进去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也没怕,就是这会,她怕了。
后怕。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不怕,是存了侥幸,觉得哪怕死了,大不了做个女鬼,她从前也是有个女鬼朋友的,虽然后来被抓去投了胎,但也在世间存了好些年的,那些年份算下来,怎么也够着她和那人过一世……
正因为存着几分侥幸,她自作聪明的觉得便是身死也无妨,可老桃不会骗她,她说魂飞魄散,那么……
“他为什么诓我……”
怔怔的,像是问老桃,也像是问自己。
琉离为什么……骗她?
他给了两条路,一条直接是死路,另一条是便是溶血池走一遭。桃花自以为聪明的赌一把,却没想到选择的却是最凶险的路,可即便如此,她也想不通为什么琉离会骗她,就算不是酒肉朋友了,也不该……
老桃训完她气又消了大半,闻言抿了下唇,顿了下,“为师说过,你当他是个酒肉朋友就好,喝喝酒玩玩闹闹,但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他是妖王,是妖王,就得为整个妖界考虑。”
“师父的意思是……”
“那花,你死个干净才稳妥。”
老桃声音低了下来,但桃花却比方才还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去摸额头,像从前一样感觉不到,老桃没好气的说,“摸什么,你没死它就好好的。”
桃花有些颓然的放下手,这才感觉到骨头缝里阵阵针扎似的疼,她表情扭了下,老桃说:“躺下养伤。被以为捞出来就能好,光这疼你也得受个百十天。”
他没再多解释,桃花心里也知晓一二,在溶血池里的记忆刻在骨子里了,连同那么痛楚也记得清晰,她知道这身皮肉是新长出来的,还是在溶血池子里长出来的,连她身上的妖气都在排斥,更何况处处妖气的妖界……
她顶着这身皮肉,少不得受一番罪。
可现在身上的疼反而没那么紧要,她心里太多的疑惑要问,方才她已经打量过,她手上的佛珠……已经不见了。
她记得一直套在手腕,即便只剩手骨的时候也堪堪套着的……
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太多,她看看他师父的脸色,捡了个不会太招惹他怒气的先说,“师父,有件事徒儿要跟你说。我醒之前,好似是做了个梦,说梦也不是梦,因为……清晰得太过……”
鼻翼微动,她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檀香夹着药香的味道……
胸腔里木木的麻了下,她挑拣着那场梦中的所闻所见与她师父说了,末了道:“我察觉异常杀了梦中那人后,那局仿佛就破了,他还说了番似是而非的话,听着像是干惯了这种事的,又有点神经质似的,一个劲儿的吼说不可能出岔子,一个劲儿的问我怎么看出的破绽。”
她顿了下,莫名有点怕老桃追问她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好在她师父眉心微拧似在思考的样子,她心下微松,继续说:“我在那梦里头,神志是清醒的,因为我记得师父,记得妖界,也记得……咳咳,记得我这档子事,但说是清晰,有时候思考的时候就好像迟钝了,好像迷迷糊糊就能过了许久似的,有些事明明时间上对不上,我也觉得哪里不对似的,但这就只是一个念头,生不起继续思考下去的心思。师父,这也是溶血池的缘故吗?”
是了,她一直有这种怪异感的。在陈家村的一切太顺心的,仿佛所有需要她操心的都会迎刃而解,她想跟他成亲,便果然成亲。她想他主动,他便果然主动……
想到主动……
那些缠绵暧.昧的画面一幅幅骤然出现,她喉咙微干,面上热了下。悸动来得快消得也快,到底是身上的疼劲儿更压一筹,她恍然回神,顺着思路想下去,又想到那几个孩子……
小学究似的陈小九,要将斧头帮发扬光大的二儿子,还有与她极像的小女儿……
有些恍惚,还有些怅然。
但随即便是怪异感。
因为她只记得他们出生和长大后,那中间十几二十年的记忆,是空白的。
她的记忆只有一个框架,框架上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嫁了他,有三个崽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她应当过得好。
可也只有这么个干巴巴的框架,就像一幅画,只有画框,没有内容。
心下五味杂陈,眼里也带了复杂,她看向老桃,提醒似的,“师父……”
老桃拧着的眉松了下,回神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花儿,这事,你要谢谢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