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洛止看着她,“那你说,屡教不改,明知故犯,该不该罚?”
“这……”
桃花很想辩解个一二句,偏她自己也觉得他说得很是有道理,这便让她自己口还没开便先没了底气。
心里一番搅合,她张张嘴,不甚清晰地吐出一个字,“……该。”
洛止嘴角极浅勾了下。
桃花咬咬后槽牙,她自己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坦白从宽呗!
这样想着,她抬手往院中一指,看向那棵枯树,“我不是不问,我是怕神君你……你不晓得。”
“说说看。”
“喏,就那棵树……”心绪微动,她想起那虚无幻境,到嘴边的话却是艰难起来,在他面前,她几乎从不提百年前的事,百年前的长留,仿佛就被她当做了另外一个……已在人间离世的和尚。
那和尚,她欢喜过,也怨恨过。虚无幻境,便是将她的欢喜变成怨恨的分界。
于她来说,与神君说虚无幻境的事,并不那么容易开得了口。
可事到如今,她必须要说些什么的。
神君还在等她的话。
她攥着那条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忽而抬头,“神君当真要听?那……神君可也别忘了我说过的,我说我这人最是公平,神君瞒我,所以我也瞒神君。什么时候神君大人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我也就把神君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神君可也还记得?”
这算是小小反将了一军,神君微挑眉,“自是记得。”
桃花便眉开眼笑起来,“好啊,那神君要听我的坦白,你便也要先与我坦白。”
“好。”
竟答应了!
桃花心里一喜,强自轻咳一声,“那你先告诉我,为何不让我靠近那棵枯树?”
是了,他是在她要触那枯树的时候突然而至的,打落她的手,将她与那枯树分了开,且面色沉沉,语气仿佛是她要接近的不是棵树,而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的危险境地。
他那般表现,桃花现在想起,越发觉得可疑。
她盯着他,微扬了扬下巴,很有些翻身之态。
这般小人做派,神君并未计较,他面前表情几无变化,好似并不惊讶她会有这一问。
“那树,”洛止转头向那枯树看过一眼,眼神古井无波之下一片漆黑,他道:“是树,也不止是树了。”
桃花心里一紧,瞳孔蓦地一缩。“你是说……”
洛止转过头来,看着她,“便是你想得那般。”
她想的……那般……
“幻……幻境,”她呢喃一般,紧紧盯着他,“虚无幻境,你是说……果真……果真是……”
下意识就想往那枯树跑去,步子却被桎梏,她面上几分焦虑急切,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胳膊,动作间撩起腕上带子,她恍惚回神,一下缩回了自己的手。
不能碰!
是了,她还不能碰他的!
她想起这些,心中焦躁微缓,再看向那树的时候,声音已是微颤,“那果真……果真就是……就是幻境所在麽……百年前,百年前是……你……果真是……”
每说一句,胸腔气息便好似用尽,让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便连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模糊起来。
洛止抬手,在她额角微微停留,似是想碰一碰她的额,但到底没有碰下去,他缓缓收回手,薄唇微启,道:“是。”
便是这样一个字,桃花从未想过会是这种情形听到……
来此之前,她应已是知晓的,知晓百年前的事,与他,大抵脱不了干系,那场幻境,连青蝉都那般说了……
可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她却……
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有些想笑,又有些鼻酸。
五味杂陈里,让她的神情看起来似哭似笑。
“桃……”
“你先不要说!”她抬高了声音,一句后又是急促的喘息,她握紧了手,那细细的带子被她攥紧在手里,她望着洛止,字字清晰道:“你先不要说,神君……神君让我问完,且让我……问完……”
洛止眼底一抹复杂,他望着她,片刻,到底是点头,“好。”
“树在祈元殿,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那虚无幻境,是,是神君你的手笔?”
“是。”
“好,好……那我再问神君,我现下靠近那枯树……不,是幻境。当会如何。”
洛止眼底晦暗,“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怪不得……
怪不得。
恍恍惚惚里,桃花想起从前还是青蝉的时候,那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师父教过她的,师父说,引梦所织的梦境并不是最厉害的,还有一种幻境,是可保全性命的,不过是要依托于有天地灵气之物,并要法力深厚之人佑护……
但那幻境,只可护一人性命,尤其魂魄不全之人。倘若完好之人进入,往往会被吞噬其中,非大伤而不得出……
这些话,模糊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桃花想问他的“为何”,也便缓缓咽了回去。
“原来……如此,”低低的,她轻声道,脑中却乱糟糟吵哄哄浆糊一团,“原来如此……原是这样……”她无意识的重复,又道:“怪不得她那般说……怪不得那树没一丝气息……是了,就连你那时将我安排在此处禁足,也是早有安排的罢……毕竟我出自那幻境,那时……那时靠近……”
那时,她尚未有青蝉最后一缕残魂,想必靠近了幻境反而对她是有益处的……
她这样想着,心中却不知该是何滋味。他分明,是为了她好的,这一切的一切,他为了她,可谓是步步谋算,步步未失,步步都……将她掌控其中了啊……
“还有呢?”她忽而抬眼,盯着他的眸子——她好似很少这般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压迫太甚,总让她一看便不觉避闪了去,像现在这般细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那团的深黑是那般的不见底,就好似他这个人,看不清,摸不透,分明就在身边,却好似远在无涯……
“桃花,”她目光里的东西让洛止觉得心中莫名发慌,这是他极少有的感觉,他不觉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在他握住她的瞬间,连在两人之间那根带子便消失不见。
桃花下意识往回抽手。
“别动,”洛止握紧了她。
“神君不是说,我此刻碰你会伤到自己?”她说着,果真察觉自他手心触碰处,一股灵气蓦地涌入体内,那灵气汹涌有力,将她体内气息冲撞得七零八落,她下意识拧了眉,口中闷哼一声。
洛止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他眼睛微眯,看着她眉心拧起时,蓦地低头……
桃花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股阴影罩下,继而唇上便被微热覆住……
“唔……”
她瞪大了眼,愣怔后下意识要后退,腰上却被他胳膊阻挡,不让她半步后退。
他唇上却并不霸道,覆着她,姿态却并不勉强她,她不得已随着他的节奏,神志里却又渐渐生出一种沉溺的错觉……
这让她在他的唇离开的时候,有好一会的恍惚不能回神。
终于回神的时候,她才是察觉到她的手始终被他握住的,但此刻,却是没了方才那般体内气息不受控制的感觉……
脑中极快闪过什么,她蓦地抬眼看向他,“你……”
这个亲吻,为何……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深色的眼睛望着她,“我可以牵你的手,但,我的气息会伤到你。”
他唇上染了一丝亮色,是他平日从未有过的模样……他从来都是冷情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仿佛被无限淡化,那些情爱与欲望,仿佛是对他的亵渎……
但现在,桃花看着这样的他,很没出息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洛止像未有所察,继续着方才的话,他说:“若我牵了你,便要将你体内属于我的气息,吸出,如此……方不会伤到你。”
“吸……吸出……”
“是,”他看着她,声音低低,缓缓的说:“就像百年前,九荒山的庙里,你吸了我一口气息……那般。”
他语调缓慢,每个字都在桃花耳中砸开一片涟漪……
她随着他的话,仿佛就真的回到那个晚上……
檀香和药香味又隐入鼻端,她离他那么的近,他的气息在深黑的夜里无声的诱惑着她,她克制,也克制不住,就那样靠近了他,双唇相对……
她那时情窦未开,还并不怎么晓得除了吸了他的气息,那个动作还意味着什么。
可如今,同样是他为她疗伤,同样的双唇相对,气息相交,她却……
却再没了那时的心境……
她怔怔的。
“告诉我,为何生气。”
他的话仍是低低,语气却多了绵连,像低低的蛊惑。
“我……我没……”
“不许说谎。”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小指,桃花只觉一股酥意从指尖直窜入背,她连声音都微微的颤,“你……你什么、什么都瞒我……”
他眼眸微眯。
“我不是那个傻子阿花了,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桃花了,我……”她顿了顿,只觉胸腔里情绪滚动得厉害,深深一个呼吸,才缓缓道:“你这般,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坐享其成,连你受伤都……都未可知,受了你的护佑也顾自不知……这算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