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发誓,她在这一瞬里,其实是想遁走的。
丢妖……
实在是太丢妖了!
这比她一睁眼被种在小庙后院还要丢脸啊!
那时顶多是她脑子不好使中了鸣凤的计谋,那是失策,大不了吃一堑长一智,但这事……
这事纯属她自己挖坑自己跳,是活该啊!
她站在那里,举着爪子,面目僵硬,正想着用个什么遁走的借口,手腕却是一紧……
她垂眸,便看到自己手腕上,被一条素色带子圈了住——
那带子在她的目光中微微收紧,将她手腕缠住一圈,桃花顺着看去,就看到带子的另一端,在洛止衣袍下消失。看不清是他牵在手里的,还是也缠在腕上的。
桃花怔了下,晃晃爪子,“这……”
洛止看着她,“你如今才疗过伤,最是要安稳护魂的时候,与我过于亲近,对你无益。”他说着微动了那条带子,微挑眉,仿佛在说,现下可是满意了?
满意……
怎么不满意……
桃花轻咳一声,恨不得掩面朝他奔过去,那条带子也顾不得多看了,每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面皮少一层,瞧瞧这叫什么事,分明人家神君是为了她着想,她呢,跟个那什么什么怨妇似的追着要人家碰她……
还有,什么叫过于亲近?
她不过就是要拉一拉手,不过就是拉手,这也叫……叫过于?
那她哪日要是亲他抱他……
呸呸呸,她才不主动了呢!
还嫌不够丢面的啊……
心中哀嚎,她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跟神君走到了廊前。
“还疼麽。”
神君的声音突然传来,桃花又是一怔,不明所以,“什么?”
“手,”洛止目光微低,落在她被衣袖微掩的手背,似是不满目光被遮挡,他眼神微眯,手指微动,便见连在两人之间的那条带子缓缓有了力,带着桃花的手腕拖着她的手渐渐举了起来——
手抬高,衣衫滑落,白皙腕子还有五根莹润手指清清楚楚的露出来。
洛止的目光在她手背上细细地望。
桃花此时才反应了过来,他问的疼,是她的手……
“哪里还疼?”
“不、不疼的……”
是了,是她方才不过脑子的控诉人家神君打了她……
呸哦!
桃花你脸才疼的罢!那也叫打?就这矫情劲儿,搁妖界活不过三日!
她心中怒骂着自己,在洛止的目光下越发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怎的,分明他连碰都没碰到她的爪子,她却觉得手背……
手背的每一寸经络都格外纤细敏锐起来,而他的目光在她的手背莫名多了温度,那视线略过的地方,寸寸渐灼……
她指尖微颤,下意识往回收手,手指攥成不大一个拳,缩回衣袖,这动作行云流水得做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般反应太过——好似人家神君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桃花啊!你今儿是怎么了,被碧落那一下打昏头了麽?
轻咳一声,她强行正了正神色,道:“多谢神君关心,我不碍事。我们妖怪皮糙肉厚……不是,我是说,我扛打……也不对,是……”
越说,越是怪异。
她心慌嘴打结,在神君面前简直全然没了姿态。憋到最后也没憋出个合适的词,正郁卒不已,一抬眼,却撞上神君的目光……
眸色深深里,似有淡淡的笑意和无奈。“当真不疼了?”
“不、不疼!”
“既不疼,便来说一说你的错处。”
“错、错处?”她舔舔唇,脑中迅速转动着,“是……不该在你家乱闯?”
隐约记得祈元殿有这么一条来着……
从前她还是青蝉的时候,有一年与几个仙子采药途中路过祈元殿,她打着“路过不进是为无礼”的旗号,暗搓搓想进殿打个招呼刷个熟脸什么的,一起的仙子们显然也很是意动,反应过来后却都是阻她劝她的,她们说——
“洛止神君好是好,但他这祈元殿却是……却是不好进的……”
“也不止不好进,听闻他殿中规矩也极是繁琐,我听说,先前有位仙子不懂规矩,在他殿中不知误入了什么地方,出来的时候是哭着出来的……”
“是啊是啊,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呢……据说提起祈元殿就落泪呢,那么娇娇美美一位仙子,那一位啊,着实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呢……”
桃花隐隐又想起了这些。
那个时候的洛止神君已是声名在外,但神魔大战尚未发生,九重天对他思慕的仙子不少,更有大着胆子与他明示暗示的。这些在神魔大战之后就渐渐的少了,不是思慕得少了,而是他已是威名在外,人人提起洛止神君,仿佛除了尊崇之外再多一分妄念都是对他的亵渎。
桃花怔怔的,面前仿佛又出现那日琼花台寿宴,众神在他面前的样子……
她那时不觉,现下想起却是与有荣焉之感。
但……
手心微紧,她抬眼去看他,脑中响起的是碧落的声音……
若碧落所言是真,他因着她受了天宫的罚,还是那等最重的刑罚,九重天人尽皆知,那她岂不是……
将他……
毁了?
他可是……洛止神君啊!
只要一想到他被那些流言蜚语议论中伤,只要想到他被那些鄙夷轻蔑的目光看待,她便觉得心里难受得恨不得死去。
“怎么这般眼神看我,”洛止眼神微动,微低了头望着她。
这声音不像高高在上的神君的,倒是更像百年前九荒山的小庙里,那个一身破旧素衣,总是笑眼微眯的和尚长留。
“长留……”
不知怎的,就这么叫了出来。
洛止眼睛微眯,还未作出反应,桃花一下回神,她一下后退两步,“不、我不是……我方才……方才就是……”
腕上带子微微用力,她只觉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他靠近,在他身前半步处停下。
他低低叹了口气。
桃花看得清晰,这次他是真的……叹了口气。
他用那带子桎梏着她,不叫她后退,他就这么望着她,“为何慌乱。”
“我……我没……”
“不许说谎。”
桃花一噎,这种感觉,跟被老桃当面揭穿还不一样,她只觉耳朵微热,心头一涌,索性道:“神君何必明知故问!”
“哦?”他似好整以暇。
桃花受不得他激,当即一梗脖子:“因为我犯错了啊……”
大抵是头一次见将犯错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神君一时没有反应,桃花已经开了个二师兄不怕开水烫的头,索性一股脑都抖了出来,“神君方才便说我错,我自己也晓得自己错了啊……是,我在你家乱跑乱闯,不知闯了你多少禁地还不自知呢,不仅如此,我还翻了你家院墙,”她说着,转身一指,将犯错现场指认给他了,又接着道:“还有方才,我……我叫错了名字……神君……神君要怎么罚便直说,我们桃山的妖怪,做错事便挨打,从没胡搅蛮缠的道理!”
她说着挺挺胸脯,一派任他发落的模样。
洛止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他眼底极快一抹笑意,但面上仍没多少表情,仿佛是真的在思索怎么发落她似的,在她抿唇瞪他的模样里,他薄唇微启,终是道:“我倒是想给你个处罚,让你记得往后不要犯错,不过……”
他手指微勾,将那带子收了些,桃花只觉自己的手也跟着动了动,就好似……好似他勾着的,是她的手指似的……
她心头一颤,便听神君继续道:“不过只是没牵你的手,便教你好一通委屈着恼,若我当真罚了,岂不是……”
“不许说——”
桃花蓦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瞪眼望着他,脸上一片的热。
直到看到他眼中笑意,她才意识到他是故意!当即蓦地松手,“你!”
他不语,看着她的目光,却分明在说,瞧,我说的对罢,你这又恼了哦。
桃花又是一噎,心里头梗得不上不下,是恼也不是,不恼还憋得慌——
但不过片刻,她便得了判断,左右怎么都不对,她还索性就恼了!
这妖怪,可谓是将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做了个行云流水理直气壮。
她不仅如此,还倒打一耙,瞪着神君大人,道:“要罚便罚,既说不罚也就利索翻篇,神君大人可莫要折了自己的姿态!”
她气势汹汹,神君自是岿然不动,他牢牢牵制那根带子,语气未变道:“你连错处都未能说对,要我翻篇岂不是太过霸道?”
未说对?
她一脸的不服,瓷白一张小脸,一双桃花眼正瞪着他,眉眼仿佛是还带着些方才委屈的余韵,让她瞳子里一层薄薄水雾,这样看着他……
洛止面无表情,喉咙却微微滚动了下。
他看着桃花,“我曾与你说,若你想知晓什么,来询我便是。能说的,我必不会瞒你,倘若不便你知晓的,我也会告诉你缘由。这话,你可记得。”
桃花微怔,面上绷着的表情一下松散……
这话……
他的确说过……
她,没有忘。
“记……记得的。”
这般答出,她的底气不觉弱了几分,隐约里她似也知道他说的错处是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