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将灵文这通忽悠,实则只抱了半数希望,后来灵文真的想起什么的时候,她这半数便又添了二三,再后来,她随着灵文一路到了他所说的那几处,初时的几处院落并无不同——与她先前寻过的地处虽景致不同,但气息却并无异样。她早有心理准备,是而心态尚可,倒是灵文,眼见着要去最后一处,他急道:“桃姑娘且随我去最后一处……那处……说不定就是在那处的!”
桃花笑着点头,“好,咱们就去瞧瞧你说的最后一处。”
她应得爽快,但灵文感觉她像是为了哄他一般的敷衍,并不是真的寄希望于那处的,登时他心里一急,道:“是真的,那处……那处不大一样的!虽、虽我也具体说不出什么,但我记得百年前神君出关时,每隔几日定是要去一次的……”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一声,道:“对了!我想起了,说来那处你也是去过的!”
“我去过?”桃花原先听得并不怎样上心,听到此处却不由顿了顿脚。
灵文连连点头,“是了是了,你是去过的!你头前来祈元殿,就是头一次来住下的时候,起初便是住了那院落的啊!”生怕她想不起似的,他眉飞色舞得补充:“那时神君禁你足……唔,就是因为貔貅的事禁足你,还叫灵书同在那处听你使唤的,怎么样,记起了吗?”
桃花一下停住了脚。
那处院落……
她心底一跳,她当然记得!
那时他给了她一匣子的情丝让她理,她那时以为那是什么刁钻的折磨人的法子,每每那些情丝扯不清理不乱的时候她便总会烦躁,一烦躁了便总会一脚院里头的那棵树——
树是枯死了的。若是活着她也下不去脚。
“怎样?可想起了?”
桃花心头狂跳,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为何她之前没想到……为何就没想到……
她转头看着灵文,眼神亮如星眸,“对……对!那处院子……灵文我们走!马上……”
气血上涌,她只觉身上未好的伤也算不得什么了,那速度快得一点不像个刚险些受了致命伤的妖怪。灵文在后头死命得追,一妖一仙童前后脚到了那处院落门前时,桃花气息不稳——激动的。
灵文也气息不稳——累的。
“桃、桃姑娘……我这就开门……”
“不必!”桃花打断他,一跃跳到了墙头上,姿态行云流水,却把个灵文骇了一跳,他只觉一阵头疼,嘴里哎哟一声,忙不迭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还不快下来!祈元殿重地,这……这成何体统啊!”
但他话说晚了,桃花只在墙头停留片刻便跳入了院内,且隔着一面院墙,她道:“不许跟进来。灵文你且在外头等我,记得不可进来!”
“可是……这……”
再说什么,里头却也没了回音,灵文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守着。
桃花跳下院墙后,却并没有立刻开始寻找。
她站在墙下,目光寸寸移动,将这院中一切缓缓收入眼中。
她不让灵文进来,并非是嫌他聒噪,只是她总有种奇异的直觉,仿佛……
仿佛她若在此发现了什么,那也必定是只她一个能发觉的,若是旁人在了,她便无法发觉……或者说,她要寻的东西,便不会让她发觉……
这是种奇异的直觉,没有道理却渐渐清晰。她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位师父告诉过她,说万物生来皆有感知,那感知是比五感更丰富和宏大的,只不过后来人修炼,却总会将那天赋消磨了去,局限于五感,实则是一种再大不过的错误……
所以她没有犹豫的便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一处院落,这般看去与旁的偏殿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因着荒废,虽也干净,但却少了许多生气,若说这里有什么不同,大抵便是……
她目光微转,终于看向了院落中的那棵树。
树已枯死。
是没有一丝生气的,彻底的死气……不对,也不是死气……
桃花吸吸鼻子,细细感知那气息,眉心渐渐拧起,“这是……”
她是草木妖,天生对草木之气息有互通之感,有感知强大的草木妖,甚至能直接与未开化的草木“对话”,她虽没到那程度,但感知气息还是有的,比方一株草一瓣花,是生机勃勃还是垂垂死气,这些她是能晓得的。
原先也踢这可枯树出气,她没有感知到它的生气,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它是枯死了的……
可现在看来……
她眉心拧着,缓缓向那枯树走近。她抽出一丝灵力注入那树中感知,却是……
“怎么回事?”
她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得又伸手探去,她的手触碰到那枯树,查探的结果却又是让她不可置信——
这枯树,竟……竟无半分气息!
这应是不可能的!
草木之妖,生有生气,死亦有死气。但眼前的这一株枯树,却是不论生死气息,全然都是没有的!
“这……”
她喉咙发紧,心中跳得厉害,只觉她要寻的,怕是……
青蝉的话在脑中再次响起,桃花微微闭眼,一面伸手再次向那枯树触去,一面心中低低暗道:我曾被困幻境百年,日日灼心,片刻未有安宁,那幻境不破不灭,与我也算苦难与共,且青蝉之半片残魂也曾存与那处,如今我是青蝉,青蝉亦是我,幻境若当真依存在此,望你与我感知一二……
这样想着,她闭了眼,在一片黑暗之中,让自己像是再次回到那个时候一般,世间虚无,只有她自己……
手缓缓的贴合在树身,掌心指腹感觉粗粝不平,但渐渐的,手上的感觉便消弭不见,只剩了眼前——
眼前的黑暗,弥深,在其他感知渐渐不见的时候渐渐清晰起来,她从黑暗中“看”到一处明亮,像一团莹润玉珠,珠光圆润,密实,安稳,平和……
像不存于这个世间的,与万物纷扰皆远离了的……
她脑中片刻空白,下一瞬便是气血上涌,意识便向要向着那处涌去……
“停下!”
突然一声带了严厉的声音传来,她只觉身上一痛,那蔓出的意识骤然收了回来,她睁开眼,意识有片刻的空白。
眼前是有一人立着的,在她和树之间,而她的手已经从树身离开——
她缓缓才反应过来方才那痛处正是从手腕传来。
方才的那一瞬间,是有人强行将她的手从树身打落……
而这人,就正是……
“我不过一时不见,你便能置于险境,桃花,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眼前一身月白素衣的,正是洛止神君。
桃花怔了下,迎着他的目光竟有些许心虚的感觉,她结结巴巴的,“你……神君你……你不是正有事在忙麽……”
“已忙完,”他眯了下眼,“莫转移话题,你自己说,我要再晚来一步,你当如何。”
他模样并无多少厉色,但语气中不自觉的威压已经让桃花一时没有适应。
他在她跟前似总是刻意敛了威压,收了气息的,桃花也习惯了他那般无害模样,心里渐渐的就将他这个神君当成了“只是修为比较厉害的上神”……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模样……
“我……”不自觉就直了直身子,像从前在老桃跟前犯错被当场逮住的模样,她喉咙滚动,“我只是……只是想知道……”
后面的话莫名顿了住。
要怎么说?
说她听了青蝉的话,觉得当初那幻境与他有关,且那幻境极可能就依存在这枯树身上?
这话怕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扯淡。
她张张嘴,直愣愣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眼底眸光微闪,似是极低的叹了口气,手往前微伸……
他这细微的动作不知怎的,桃花却看了个分明,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就往他跟前也伸了伸,那模样,就好似是要准备被他的手握住一般……
但他的目光微动,却没有握她的手。
“随我过来。”
他声音不辨喜怒,抬脚越过她,宽大袖袍与她擦身而过,对愣怔在原地的桃花道:“过来。”
桃花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
这是她一惯不喜的情绪,她总觉这太矫情,是人间养在深闺娇滴滴小女儿才有的情绪。
她要做威风凛凛赫赫风光的桃山大王。
她这两千多岁的年纪里,不论是被老桃丢到仙流岛数次险些丧命,或是被鸣凤算计流落人间丢尽脸面,亦或是后来……被琉离推下溶血池,那些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但在他面前,她似总被这乱七八糟的情绪困扰。
且她明知这不对,却还是总受这情绪的掌控……
譬如现在,她身在他地盘,且不说是非曲直,只说当下,她便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跟上去才是。
但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也不能说半点没有动弹,她是转了头的,且还是瞪大了眼望着他的。
许是她许久没有动静,洛止微停了步子,回头,一回头就对上桃花那……
那神色异样的眸子。
“你……”他这一眼像是触到了桃花情绪的闸门,她一下举起自己的手——就是方才被他打落又没有握住的手。她伸了那只爪子,胸腔起伏,面色涨红,“你……你方才打我了!”
十足的控诉语气。
心里却一个声音狂叫:呸!说得这叫什么话啊喂!
打你怎么了!
人家打得就是你!
还有,神仙的打……那能叫打?真要打你,你扛得住一掌麽你!
但这声音却半点不能影响她的嘴巴,她说了这句,将眼睛瞪得溜圆,甚至往前又伸了伸自己的爪子,再次道:“你还不牵我!”
是了,为何不牵她的手?
分明他先伸手的!
分明他是想牵她的手的!
她盯着他方才那隐在袍下的手,“做神仙……做神仙怎么能这般……这般半途而废呢!”
呸哦!
还半途而废!
你怎么不说他清心寡欲?!
妖怪你在想什么啊喂!
心内一个声音狂骂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