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何是不放过呢?
桃花想起引梦中碧落的模样,她分明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若今日洛止再迟一步,兴许她现在早也没了命……
她和碧落之间,隔着的何止一条命。她们早已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只是在此之前,桃花以为真到了这一步,她兴许会觉得畅快,但真到了这时候,畅快没有多少,反是有些怅然。说不清是对碧落,还是,因着青蝉。
她忽而就有种奇异的感觉,随着她渐渐将青蝉的记忆想起,那些与青蝉有关的一切,却仿佛是在渐渐的消亡……
“小桃花?”见她迟迟不语,红月出声提醒道:“喂,你莫不是心软了?那我岂不是尴尬了,方才那一通,好像我多手段狠辣似的,”他说着向洛止和桃花挑眉,托腮警告道:“我先说好哦,小桃花要是敢说一句她太可怜了放过她之类的话,我立马就走……不对,我立马就呕给你们看。我说真的哦,不吓唬你们的哦。”
他这一开口,桃花心里的怅然登时就散了去,她一放茶盏,盯着红月,“喂,你也太小瞧我们妖怪了罢,我们从来都讲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若换了她,她又怎么会肯放过我。”她一顿,在红月和洛止之间看过,道:“我只是在想,你们方才所说,除仙根仙骨,堕入畜生道之类,这已是极重的刑罚,再者你们不是说她还有其他罪孽麽,这桩桩件件算起来,怕是不用我说她便自作自受得了惩罚罢。”
红月闻言,倒没多少意外,他看向洛止,“神君大人你说呢?我看小桃花是不大晓得咱们神界的规矩,更不晓得那些繁琐天条,洛止你来给她出个主意啊?”
桃花不赞成得瞪了红月一眼,他当洛止是他啊,他那般性子,听他们说说也就是了,哪里还能亲自去想着乱码七糟的嘛。
但她这话还没说出来,洛止正要饮茶的手略微一顿,他将置于唇边轻吹了下,道:“既如此,红月,三日内你将碧落的事调查清楚,尤其,是生体入魂一事。”
他抬眸看了红月一眼,缓缓饮茶。
红月露出个很是讨打的笑,道:“哈哈我就等你这句话了,不用三日,最迟后天便可。”他说着不知从哪掏出把扇子来,咻地一声展开来,摇着腕子扇啊扇,对桃花道:“小桃花啊,别这种眼神看我,你上神哥哥我,可远不止牵红线那点本事,碧落这事啊,你且等着瞧好就是了……”
桃花只觉这番做派极其得油腻,她干笑两声避了眼。
洛止眼皮微掀,看向红月,“今日已过大半。”
桃花还未反应,红月蓦地起身,将他那扇子咻地又收起来,掸了掸袍角,啧两声,道:“你这人啊,修为是神君的修为,这奴役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好歹等我把这口茶喝完嘛,多久不见你给我泡一次了……”
桃花默默将他的杯盏往他那边推了推。
红月乐道:“还是小桃花有眼色啊,你放心,这事包我身上,该查的一点不会漏,尤其……”
尤其什么?
他却没往下说,端起茶盏一口饮下,挥袍转身驾云而起,背对着桃花二人,很有一番姿态得背手遥道:“不必相送,本上神去去便回……”
桃花看着那骚包的背影欲言又止,很想说,也没谁要送他啊……
这样想着,不自觉就嘟囔了出来,又道:“他这次倒是干脆,我以为他还得贫一会呢……”
洛止将她杯中的茶盏续上,淡声道:“他是想贫,却也没有时间。”
桃花回神,忙问:“这是何意?难道碧落的事……很是复杂?”
生体入魂一事,风神的体,碧落的魂,均已查得明了,且那魂魄也已在他锁魂袋中,要查……应当不怎么费事了?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洛止摇了下头,却也并未多做解释,只道:“到时,你便知晓了。”
桃花还想追问,却在触到他的目光时,哑然没了声音。他的目光平和,带给她奇异的安抚,但那平和中,却又似隐着些细碎却无处不在的深邃,挑了她心头的弦,让她几乎慌不迭得移开了目光,“那……那就后日再、再说了……”
这一场饮茶,没了红月之后,桃花只觉茶入口也没了原先滋味,她心绪不稳,又见他神情一如往常不变,心里便暗觉自己果然是定力修为不够啊……
没过多久,灵武便来通报有事要禀,桃花一听便十分自觉的说先回房了——她回的是原先在这祈元殿的那处寝殿。说完也不等他说什么,便自顾跑了出去。
她这番倒也不是矫情,只是心中存的疑惑太多,而有一件,是让她抓心挠肺一刻也不想等的……
在虚无幻境,她最后一次见到青蝉的残魂时,青蝉说……
——桃花,你可知,此处是何处?这是幻境,你却,不是被困,是被救。
——百年前,你应是在一场阵中被当了阵眼,阵法被毁,你也应随之消逝……这幻境,是他为你魂魄所造,你魂魄置身于此,冥界查探不得,鬼差亦是无法进来,也不至于落得个孤魂野鬼的下场……
想到此,她脚步微顿,只觉胸腔中有什么情绪蔓延开来,像是灼热得悸动,也像是某种隐秘的期待。
她也想起青蝉说的,她说那幻境,是那人提早留下的退路,是……为了她。
她说她那般走一步思百步的人,心思诡谲手段不穷,对旁的事尚如此,更何况是关系……你呢?
当真会是……
脑中青蝉的声音像是仍在耳边一般清晰……
——造这幻境之术,不可一蹴而就,更需有所依托。你若不信,出去后便去寻,那依托之物,必定离他不远。
“依托……之物,离他不远……麽……”桃花呢喃般自语,她抬眼远望,只觉这巍巍祈元殿在仙云灵气笼罩下,越发的莫测起来,她也记得才上九重天时灵书与她说过的,他说他们神君闭关近万年,唯一一次下到妖界便是将她带回了,可见她是极有仙缘的……
“闭关近万年……”思绪转动,她眯眼四顾,终是快步向内走去。
……
另一边,桃花走后,洛止目光落在她不见的方向,过了一会,才抬步向另一处殿中去。
灵武跟在他身后,他眉目恭谨,目光微垂,低声禀道:“神君,灵书已在殿中候神君请罪,可要先行将他带走。”
洛止步子未停,淡声道:“不必。”
“是。”灵武继续道:“其余仙童天兵,已遵照您的吩咐,没有您的允许,谁都不得靠近。”
洛止嗯了一声。
灵武微顿了下,“只是,只是桃姑娘那边,可需再做安排?您的疗伤……”
洛止侧头,抬手止了他后面的话,道:“亦不必。”
“……是。”
洛止脚步微顿,“吩咐下去,祈元殿中,她可去任何地方,任何人不得阻拦于她。见她,如见我。”
灵武蓦地抬头,眼神几近惊愕,他极少有这样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般已是冒犯失礼,登时跪了下去,恭谨道:“是,神君。”
洛止没有追究,只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他所去的,是一处极偏的殿,祈元殿中极少有人知道此处,灵武算一个,灵书算一个。
灵武在那殿门外十步处便停下了步子。
这里是洛止疗伤的地方,已是很久没有用过,只有伤势极重时才会开此殿,殿外有层层结界,没有洛止亲自开结界,旁人几乎不可能进去。
灵武守在殿外,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是因着神君方才那……“见她如见我”的话而震惊不已。
他是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被神君自战场带回的。当时他奄奄一息,是神君救了他,灵武知道,对神君而言,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他来说,却是救命的恩德。从此他便暗自发誓,此生都将为神君效力,对其忠心不二。
灵武想到这些,眼睛微抬,视线中早已没了神君的影子……他忽而想起万年前才来到这殿中时,他极看不惯那只总坏了规矩的神兽,但也奇怪,那只貔貅性情乖张,又总惹是生非,偏他做的那些,神君总也宽宥,并不怎么与他计较,最多是不痛不痒的小惩大诫。后来他看不过,想教训教训那不知好歹的貔貅,但还未出手,神君却像是知道他如何打算一般,说,“这殿中规矩,不必束着他,他虽顽劣,也心中有数。”
灵武那时怎么都不懂为何区区一只貔貅便能如此得神君宽宥,许久之后他才隐约知晓,貔貅的宽宥和独一份的被纵容,全是因他曾经的主人……
而关于那位主人的一切,才是这祈元殿里,独独不可触碰的禁忌。
传闻那是个女子,她的名字在九重天也是个忌讳。传闻她在神魔大战五界危机之时,背弃神界,与魔界沆瀣一气,被揭穿后自戕而死……
灵武望着关上的殿门,心中模糊出现一个念头:
如今这禁忌,要因那位桃姑娘……变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