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惊,她现在听到魂魄这几个字便下意识的发颤,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魂魄被抽离,我分明、分明在那梦境中见过她的,若她……不应当啊……”
红月摇摇头:“这倒也不是全然不能,不过是又一桩禁术了,你且听我说……”
红月便将天宫大殿之上风神是如何的狡辩泼脏水,而他又是如何一步步的理智应对,又不动声色的给风神挖坑引他跳,末了风神又是如何露出端倪被揪出了身体里另一条魂魄的,他将这些在事实的基础上略微的做了下艺术渲染后,一并说给了桃花。
他说得生动形象,很有些人间说书先生的气质,桃花也听得入胜,随着红月的话,她不时得跟着紧张吸气或是突然松口气,红月越说越带劲,等两人你说我听得讲完这一通,才发觉茶案上不知何时泡了茶,洛止坐于案前,背影好似蒙了一层微淡的光晕,让桃花不由就怔了一怔……
看着这样的他,她几乎无法与红月的话里那个方在大殿上几番起落的人联系起来。
这个神仙,当真是将神仙的喜怒无波,淡绝出尘做到了极致。
红月已经大步过去,“嗯……茶不错啊,洛止你也不错啊,是不是晓得我说多了累口,所以提前泡茶备着呀?”
洛止不理他,微抬手,没有回头,声音低低,“过来。”
桃花身子一直,“额……哦!”她立刻快步跑过去,到茶案对面,与红月并排坐着。
红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是靠着一边坐的,也就是说,桃花坐下后,只能是面对着洛止。
窗外,有风吹过,远处隐约有一声凤鸣鹤啸,不知是哪路神仙路过,桃花怔怔看着对面人的动作……
洛止这神仙,性情寡淡,喜好也是,不似旁人大都有个偏爱或嗜好,他是真的寡淡,极少对什么有多余哪怕一分的情绪,桃花还是青蝉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他,除开他真是“长得极好”之外,剩下的便是感觉“他不像个神仙,倒更与西天那群大师父更像些”。后来她在他跟前死皮赖脸的,渐渐越发觉得这人是真的寡淡,有次便忍不住的对他说,“我说神君大人,你可有什么喜好吗?”说完又忙补充,“你放心你放心,我真的没打算投其所好知己知彼什么的!我就是好奇!纯得不能再纯的好奇!”
洛止像先前无数次一般,只看她一眼,并不搭理。
她就嘻嘻笑着凑到他跟前,“神君不说?那我便猜咯。依我看,神君这不言语的意思,可能是神君当真没什么喜好,所以说不出来……嗯,但这不大可能,我师父说,五界四海,只要在这世间,就定有喜怒哀好六欲七情,连我师父养的狗都更爱啃骨头不爱吃仙果呢……欸!神君你别走啊!我又没说你是狗!”
神君步子未停,径直往祈元殿走去,她就在身后追着,说:“总之神君是再正常不过的,偶尔恼怒我,说明什么也有喜怒啊,那自然也是有偏爱喜好的……那么,便只剩一个猜测了!”
她像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结论,蹦到他前头,歪着脖子瞅他,“神君啊,你莫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喜好?”
神君脚下一顿。
气的。
她仿若未察,顾自压低声音,“我听说,人间有‘分桃’‘断袖’一说,神君你从不近女色,却……却是独独与月老阁那位上神走得近,莫不是……”
“茶。”
洛止蓦地顿住脚,硬邦邦吐出一个字。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洛止抿紧着唇角看她一眼,“不是问喜好麽,我好茶。如此你可满意了?”
说完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留在原地的人反应过来,乐不可支得捂着肚子笑,边笑边大声道:“茶……好啊!原来是茶!哈哈——终于被我问出来了罢!哈哈——神君你等着啊,我采世上最好的茶给你啊——”
这些声音,这些场景,在桃花脑中极快又缓缓慢地流过,她透过氤氲热气,仿佛还能看到当时神君那一张着恼却又不知如何奈何她的表情……
这些记忆,她在这一刻之前是没有的。也就是说,是洛止这般泡茶,才让她想起了从前有关的记忆。
她也想起那次之后,她便挖空心思的满天满地的搜罗茶,还专门回了她师父的老巢,堂而皇之又理直气壮的,偷走了她师父大半的藏品——偏她师父也是个爱茶的。
那时她脸皮与现在惶不相让,她对人家神君就说了,“我师父也爱茶呢!我说你们啊,酒多好喝呢,偏却爱茶那一口。不过嘛,我无父无母,就一个师父一个师弟,唔……师弟也没了,就只剩跟我师父亲了——神君你的喜好就那么一个,还是与我师父相同,可见我们是极有缘分的啊!”
“我是个遵信天道的人,这般缘分是天定,你我同为神仙,怎么能带头逆天呢,咱们得顺应天道啊……”
桃花想起这些,一同想起的,还有后来过了许久才知的,原来,茶也并不是他的喜好……
他那时说好茶,不过是搪塞敷衍打发她罢了。
但那些她搜罗送去的茶,他却也是喝了的……
于是她便越发笃定信了他是爱茶的,不然他那样的神仙,会为了谁勉强自己麽?
茶香氤氲,他将泡好的茶放到桃花跟前。
红月早自己拿了一杯,眯着眼边喝边满足得喟叹——这位倒是个真爱茶的。
茶杯有些熨烫,不过妖怪嘛,总是皮肉抗打耐造的,她拿在手中,鼻端茶绵长而幽香,还带着一丝沁人的微苦,她深深吸了一口,睫毛微颤,抬眼看对面的人,道:“原来,你……喜好茶。”
“他呀,也是奇怪,”洛止还未开口,喝了茶一脸满足的红月便道,“以前我倒不见他爱喝这些,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好了这一口……欸你不知道,他这祈元殿中可是藏了许多珍品好茶呢,不止是神界的,便是五界四海,管你长在天边还是海角的,只要这世上有的,便没有他没有的。小桃花,你住这儿可是有口福了哦……”
他这般说着,桃花只觉入口的茶越发的悠长绵深起来,她想起,她那时为了印证这有缘一说,便告诉他,她其实也是爱茶的,不过是少年时期叛逆,她师父爱的,她便偏说不爱。后来长大懂事了,便又不好意思打自己脸驳回了话去,只能是将计就计将错就错,如今到了他这里,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捡回了自己的喜好呢……
桃花想着这些,透过热气,看着他的目光便越发的怔忪起来。
他似有所察,恰是抬眸。
“你真的……爱喝吗?”
一旁的红月只觉莫名,“你这不是废话,他不爱茶为何要喝?不爱茶难道与你一样好酒?”
桃花充耳不闻,只定定望着那泡茶的人。
洛止在她的目光中,薄唇微启,“爱。”
只短短一个字,且还是说的那茶,桃花却不知为何,只觉自耳中连至心头的一根线,突然的被撩拨了一下似的,颤巍巍的,绵延不绝……
她忙掩了眸子垂目喝茶,嘴里不甚清晰的嗯哦了两声。
心跳加快了,她想,她是不是问得直白了?那些陈年往事,不知他是否还都记得……
正有些发慌,此时的红月便道:“方才桃花跟我说,她在那引梦术里吃了不少碧落的亏啊。”
此话一出,桃花心中一凛,转头看向红月,方才那虚无缥缈的情绪便消弭了去。
是了,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洛止放下了茶盏,看着桃花,“你当如何。”
桃花一怔,“什、什么?”
红月道:“还有什么,处置呗。”他毫不客气的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说:“你当我们都是吃素的啊,她有那个能耐能勾了风神这么不要命的帮她,你也有啊……欸你瞪我做什么,我不是说你勾了我们……不对,至少没勾我……”
越说越遭桃花嫌弃,他自己也有察觉,便索性轻咳一声重新开嗓,道:“如今那条魂魄在我们手中,她自己滥用禁术邪法,更莫说还有一堆还没到明面的龌龊事。这一桩桩一件件,足够让她再无翻身之日,也足够给你报仇了。”